爸爸!
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啦呼啦地轉著,扇葉晃晃悠悠得像是快要墜落的樣子,平白給人增添許多壓力,而往下落了幾縷輕風,稍稍吹散了教室里的悶熱,也是聊勝于無。 物理課上聽得昏昏欲睡的同學們聽到“叮咚——”,渾身一激靈,瞬間頭不昏了,眼不花了,腰桿也挺直了,并且蠢蠢欲動,想往教室外沖。 物理老師對此習以為常,佛系地說了聲下課,收拾好課本和教案后,拿著自己的水杯,走出了教室。 沒有老師的課間更加嘈雜,各種聲音不絕于耳,行道人來人往,剛才稍微吹散的熱意剎那間聚合,且愈發明顯。 不過這與白紀謙無關,他拿出一本書,將手機放置在某一頁,并手持一部分書頁,以備察覺異動時之需。 完全不為外界所動,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 突然,他被推送了一條新聞,原本想劃開的手指頓住,眼神微凝,毫不猶豫地點了進去。 這正是一個月前他誤闖的特大拐賣兒童案。 文章主要描述了幾個嫌疑人的作案動機與手法,包括已經緝拿歸案的三名嫌疑人,以及闡釋告破這件大案的來龍去脈。 這篇文章不僅是給大眾一個交代,更是為了告知民眾,如果孩子被拐,將會遭受什么,以警示民眾需要加強對孩子的教育。 從這篇文里來看,被拐的孩子被人販子分為三六九等,年幼并且長得俊俏的就售賣給無子有錢人,長得次一級的就被賣給深山里那些生不出兒子的夫妻或光棍;而年齡稍大并且長得丑或者有缺陷的,就會被采生折割,讓他們去乞討供人販子吸血;而一些油嘴滑舌有口才會哄人的,不論年齡大小,就會被人販子養在身邊,培養成下線。 不管是哪種“出路”,對于這些被迫離開親生父母的孩子來說,未來都是極為不幸的。 幸好在這一批孩子里,出現了一個心理素質極強的警察之子,就是因為他,這些孩子才能逃出生天,那些泯滅良心的人販子才能被繩之以法。 而白紀謙的情況是這些孩子中獨一份的。 按照他對警察的說法,自從撿到他的爺爺去世后,他就一直在流浪,居無定所,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就這樣渾渾噩噩活了十七年。 而他成為被拐賣中的一員,其原因是在撿空瓶子時,被人打昏,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被關在別處。 好在白紀謙是幸運的,因為被拐兒童太多,人販子和孩子們都記不清到底有沒有他,也就沒人反駁他的話。 警察在人口信息查詢系統里沒有找到他的身份信息,于是認可了他的說法,本著不放棄任何一個公民,便給他登記了身份。 并且這些警察還非常有責任心,幫他聯系到了一所公立學校。 按照警察的打算,是準備送他去讀初一的,但是白紀謙很隨意地找了個借口,說自己在流浪時也撿了一些課本,上個高二完全沒有問題。 等白紀謙真的寫完一套試卷后,警察拿著答案仔細對照一番,心里的懷疑也漸漸消失了。 就這樣,白紀謙順利地來到了一中——免費高中試點學校,就讀于三班。 這是他的奇遇。 白紀謙直到現在還有些恍惚,因為現在他并非身處自己的十七歲,而是回到了十幾年前,他父親白瑾的十七歲。 得知這個信息時,他心中是極為歡喜的。 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找到白瑾,希望能夠改變白瑾痛苦而短暫的一生,即使是以抹殺掉自己的存在為代價。 他不想白瑾經歷那件事,未來過得那么苦。 想到這里,白紀謙嘆了一口氣,開學第二個星期了,他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他心中有些著急了。 但是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詢問白瑾的下落,畢竟一個插班生貿然打聽某個人的消息,對自己對對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白瑾還是一個契子。 白紀謙又長舒了一口氣,按了返回鍵,突然間,腦袋靈光一閃,正打算上校園論壇,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時—— 耳旁陡生一道悶響,掀起了微風,拂在白紀謙臉上。 桌上的書顫了顫,幾本書順勢滑落,遮擋住了白紀謙的視線。 于是白紀謙緩緩抬眼,就看見笑得討好的余杰。 兩人的相識源于余杰的挑釁。 也不知余杰的眼神怎么長的,以為白紀謙是個任人欺負的主兒,剛進學校的第一天,就想給白紀謙來一場下馬威,結果被他一拳掀翻在地。 余杰也不是吃素的,跳起來還了下手,兩人便扭打在一起。 不過在試探一番后,認識到白紀謙的實力如同大佬在新手村虐菜,余杰討了個沒趣,當場認輸,和白紀謙握手言和,也就成了朋友。 白紀謙打人單單是為了立威,免得隨便個什么人都騎到他頭上去了,而說是朋友,也只是為了不落余杰面子,節外生枝。 畢竟,他可沒打算混他們那個圈子。 之前白瑾去世沒人管他,他就稍稍放縱了下自己,當了回校霸。而在這里,他自然得為自己的形象和名聲著想,免得日后他找到白瑾,白瑾先入為主把他當成壞小孩。 他的爸爸那么溫柔,應該是很討厭壞小孩的吧。 還記得白瑾對他總是很溫柔,小時候還經常把他抱在懷里講故事,長大了也尊重他理解他。白瑾是他心中最親近的人。 被爸爸厭惡嫌棄,即便是想象,白紀謙都有些難受。 “今晚哥們兒有個場子,你來不來?”余杰的話打斷了白紀謙的思路。 白紀謙回答得很干脆:“不去?!?/br> “別啊,謙哥,知道你是好手,就當給兄弟一個面子,怎么樣?” 見白紀謙依然無動于衷,余杰想了想,說:“那就去當個壓陣的,不動手,這總沒問題了吧?!?/br> 白紀謙懶懶地斜他一眼,眸色晦澀不明,半晌才默認了余杰的話。 “兄弟夠義氣?!庇嘟芟残斡谏?,拍拍他的肩膀,突然話音一轉:“謙哥什么時候把嫂子帶出來見見?” 白紀謙眼里盡是疑惑,不明白余杰的腦回路。 余杰吹了聲口哨,揶揄道:“看手機那么入神,還說不是女朋友?”突然,余杰湊近,擠眉弄眼,用氣音問道:“我嫂子漂亮不?” “沒有?!卑准o謙一巴掌推開余杰略顯猥瑣的臉,見余杰還要打趣,先發制人開口問道:“別貧了,什么時候?” 他音剛落,上課鈴響起,余杰想到了什么,臉色大變,留下一句“晚自習下課,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后,匆匆離開了。 別看余杰平時橫得不行,但制得住他的人也有好幾個,其中一個就是三班班主任,也無怪他現在像極了見到大貓的耗子。 白紀謙聳了聳肩,掏出生物書,翻開某一頁。 雖然他之前成天打架,但他成績也相當不錯,否則白山夫婦也不會放任自流,任他發泄自己心中郁氣。 開學一周多,他也漸漸適應了這里的節奏。 等晚自習結束后,白紀謙胡亂往書包里塞了兩本書和水筆,拎起背帶倒扣在肩膀上,走到余杰面前,扣了扣桌面,“走不走?” “等等,再等等?!背撩杂谑謾C上的余杰頭也沒抬,手指飛快動作,看界面像是在發消息。 白紀謙無可無不可,反正也不是他想打人,就拿出手機玩兒起了游戲。 一局堪堪完成,余杰挽住他的手臂,笑了笑,說:“哥,走吧?!?/br> 白紀謙點頭,跟著去了。 *** 白瑾習慣于在晚自習下課鈴聲響起后,多學習十分鐘再回寢室,后來班上有好幾個同學效仿,說是這樣做,不僅可以不陷入下課前十分鐘躁動的泥淖,而日積月累下來,也是一大把時間。 今天,白瑾早已將所有問題弄懂,自然沒有停留在教室的必要,于是下課鈴響,就起身收拾東西。 “白瑾,今天不留了?” 白瑾抬頭尋找聲音的源頭,見是斜前方的班長,朝他點了點頭,緊接著離開了。 班上所有人都知道白瑾的性格,班長也沒計較,只等在看不見白瑾的背影后,立刻甩了筆扔了書,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嘴里念叨著:“今天白瑾沒留,那我也不留了,我們學習的時間也是一樣的嘛……” “人家可是學神,他留不留都無所謂,班長你就算了吧?!绷粝聛淼目礋狒[不嫌事大的同學開玩笑道。 “滾蛋?!?/br> 另一邊,白瑾走在回寢室的路上,路經某條路時,毫無防備的他被一只從背后驀然伸出的手拽走。 沒幾步路,那人將他摔在墻上,白瑾沒有驚慌,一點也不害怕的模樣,淡淡說道:“我沒有惹到你們?!?/br> 一副篤定的口吻。 領頭人冷笑一聲,“無所謂,我們只是收錢給你個教訓罷了?!?/br> 白瑾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領頭人回頭做了個手勢,吼道:“都給我上!” 七八個青年胸中滿是自信,認為對付一個弱不禁風的契子,半分力氣也不需要,于是行動半點也不躊躇,一擁而上,嘴上還在狠厲地罵著。 白瑾將背包拋飛出去,穩穩扔到某個人身上,他淡淡地向那邊看去,眸子里不帶一絲情緒,只見他身形靈活,伸手捉住身旁人的胳膊,一把將其放倒,背后像長了眼睛,微微彎腰,躲過了重重圍擊。 剛被書包砸中的人發了狠,起身直直朝白瑾沖過來,想狠狠砸上一拳,以解心頭之恨。 然而,白瑾在放倒某人后,用余光看清了他的動作,他心頭一憷,只恍惚了一會兒,就見拳頭朝他打來,瞳孔驟縮,一聲慘叫響起,在偏僻小巷中令人不寒而栗。 “啊——” 那人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并沒有忘記自己的想法,伸手想捉住白瑾的衣服。 在他即將觸碰到白瑾脖頸處的衣服時,還未看清白瑾如何動作,白瑾伸手攥緊他的胳膊,一個反剪,并用膝蓋將他按倒在地上。 那人被白瑾按得分毫不動,冷汗倏地盤旋在腦門,突然,背部挨了一腳,摩擦著地表,瞬間就被飛出去幾米。 同樣的動作還在繼續,白瑾的動作干脆利落,招招擊中要害,沒過一會兒,所有人都躺在了地上,哀嚎與倒吸冷氣不斷,絲毫不見剛才的意氣。 他的目光向站在一旁的白紀謙和余杰兩人掠去,仍是一副清冷如月的模樣,在一場混戰之后,身上沒有一絲臟污,不見半分狼狽。 他邁過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一步步朝他們踏來。 白紀謙呆呆地看著他的面容,眼神一錯不錯,那腳步聲仿佛踏在了他心里。 余杰突然有些冷,戰栗了一瞬,強作鎮定,嘴硬道:“來就來,誰怕你!” 手上也小幅度地推了推白紀謙的手肘,伸頭過去,有些不確定道:“你加上我,應該可以打得過他吧?!?/br> 白紀謙不答。 就這樣,兩方對峙,沉默在三人之間蔓延。 突然,白紀謙開口了,嚎了聲:“爸爸!” 白瑾:“……” 余杰:“……” 白瑾淡淡瞥他一眼,什么也沒說,撿起剛才被他扔出去的背包拍了拍,略過站著不動的兩人,徑直離開了。 弦月高懸在空中,幾顆星子在深藍色的天幕中閃爍著,白瑾加快了回宿舍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