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楚林成為西廠提督后第一次被三皇子傳召。

    他還做小太監的時候是在三皇子身邊伺候的。和急于來和他結交的旁的皇子不同，舊日主子自他步步高升后似乎不屑，反而處處避著他，再沒找過他一回。

    不過楚林不是那種誰不討好他反而喜歡誰的賤皮子，他不覺得童年“無憂無慮”的時光有多可貴，反而非常享受眼下眾星捧月的生活。權力，金錢，萬眾簇擁。不再做泥坑里掙扎求生的螻蟻，搖身一變成垂眼望世人的天上月。這才叫活著。

    楚林對著銅鏡又把自己的眼影畫得更嬌艷了幾分，無名指沾了些金粉撲在眼皮上，左打右量，滿意于自己巧手繪的紅妝。

    他決定去膈應一下自幼厭惡濃妝艷抹的美嬌娘的三皇子。

    三皇子約他見面的地方是司藥司，他對此略有耳聞：這司藥女官不知什么來路，把東廠那聰明又狠毒的小子耍得團團轉，又和三皇子稱兄道弟，把酒言歡——連皇后娘娘都會不時去那里幾趟，每次走時都容光煥發，笑意盈盈。

    他站在司藥司門前，又整了整衣冠，露出個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和笑容。

    “來了？坐?！比首酉袷峭g從未有過隔閡一樣招呼他，轉而朝那穿著官服的女子道，“這是林子，就是你說的‘大太監’，再沒有比他更大的了?！?/br>
    楚林恭謹——或者說狀似恭謹地俯身一拜，禮儀皆端莊，叫人挑不出錯處。

    女官點點頭，笑道：“有通天才干的人果真都生就非凡相貌，不是面目可怖就是像這位公公一般，美艷動人?！?/br>
    “先生謬贊，楚林愧不敢擔?！彼衙榔G動人這個詞反復咀嚼，覺得分外難受。但他在外兇狠而張揚的獠牙利爪向來在當主子的貴人們面前收得很好，此時只是謙恭有禮地應著她的話，仍舊滿面柔和的微笑。

    女官的手卻一抖，把茶杯摔在了地上，砸得粉碎。

    “你叫什么？”她聲音有點顫抖。

    “楚林啊，”三皇子搶在他前面回答，困惑地看著那女官，“你不認得他？我以為宣朝上下沒有不知道他的人呢?！彼f話夾槍帶棒，楚林只當自己沒聽懂。

    先前滿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的女官突然拘謹起來，也不說話，每隔一小會就朝他干笑幾聲，好不瘆人。

    “……哪兩個字？”她開口，第一句話就讓他們兩個都摸不到頭腦了。

    三皇子看了楚林一眼，語帶譏諷：“四面楚歌的楚，焚林而狩的林?！?/br>
    “有你這么介紹人的嗎？”女官小聲嘀咕，“不，我不行，我不能對他下手，這要是真搞上了到時候我怎么面對……”她頓了頓，眼神又堅定起來，大聲道：“三皇子的人情我承下了，但是這次我真的不行，您帶著他回吧?！?/br>
    楚林看了看三皇子，明顯能感到三皇子都對她這個做派感到吃驚。

    “你不喜歡‘楚林’這個名字？”三皇子思考片刻，似乎悟了，冷笑一聲?！八m權傾朝野，但終歸是個奴婢，要換名字也就換了?！?/br>
    白司藥卻一反平日對他算不上恭謹也好歹能說是客氣的態度，從茶桌上探身過去，捂住他的嘴，語氣輕柔得像個變態?！皣u，你用這種語氣說出這兩個字都是對褚霖女士的侮辱，閉嘴?！?/br>
    841號樂了。

    白緹口中這個“褚霖女士”是她在這世上最敬重，也是唯一敬重的一個人；甚至在某些場合下，她會把那位女士形容為“離我很近的神”。

    這回應該不會觸發懲罰機制了吧？841號欣慰地想。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會敬重他，但是楚……”三皇子在接觸到白緹像是要把他剝皮拆骨一樣的眼神時識趣地改口，“這位公公再怎么有德行，終歸應該算男的……吧？稱其為女士是不是有些……”

    白緹撇了撇嘴?！罢l說這太監了？我說的是……算了，你不知道也可以，反正我對叫這個名字的人硬不起來?；匕??！?/br>
    亂套了，都亂套了。楚林藏在袖袍下的手攥了又攥。三皇子那些夾槍帶棒的冷嘲熱諷他都能忍下，甚至可以將其視為對自己如今成就的另類夸贊，但這女官張口閉口間分明沒有惡意，卻實實在在地將他再一次送進了云泥之別的對比中。憑什么？他可是來炫耀的！

    三皇子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走了。

    楚林仍舊儀態端莊地道過別，也走了。

    他要殺白緹。

    他才不會像東廠那個蠢貨一樣打草驚蛇，仗著貴人運好自己半點腦子不動，竟然派手下那幫蠢豬去殺該死的人？楚林冷冷笑了一聲，心念轉動間已經布好一盤棋。

    ……先不提計劃如何，他的盤算在第一步就落空了，因為——“咱家布出去的西廠密探和錦衣衛各二百名，沒有一個找得到那女人的？”楚林掃視了一圈手下，臉上分明是笑著的，語調也一如既往地陰柔，但這一群兇神惡煞的密探愣是被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白緹在當晚就失蹤了。

    據一個已經被他下令打死的密探說，他分明看著白緹在整理藥柜，但不知怎么的，她一蹲下后他就再沒見到蹤影。后來覺得情形不對去探查時，發現人沒了?？伤吮榱苏g房的每一塊地磚，連書都翻了一遍，甭說密道了，連塊沒鋪好的空心磚也沒有。

    楚林揮退手下人，陰惻惻地又笑了一聲。這女官好手段！

    這邊楚林布下天羅地網，陣仗大到甚至驚動了忙得不可開交的秦喜。

    “她倒真能惹事?！鼻叵埠攘艘豢谛焉駵?，皺了皺眉。這湯藥難喝到總讓他疑心那份清明是由這酸澀辛辣的怪味帶來的，而非藥材自身的功效。親兵之前向他來報過一次楚林和三皇子一同見了白司藥的事情，他心中正不安時，探子又來說白司藥失蹤了，楚林布下了大量人手去搜捕她。他突然想起那句豆腐掉進灰堆的怪話，覺得有些好笑，這些日子來頭一回覺得腦袋不像針扎似的疼了。

    幾人心中各有盤算，話題中心的白緹卻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休假去了。

    她從醫療艙里爬出來，渾身都是濕淋淋的營養液。白緹愣了會神，突然一拍腦袋，慘叫出聲：“我紅燒rou沒放冰箱！”

    她養的薩摩耶扭著高貴的毛茸茸屁股走進房間，汪汪地安慰她：“放心，你耶耶我已經替你處理過了?！鲍F語是她在第二次任務中掌握的技能，回來之后發現她養了五年這只總是笑得甜甜的薩摩耶其實嘴很臟不說，語氣還很像中年男人，白緹完全心碎。

    每次從虛擬世界中回到現實中的時候，系統會把那段時間的經歷進行一個夢境化處理，這樣她就可以只記住有用的部分，而不用感覺自己活了好幾輩子，或是干脆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感謝未來科技。

    白緹在薩摩耶頭上擼了一把，滿手的毛。

    “耶耶，你吃鹽太多，脫發了耶?！卑拙熒斐鍪持复亮舜了^頂那片裸露的皮膚，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