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林隨安的質問讓蕭榮陡然沒了聲。 他沉默著浸濕了帕子去給縮在塌上的林隨安擦手。 血漬早已經凝固,結成一塊又一塊的血痂。 像是永不消退的疤痕。 蕭榮覺得悔恨,他悔恨自己魯莽又推遠了林隨安。 當初他的確信誓旦旦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不讓林隨安受一點委屈。 可結果不是。 他對情愛一竅不通,又年長林隨安那么多。 心急則亂,蕭榮連解釋都沒有想到。 可這樣的沉默在林隨安看來就是默認。 于是他也沉默,低頭看蜷縮在自己腹部呼呼大睡的小貍子。 沉默下來林隨安卻發覺自己出奇的平靜。 這樣最好,他突然這樣想。 沒有情愛,他用他自己來償還蕭榮對他的好,然后等待蕭榮厭倦的那一天。 林隨安又突然慶幸自己能夠及時止損,最起碼現在看明白……到最后不至于再一次要了他的命。 那個時候,等蕭榮厭倦他的時候,他就回留風谷。 得給他師父做個衣冠冢,還有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然后就這樣,做回那個山野郎中。 這樣是甚好,可他還是覺得心酸,喉頭梗澀。 這樣甚好,林隨安這樣安慰自己。 于是他出奇的乖巧,頭垂的極低任由蕭榮擺弄。 木盆里的清水沾了血變得污黃,蕭榮撂下帕子去握林隨安的腕子,幾次猶豫著張口。 可他最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是蕭榮第二次覺得慌亂。 第一次是林隨安被司商擄走的時候。 這是第二次,他看著床邊垂下頭分明格外乖巧的林隨安感到恐慌。 這樣的林隨安跟他在南朝宮殿的那次身影再次重合。 恍惚間讓蕭榮覺得,自己要失去這個少年人了。 即將要丟失最為重要東西的惶恐。 這時門被敲響,來人低聲:“蕭將軍,急報?!?/br> 蕭榮只能松手,臨走時半蹲下身子去看林隨安的眼睛。 異族人的眉眼深邃,雖然蹙眉但并不顯得兇狠,林隨安甚至在那雙青灰色的眼眸里看見了滿眼的關切。 就這一眼,想讓他急急逃開。 也幸好只是一眼,一眼過后蕭榮起身,衣袍下擺掃過地面帶著一陣風跟輕響。 屋門吱呀一聲關合。 林隨安看去自己被握出指印的腕間愣神,懷里的小貍子呼嚕呼嚕酣眠。 他聽見聲音看去蜷縮在自己小腹的小貍子忽而想起了前幾天睡夢里的情景。 是個孩子,是個男孩。 乖乖巧巧枕在他膝頭睜著眼睛看自己。 那雙眼睛干干凈凈又濕漉漉,像是歪頭看人的小鹿。 也不說話,乖乖巧巧。 是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 他回來找自己了,在夢里這樣跟自己相見。 外頭夕陽漸隱,落進窗前紅暈暈的光。 七月份連蟬都闊噪,知了知了叫個不停。 林隨安看著床邊一寸寸暗下去的光亮給懷里的小貍子順毛。 到最后他看敞著肚皮的小貍子輕聲:“是,是我對不住你?!?/br> 這句話他是給那個孩子說的,他連娘親或者是父親都算不上。 “是我對不住你” 這句話曲儒也在說。 如今他人萬分狼狽,頭發散亂連甲衣都敞開半邊,嘴角紅腫一大塊還掛著血絲,是蕭榮剛動的手。 “是我對不住你”他人垂低頭又開口,扶著桌沿有些頭暈。 “火是我放的,人也是我放走的?!?/br> 說到最后他抬頭,眼眸通紅:“算我求你,你放過他?!?/br> 說這句話的時候曲儒直起身子,毫不猶豫俯身下跪。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這一捧黃金,卻是捧給了負心人。 “兄弟,我跪下求你,你放過他,這是最后一次,如果有下一次,我親自動手?!?/br> 蕭榮不能說不,這是與他同生共死過的同袍兄弟。 他人一腳踹上曲儒膝頭,人有些不忍。 “滾起來,你要跪去給那些受傷的弟兄們跪?!?/br> 曲儒沉默,沉默里蕭榮妥協。 他對有著死生之交的曲儒無法說不,因為情誼才有這點寬容。 “滾起來,別跪在這里,你自己得爛攤子自己收拾,過幾天老子就回漠北,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在他媽出什么事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宰?!?/br> 如今曲儒跟蕭榮誰都沒想到,因為這寬恕在往后終究釀成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