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亦歡想，要做個體貼懂事的女朋友，她也不是不會，可就是要任性撒嬌讓宋翊來哄，誰讓他吃自己這套？

    想起剛認識時，這男人英俊又冷漠，現在卻主動在人來人往的機場抱著她依依不舍地吻別，還承諾會想方設法盡快調回來，讓她放心。

    這個男人她當然是放心的。

    回A市后溫亦歡大多時間還住在那套公寓里，以前是覺得方便，現在則是舍不得搬離，畢竟這屋子她只帶宋翊回來過。

    拉開窗簾看了看窗外，多像以前的自己！

    那幾年，她也似這落葉一般無根無依，隨風飄散，身體雖然是快樂的，心卻無比空虛，現在，她遇到了宋翊，她愛這個男人，這男人也愛她愿意好好呵護她，和他在一起，自己就覺得心安，這就是女孩子一直追求的安全感吧？

    ＊＊

    上午滿滿的四節課結束，她回學校宿舍午睡，剛躺下一會兒，宿管員蹬蹬跑來敲門，說樓下有人找。

    溫亦歡眉頭緊蹙，難道又是蔣原？

    上次從稻城亞丁回去后，她注銷了以前的電話號碼，又重新申請了微信，誰知道這個蔣原不知道怎么查到她的學校，竟然堵過自己好幾次。

    男人瘦了些，也不像以前一樣神采飛揚，眼里明顯帶著些委屈，像是被遺棄的可憐巴巴的大金毛，可那又怎么樣？她不覺得自己對他有任何虧欠，男歡女愛短聚一場罷了，以前沒有給過他任何承諾，以后更不會。

    他又跑來干什么？自己當然不會去見他。

    給宿管員交代了幾句，溫亦歡躺下準備繼續睡覺，發現手機屏幕閃了下，她拿起來一看，是曾經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小歡，我在你宿舍樓下?！?/br>
    顧城！

    他怎么會跑來找自己？

    溫亦歡起身換衣服下樓，果然一眼看到那個個子高高鶴立雞群的男人，手里燃著根煙，英俊灑脫的模樣吸引著過往女生的注目。

    以前在研究所大院，顧城就很招女孩子喜歡，情書不斷，但自己從來不擔心，因為他都不多看那些女孩一眼，曾經讀過一本書叫，愛做夢的少女覺得自己就是那朵被玻璃罩子呵護的玫瑰，顧城眼里心里獨一無二的那朵花，即使他走得再遠，心里也是念念不忘的。

    后來自己長大了才知道，她哪是什么嬌艷的玫瑰，不過是被馴服的小狐貍罷了。

    溫亦歡深深吸了口氣，呆在原地一動不動，顧城已經看到她，快步走過來拉起她的手，笑道：“傻了？怎么連聲哥哥也不叫？”

    “……你又不是?！彼咽挚焖偈栈貋?。

    男人沉默了會兒，點點頭又笑起來，把她話里的意思重復了遍：“你說的對，我又不是你哥哥?！?/br>
    “你來我學校干嘛？”

    顧城灼熱的目光讓溫亦歡很不自在，心里忐忑，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不知道他跑來學校找自己做什么。

    “小歡，我想你，這些年一直想著你，我給你準備了份生日禮物，你肯定喜歡，我們現在去看?！?/br>
    男人再次拉起她的手，目光滿是深沉的炙熱，深邃的眸子里涌動著一種不言而喻的情愫。

    “我生日前些天已經過了?！?/br>
    溫亦歡嘴角浮起個嘲諷的笑，不知道是在諷刺顧城還是諷刺自己，心里還是有點傷感，少女時無數次期望自己早點到二十歲生日，就可以嫁給顧城做他的妻子。

    可她還不到十六，曾以為最堅不可摧的城墻卻被別的女人占據了。

    “我知道……”男人黯然，他怎么可能忘記小歡的生日？她的喜好，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自己都牢牢記著。

    “顧城哥哥，你真好看……”

    “顧城哥哥對我最好了……”

    “我不叫你哥哥了，以后我長大可是要嫁給你的，世界上哪有哥哥meimei結婚的？”

    那之后她真不喊自己哥哥了，才十三歲的小丫頭孩子氣十足，卻也執拗得可愛，自己性子安靜，并不喜歡和大院里的孩子玩，卻獨獨對這丫頭上了心，教她練字，輔導功課，領著她逛遍C城大街小巷，嘗過各種小吃，小歡也特別喜歡他，依賴他，在一起時間長了，院里叔叔阿姨經常開他們的玩笑，說兩人有夫妻相，他以為這是老天爺注定的緣分，他和小歡青梅竹馬地長大，彼此知根知底，以后結婚相親相愛攜手走一輩子。

    變故發生在大三那年，他去惠城參加全國大學生智能制造挑戰賽，意外撞見父親顧廣津和小歡mama陸苒的情人關系。

    可能因為身處陌生城市，兩人沒有平時那些顧忌，陸苒挽著父親的胳膊親昵地笑著往酒店電梯走去，都沒有注意到大廳坐著的自己。

    那一刻他心里復雜難明，震驚、氣憤甚至是崩潰，他心中高大儒雅的父親竟然背著母親搞起了婚外情，出軌對象還是小歡的mama！

    他們在一起多久了？母親知道這事嗎？顧城閉上眼長長吸了口氣，就算母親知道，也會裝作不知情吧！

    父親剛進研究院時不過一個小小的技術員，母親是老院長的女兒，卻放下身段主動追求這個外地來的年輕大學生，結婚后又處處以丈夫為尊，勤勞賢惠，把他們父子兩照顧得無微不至，有了外公助力，父親迅速從主任、部長最后升到了研究院副院長。

    他和陸苒阿姨保持這種不倫關系有多久了？溫叔叔因公殉職后，母親經常把小歡領到家中，嘆息陸苒命不好，又對她帶著女兒堅決不改嫁的行為特別同情和贊賞，母親真傻??！她不知道，那個她心里可憐同情的女人偷了她的丈夫，背地里說不定正在嘲笑她呢！

    顧城胸膛起伏，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他很想上前質問父親，對得起一心一意愛他的母親嗎？

    可他終究沒有去，腦海里閃過一張美麗稚嫩的面孔，如果他把這事鬧大，陸苒在研究院站不住腳，小歡怎么辦？母親會不會也對她懷恨在心？自己以后想和她在一起肯定阻力重重。

    他心里很亂，迅速逃離了酒店，跑外面晃蕩了好久，估摸著下晚自習了，給小歡打電話，話筒那邊的女孩嘰嘰喳喳，興奮告訴他今天學校組織中考查體，她和顧城一樣是ab血型，小歡還得意地說：

    “顧城哥哥，你看陳阿姨經常說我們有夫妻相，原來連血型都一樣呢?！?/br>
    一種突如其來的可怕念頭像毒蛇一般在男人心里不停鉆動……

    顧城仔細想，他和小歡確實有些地方長得很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和父親顧廣津簡直一模一樣。

    他又回憶起小學大概三四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學校開運動會，他不小心扭傷了腳提前回家，母親去了醫院照顧生病的外公，他躺在床上，聽到外面門鎖轉動的聲音，小歡在客廳跑跑跳跳，父親笑著說：

    “小苒，歡歡這性子可一點不隨我?！?/br>
    小苒？

    剛十歲的男孩子心沒有那么細致敏感，能判斷出這稱呼背后不同尋常的含義，或者根本不可能往那個方面考慮，現在回想起來，很多事不是沒有苗頭，父親和陸阿姨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他對小歡的異常疼愛，陸阿姨一直獨身不改嫁……

    兩人可能還有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就被小丫頭發現自己在家的歡呼聲打斷，小歡推開虛掩的房門大聲喊道：“哥哥！”

    他起身抱抱她，一瘸一拐走出去，和父親陸阿姨打招呼，陸阿姨那天臉很紅，很快就離開了，那之后好長時間沒有見她再來自己家。

    顧城滿腦子是抑制不住的胡思亂想，那些可怕的念頭就像開閘的洪水宣泄而出，他狀若平靜，告訴溫亦歡過幾天自己抽空回來領她辦簽證，只要考上附中就帶她去非洲草原看長頸鹿。

    競賽結束他返回C城家中，找出自己和小歡從小到大的合影，兩人笑起來那彎彎的眉眼，仿佛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得他呼吸不暢，沉默了很久，把自己和小歡的頭發，還有家里洗手臺找到父親的那份分類包裝好，寄到外市的鑒定醫院。

    如坐針氈等著好幾天，那封包裹的很好的快遞到手時，明明只有薄薄的兩張紙，卻重若千鈞，壓得他手都快抬不起來。

    【根據孟德爾遺傳定律，支持標本1是標本2的生物學父親?！?/br>
    【目前不能排除標本2和標本3的親緣關系，請提供血樣供進一步檢查?！?/br>
    仿佛被重錘猛擊，顧城口中一陣腥甜，這些黑白分明的字塊猶如燒紅的鋼針，一根一根刺進自己心臟，讓他渾身發軟，癱坐在床上。

    小歡真是父親的私生女，鑒定報告說不能排除自己和她的兄妹關系，其實結果已經是昭然若揭，他哪里還敢再去檢查一次？

    難怪這些年，父親明知道他和小歡感情很好，還鼓勵他在學校談女朋友，原來……

    他去了海邊，對著斷崖下的海水撕心裂肺咆哮著，為什么？他一直在等心愛的小丫頭長大，卻發現自己竟然是她親哥哥，這輩子兩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他好恨好恨，他的父親，還有那個自己一直叫阿姨的陸苒，他們兩人做下這些丑事，苦果卻要自己吞咽。

    這兩份報告被他點火燒得干干凈凈，把紙灰還有小歡送他的打火機都裝在一個精美的盒子里，用泥土一抔抔埋起來，一同埋藏的還有內心最深處的這秘密。

    顧城緊閉著嘴唇，淚水放縱地往外淌，他想安慰自己，至他們都好好活著，以后不過是換個身份愛她，保護她，他可以的。

    但小歡呢？她那么喜歡自己，一心一意盼著長大嫁給自己，她怎么能接受他們是兄妹這個事實！

    就讓自己做一個負心人吧，小歡還小，人生那么漫長，恨自己也不過一陣子，她那么漂亮乖巧，以后肯定會有真心愛她的男孩子出現。

    哥哥……會永遠祝福你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