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盜賊,起始)
盜賊先生沿著莊園繞了幾天,還趁著無月之夜趴了回玻璃罩頂,便基本摸清了莊園內眾主仆的行動軌跡。 這場驚天偷盜算不得太難,至少比那些藏秘寶的簡單太多,畢竟莊園只是為了小少爺療養所建。唯一讓人頭大的是,這位小少爺到底能嬌弱到什么份上,但愿別剛把他移出玻璃罩,他便現場暴斃。 不怪盜賊先生多想,實是因為這位小少爺又病了……也難免,這短短幾日,于他而言,可謂是天翻地覆、零落塵泥。 不說其他,便說莊園內。小少爺淪落下人房,惡仆作弄莊園主,已是諸人喜聞樂見的舞臺劇,玻璃罩外處處都是搖旗吶喊聲。索性他病雞的傳說太過深入人心,暫時還沒開啟什么少兒不宜、血腥暴力的畫面。 午夜十二點,盜賊先生肘間搭著件厚裘衣,腰間拴著幾個氧氣瓶,三下兩下打開了玻璃罩上的門鎖,溜進了小少爺容身的房間。 暗淡昏黃的燈光下,冷硬的木板床上,小少爺裹著些破絮爛條,連咳帶喘的蜷縮成一團。 他顯然還沒睡著,不過神智也不怎么清明,見到有黑影投在他床前,便開始連連道歉,“對不起,是我吵到您休息了嗎?太抱歉了,以后不會了”。話還未說完,又一陣咳意涌起,維利索爾連忙偏過頭,將它們壓抑在破絮間 這個小少爺未免性子太軟了……盜賊先生忍不住撇嘴。他的聲音虛弱無力,像只小貓仔,都快聽不清了,又哪里能夠吵到人…… “不……我并沒有見過您,您應當不是莊園里的人……那么是莊園已經開放內部參觀了嗎?” 他湖藍色的眼睛里,憂愁像潮水一樣涌起,小少爺忙低下頭,遮掩住掉落的晶瑩,“很抱歉,讓您見笑了,我并不是想要哭泣,只是我正發熱,眼睛太過干澀?!?/br> 盜賊并沒有理會這一大串的疑問,只是用裘衣裹住他,小少爺眨了眨眼睛,眼睛里亮起了點點星子,微弱卻灼目,“那您是要帶我離開這里嗎?” “呵……”,盜賊不知怎得,平白升起了一陣怒意,他有些粗魯的將吸氧罩扣到小少爺臉上,“閉嘴吧!小少爺。我是要帶你去到更深層的地獄的?!?/br> 哪怕他們行程匆匆,有時亦需風餐露宿,不過在維利索爾看來,這段行程卻足夠愉悅。 他們會急馳于林間小路,驚起無數飛鳥與松鼠,在溪邊架起矮灶;也會夜宿城鎮,遇到多事的酒客,穿過形形色色的街道。他們途經了種種他渴望已久的,卻終未能相見的廣袤世界。 他們也逐漸開始熟悉……在他的聒噪下,盜賊先生撤掉了他的氧氣罩,偶爾也會無可奈何的應答他的問題,甚至會將據說是隨手捉到的松鼠,扔到他懷里。 “羅伯茲(盜賊)先生,我有些想念弗朗西斯……” “將它留在莊園,否則你將會失去它?!?/br> “好吧……我的家人們還好嗎……” “管那么多做什么!誰也不會比你更差!” 盜賊慣常是惡聲惡氣,不過盜賊依舊是個很讓人愉快的先生。當然,他也不曾忘記,盜賊先生說要將他帶去地獄,盜賊先生也在時時刻刻提醒他這一事實…… 他當然嘗試過逃跑,鄉間、林中、城鎮,在每一個他覺得有所希望的時機……只是他的身體遠比他想象的更無力,不需荊棘和密林,稍稍的疲累,已經足以使他高熱昏厥…… 他想,怪不得盜賊先生從不曾對他嚴加看守,也從未因他的逃跑而動怒……他便是……這樣的一個廢物……除了絕望,從來都是無能為力…… 終于,盜賊先生將他裝到了一個鋪滿厚墊子的木箱子里,在他眼睛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黑布條,又久違的將氧氣罩扣在了他的臉上。 一路顛簸后,箱子被誰從馬車上卸了下來,嘩啦啦的開了鎖。 “老規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現在還活著,是個易碎品,你們知道的,小心點調弄,可別再賴到我身上”,他聽到盜賊先生如是說。 三言兩句,卻像一把把刀,將他刺了個體無完膚、肝膽俱裂。只是……盜賊先生從不曾說過要救他,是他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維利索爾難以抑制的咳喘起來,蜷縮在箱子里,顫抖的像一片落葉,喉間皆是血腥氣。 盜賊先生又蹲下身子,拍了拍維利索爾的肩膀,“你跑不出去的,給你個忠告,順從他們,讓自己好過一點。并且……我允許你恨我?!?/br> 他晃了晃手中裝滿金幣袋子,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而后衣衫窸窣,腳步聲漸遠,箱子又被誰“啪”一下關上,維利索爾陷入了長久的黑暗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