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為期三日的鷹揚衛旬休結束，謝長安和李必等同僚一同入宮，重復為期一旬的輪值。

    李必道：“小謝，那天在極宴樓一別，我就再沒見過你，莫非這幾天你一直都和你的相好在床上廝混么？”

    謝長安揚眉道：“看得出來？”

    李必笑罵他一句。

    鸞回殿還是那個鸞回殿，云帝還是那個云帝，可謝長安的心境已大不相同，原先在他眼中殺人無算的暴君如今已變成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的寶貝，怎么看怎么好看，連擰眉時眉心淺淺的一道痕跡都那么美，讓他忍不住想入非非，媳婦兒真喜歡皺眉啊，難道心情不好么？有誰惹他不高興了？

    鷹揚衛負責皇帝的守衛，可謝長安資歷尚淺，平日只在內庭，外庭自有資歷更老的鷹衛負責，因此他并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上，云帝著實遇到了不少煩心事，天災人禍，層出不窮，云帝即位不過一年多，帝位還沒坐穩，就要面對朝野上下的反對和篡逆，如今更添旱災、澇災，真可謂四面楚歌。

    何厭又跪著讓太監們抬進來了。

    謝長安看見何厭就不高興，撇撇嘴。

    云帝道：“聽說你近來身子不好？”

    何厭伏在地上，感激涕零道：“多謝陛下垂憐，奴婢無礙，為大云，為陛下，奴婢縱萬死也無悔，這一個破軀殼，又有什么好愛惜的呢？陛下cao勞國事，還要費心想著奴婢的賤體，奴婢怎么敢當！陛下……”

    云帝道：“卿乃大云重臣，當愛重身體，好自為之?！?/br>
    謝長安：“……”

    媳婦兒不喜歡他說爛話，難道就喜歡聽何厭說這些惡心吧啦的拍馬屁的話嗎？不應該啊，媳婦兒那么冷漠陰寒的一個人，該對這樣一聽就是瞎扯的屁話嗤之以鼻才對啊，咋還夸上了呢？難道他其實喜歡聽，但是不明說？?

    何厭道：“淮南王的女兒逃了，還沒抓到?！?/br>
    謝長安：“……”

    云帝臉色一沉，說：“你是干什么吃的？！”

    謝長安這下是又高興，又憂傷。高興，當然是因為何厭觸怒了云帝，看來媳婦兒也不是對何厭就有多縱容多寵溺，何厭做錯了事兒還是要斥責、要發怒的。憂傷，卻是因為淮南王，當初何厭的一封密信讓媳婦兒下旨夷滅淮南王三族，他當時還想殺了何厭，讓大云被冤死的亡魂少一點兒，可現在，他總不能在背后捅媳婦兒刀子吧？

    說到捅刀子……謝長安又想起一件事兒，冷汗流了一身。

    何厭被罵得狗血淋頭，怏怏地退下了。

    夜，謝長安以鷹揚衛的身份在含涼殿當值，守衛云帝，可這回他用不著再干巴巴地站一夜，用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打發時間啦，云帝還想翻幾卷書，就讓他一把抱起來放上龍床，沒完沒了地親來親去。

    親了好一會兒，謝長安鼓起勇氣，說：“媳婦兒，我有錯兒要和你認?！?/br>
    含涼殿的龍床上，云帝原本舒舒服服地閉著眼，冕服讓謝長安扯得半遮半掩，把束胸的綢帶也解開了，露出一對兒圓潤的乳兒，讓謝長安抓在手中揉來揉去，謝長安輕輕啄吻他露在外頭的肩膀，這感覺既曖昧又繾綣，讓他覺得很舒服。

    聞言，云帝睜開雙眼，看著謝長安。

    謝長安扭扭捏捏道：“就是，你還記得嗎，之前，不是有個刺客嗎，在鸞回殿射弩的那個?！?/br>
    云帝道：“嗯?！?/br>
    “當時吧，我也不知道你就是我媳婦兒，還以為，咳，還以為你真的是個暴君呢，對你有偏見，雖然吧，那支弩箭射出來的時候我撲過去把你救了，英雄救美了是不是，你這算不算以身相許？”

    云帝的目光冷了下去。

    謝長安討好地親媳婦兒的臉頰，說：“后來我不是去追他么，我回來的時候說沒追到，其實不是那樣的，你想嘛，你夫君的武功不敢說天下第一，也能橫行無忌，鮮遇敵手，怎么可能連個刺客都抓不到?！?/br>
    云帝的臉色徹徹底底地變了。

    含涼殿原先還算春意盎然的氣氛一下兒變成了雪花飄揚的寒冬。

    云帝推開謝長安，坐起來，陰沉地瞪著他，問：“你明知他是刺客，還放他脫身？”?

    謝長安低下頭，心虛道：“他說他們全家都讓你殺了，我看他可憐，實在不忍心把他抓回來。我當時要是知道你是我媳婦兒，怎么可能放過他，我會親手把他挫骨揚灰，提著頭他的頭回來見你?？僧敃r我不是不知道么?！?/br>
    云帝攏上衣裳，遮住露在外頭的乳兒，可束胸的綢帶已然解開，沒有束帶，他的乳兒大得難以隱藏，這不過是半遮半掩，甚至有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云帝自己是沒察覺的，可謝長安的目光忍不住定在那兒。

    媳婦兒真美。

    云帝怒沖沖地下了床，去喝了一盞冷水，可冷水沒能讓他焦躁的情緒平靜下來，他越想越氣，摔了杯子，怒道：“你是鷹揚衛！鷹揚衛的職責就是保護皇帝！如此兇悍的刺客，你居然放他走！你怎么配做鷹衛！這回要我命的刺客你放他走，那下回你是不是要幫他殺我？或者干脆要殺我的人就是你？！”

    他氣憤地來回踱步。

    謝長安理屈，只能訕訕地任他罵。

    地上都是打碎的茶盞碎片，云帝憤怒之下，忘了自己光著腳，氣得來回打轉，一不小心就會踩到瓷片上割傷腳。

    謝長安連忙過去把他抱起來，許諾道：“媳婦兒，我知道我做錯了，下回再不那樣了行不行？往后不管是誰要來行刺，我都一定會把他抓到你面前，任你處置，就算是我親爹也不例外，成不成？”

    曲亭侯：“……阿嚏?。?！”

    云帝哪兒那么容易消火兒，攥著拳頭對謝長安連踢帶打，謝長安又不敢躲，結結實實地挨了好幾下，差點兒連鼻子都被他揍歪了，只好把云帝放在桌子上，抓著他的手腕，連哄帶騙，好話說個沒完。

    云帝屁股底下是硬邦邦的圓桌，手又讓謝長安抓著，動也動不了，心中怒火無處發泄，抬腳就踹。

    謝長安道：“媳婦兒，別這樣——”

    云帝手掙脫出來，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滾?。?！”

    謝長安：“……”

    云帝把厚厚的衣裳理好，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謝長安聽見他在宮門處吩咐移駕長樂宮，連忙把自己也收拾得人模人樣，追了上去。

    云帝的龍輦已離開含涼殿。

    外頭大太監看著他，表情怪異，咋舌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謝侍衛，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陛下動怒的事兒？咱家不是和你說了么，在殿內伺候也要守規矩，不能離陛下忒近，你是不是沒聽話？”

    謝長安一摸臉，疼得齜牙咧嘴：“……”

    他要追，可大太監說陛下吩咐了，今夜不讓他當值，現在可以回去了。

    謝長安苦惱地想，看來媳婦兒是真的生氣了，都不想看見他了。他真后悔當時一時心軟，沒把刺客抓回來，可他哪兒知道云帝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了這么多年的心上人呢，真是一招不慎，鑄下大錯，媳婦兒恐怕不會輕易原諒他了。

    也難怪，別說媳婦兒是大云的帝王，哪怕是個普通人知道夫君放過了想殺他的人也一定會動怒，現在悔之晚矣，只能想辦法彌補，唯一能讓媳婦兒滿意的彌補方式就是抓到刺客，可那恐怕沒那么簡單。

    對了！謝長安眼一亮。

    他沒回鷹揚衛夜宿內庭時的偏殿，躲躲藏藏，避過侍衛們的視線溜進長樂宮，果然看見媳婦兒正浸在白玉池中，只露出一張混合著俊美和妖異的臉，和圓潤、平直的漂亮肩膀——真好看啊，怎么能這么好看……

    謝長安三下五除二扒光衣服下水，把媳婦兒摟在懷里，心疼地道：“寶貝兒，冷不冷啊，你又不是習武之人，干啥非得泡冷水？這對身體不好，再說你這樣我多心疼啊，乖，咱不生氣，好不好？”?

    云帝睜開眼，冷笑道：“你說得容易！等孤讓刺客一劍割了喉嚨，你再對著我的尸首說罷！”

    “小玉兒，你再說這樣的話我要生氣了！你可是大云的皇帝，什么死啊死的，掛在嘴邊像什么樣子！……好啦，我真的知錯啦。要是我能將功補過，你的火兒能不能消下去一點兒？就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謝長安晃著云帝的肩膀。

    云帝浸在冷水中，胸口幾乎沖出喉嚨的怒火消停了一點兒，瞥著謝長安，看他能說出什么花兒來，“你想怎么補過？”

    謝長安道：“我那天雖然沒把刺客抓回來，但劍刺中了他的胸口，而且我聽過他的聲音，如果將來再聽到，我一定能把人認出來?！?/br>
    云帝面無表情道：“天下想要我命的何止千人萬人，你一個個去扒下他們的衣裳看嗎？或者讓他們每個人都對你說句話，看你聽不聽得出來?！?/br>
    謝長安：“……”

    他聽了這話，心中更多的是難過，他都忘了，他的媳婦兒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暴君”，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太多了，當著他的面都切切實實地發生過，更何況是他還沒入宮做鷹揚衛的時候？

    謝長安抓著媳婦兒的肩膀，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深深地凝望他的雙眼，沉聲道：“我和你保證，陛下，只要有我在，一定不會再讓人有機會傷害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直到我死?！?/br>
    云帝嘴唇動了動，想說你說起話來怎么這么輕飄飄，這么沉重的許諾這么輕易就說出口，可看著謝長安的眼睛，他把那些話吞了回去，因為他看得出來，不管將來如何，謝長安說這話時是真心的，此時此刻，謝長安真的發誓要用性命來保護他。

    云帝道：“……哼?！?

    這話，今天可以信，明天可以信，那后天呢？將來呢？少年人那點兒熱血，又能燃燒到什么時候？人都是會變的，現在再當真，又能持續到幾時？彩云易散琉璃脆，從來好事不長久，等謝長安再長大一點兒，再成熟一點兒，就會后悔如今輕易地許諾，只把它當個年少輕狂的笑話。

    謝長安終于松了口氣，說：“媳婦兒，我都快讓你嚇死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呢！你要有還火兒就朝我撒，我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直到你解氣為止，你千萬別悶在心里，好不好？”

    云帝咬著牙，要推開他，“謝長安，你不要口口聲聲媳婦兒媳婦兒地叫，孤不是你的媳婦兒，孤是大云的皇帝，是這天下的主人！你入宮才幾天啊，就滿口胡話，你除了孤這個畸形的身子，又知道什么？你不就十二年前對孤行止不端，十二年后又和孤行過幾回房么？裝什么一往情深的癡心人??！別來惹笑話了！你想cao我，想玩兒我的身子，那隨你，只是別做出一副情深的樣子，我嫌惡心！”

    謝長安道：“可我就是喜歡你啊?！?/br>
    云帝：“……”

    他沒法兒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謝長安，也沒覺得自己美到讓人心醉神迷、神魂顛倒的地步，可能謝長安生下來就是個容易見色起意的色胚，見一個“愛”一個，和他是誰沒有干系……或者謝長安很享受把一國之君壓在身下的感覺，是啊，還有什么比讓大云的皇帝在床上任他為所欲為更刺激的事兒？他的孩子也將成為大云的下一位皇帝，他當然也將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云帝越想越憤怒。

    謝長安道：“云帝陛下，你還生氣么？不氣咱們就回去睡覺吧，這兒忒冷了，你要是還想要孩子，就要愛惜身體，不能這么折騰，嗯？”?

    云帝：“……”

    云帝憤憤地踩著謝長安從白玉池中爬出來，去扯自己的冕服，說：“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