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黑鏡俠”

    徐輕羽沒有說話，只是側臉，臉頰在祁連的手背上蹭了蹭，以此作為回應。他和祁連約定將這個老電影院當接頭的地點，他清醒后愿意出門了，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這個地方。

    祁連的手又隱藏于黑暗中。徐輕羽以為他會繼續說些什么，祁連卻離開了，再出現，就坐在了自己身邊的位置。

    “……周莊的保鏢就在門外?！毙燧p羽很緊張，但沒抽回被祁連握住的自己的手。祁連說了聲“沒事”，目視前方和徐輕羽一起看那部老電影，交扣的手指加重了力道。

    放映室里只有屏幕的光影和聲音，出神的反倒是徐輕羽。祁連在看電影，而徐輕羽在看他，好像他們真的只是一對普通情侶，赴約來看這場電影。

    “這個或許對你有用?！毙燧p羽從隨身攜帶的小包中拿出一臺平板遞過去。熒幕里，電影也演到了女大學生經受了更專業的訓練，再度來到同一個人身邊當臥底，她褪去了幾年前的青澀單純，搖身一變成處事圓滑的貴婦名媛。

    祁連接過那臺平板，插入一條數據線，將里面的內容全部復制?；蛟S是出于愧疚，周莊對受盡苦難的養子信任到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很多算的上機密的文件都沒刪除，就把平板給徐輕羽當打發時間的玩具。祁連問徐輕羽有沒有看到什么印象深刻的，徐輕羽沒提自己和周莊的合照，而是蝶夢集團與新藥有關的內部會議記錄。

    祁連對這款藥物也有所耳聞。周莊這次回來，除了跟林合集團的高層會面，和幾家大型游戲制作公司也達成了合作意向。讓玩家獲得更真實的體感是這些公司的發展趨勢，應運而生的除了vr眼鏡和穿戴設備，還有蝶夢集團的新藥。徐輕羽前段時間一直吃的安慰劑就是這款新藥的樣品，在這些大公司的設想里，強效穩定劑和實體裝備的組合能給玩家帶來前所未有的沉浸感，讓虛擬世界比現實更真實。

    “他們在下一盤很大的棋，結一張全新的網?！逼钸B說，“周莊回上a區后肯定還有動作?！?/br>
    徐輕羽遲鈍的眨眨眼，問祁連今天是幾號。原來現在才三月，離周莊將自己帶回別墅，連半個月都不到，是他自己安慰劑吃多了，才會覺得日子過得太快，恍若隔世。

    祁連有些擔憂，卻又說不出擔憂的話。周莊把徐輕羽養的很精細，吃穿用度都用最好的，徐輕羽的面色雖然依舊憔悴，但遠沒有半個月前蒼白疲憊。

    房間里只有電影的聲音。他和祁連很少會陷入這種無話可說的微妙沉默，祁連便輕咳兩聲，跟徐輕羽說上a區最近發生的新鮮事?？赡苁浅売⑿垭娪翱炊嗔?，上a區居然有人在現實生活中扮演起蒙面義警，當收到匿名電話的報社記者來到指定地點，他們會看到招童妓未遂的企業家被五花大綁，監守自盜的政客被困在紙幣燃燒的火圈內……

    上a區是聯盟九區之首，居民素質水平全聯盟最早，并沒有像上c區那樣安裝全覆蓋式監控，為尋找增加了難度。在社交媒體上，民眾覺得這位神秘人士的所作所為大快人心，用“黑鏡俠”代稱ta，官方報道卻稱ta和其他法外之徒沒什么兩樣，勸ta及時收手早日自首。

    “誰都有過英雄夢，他只是做了很多人敢想不敢做的事?！甭犉钸B的描述，徐輕羽也覺得這是正義感爆棚的好心人，永遠年輕熱淚盈眶，和一個正在上a區學生物制藥的大學生很像。一想到那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徐輕羽臉上就有了些笑意。

    他于是開玩笑，漫無邊際地問祁連這么厲害，為什么不去當上c區的蒙面義警，祁連回答的很認真，黑鏡運動在上c區已經淪為群眾宣泄情緒的打砸搶，“黑鏡俠”并不是個好名字。如今這個世界，哪里都不太平。

    電影進入了高潮部分，女大學生將監視對象引誘到指定地點，祁連也把平板交還。徐輕羽問他以后該怎么見面，電影里的女大學生用同樣輕飄飄的語氣提醒監視對象：“快跑?！?/br>
    預期中的槍戰和抓捕沒有發生，那位監視對象眼里一閃而過溫情和愛意，畫面里只剩下他落荒而逃的身影。

    “我到時候會來找你?！逼钸B的答復模棱兩可。讓徐輕羽深陷這場博弈從始至終都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又很無力，還是徐輕羽反過來安撫他，讓他別擔心自己。

    “周莊不是能被色誘的人。我試探過好幾次，他都沒那個意思?！?/br>
    祁連瞳孔微縮，徐輕羽連忙搶在他開口前說：“所以別擔心我，我在他那兒生活的還不錯，之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br>
    徐輕羽嘴上這么說，其實心知肚明自己沒有主動權，而祁連和他一樣，都是被裹挾著往前走。電影里身份暴露的女大學生被處刑，活下來的監視對象盡管身居高位，卻不能表露出絲毫對特務的情感，僅僅是在女大學生曾經住過的房間里靜坐片刻，觸摸她的衣物和被褥。

    故事謝幕。放映廳里的燈光亮起。原本站在門口的保鏢不請自來地走進，環視四周后只見到一個被結局觸動到落淚的徐輕羽。

    徐輕羽擦干眼淚，一副沉浸觀影的樣子，沒讓保鏢們發現異樣。之后他們又去街上逛了逛，天沒黑就回了家，保鏢們把徐輕羽的行蹤一五一十匯報給周莊。幾天后在去往上a區的私人飛機上，周莊放同一部電影，不忘問徐輕羽那天為什么哭，

    “啊……可能是和那個女大學生感同身受了吧，周先生?！毙燧p羽學電影里的女大學生，喚周莊“先生”，明目張膽到有些挑釁。他總有種周莊什么都知道的感覺，理應表現得收斂，但他就是忍不住去試探周莊的底線。自打三年前周莊將自己拋棄，徐輕羽的生活就跌落至谷底，徐輕羽不可能沒有怨恨，憑什么原地等待的永遠是自己，而周莊可以不負責任地離開，又理所應當地回來。

    徐輕羽不是安全局調教出來的專業的秘密警察，他不在那個位置上，沒什么堅定不移的崇高信仰，他只是個意難平的普通人，想看看周莊失控潦倒的模樣。

    但周莊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看向他的眼神頗為寬容寵溺。徐輕羽都看不透周莊了，這個老男人對自己明明有興趣，也不是禁欲的性子，卻偏偏要做正人君子，到了上a區后又是給他換身份資料又是把自己塞進高等學府，滴水不漏得讓那些揣測徐輕羽真實身份的八卦人士都嗅不到蛛絲馬跡。徐輕羽一度也懷疑周莊轉了性，直到老管家說漏了嘴，說主人近日要給他安排一樁婚事。

    老管家本意是想消融徐輕羽和周莊之間的嫌隙，怕徐輕羽誤會周莊把他當鞏固權勢的聯姻工具，連忙解釋說對方是位門當戶對的小公子。上a區的空氣都是自由的，同性婚姻極為常見，老管家不能多說對方到底是誰，便反復強調那個出身豪門的年輕人英俊瀟灑氣宇非凡，誰見了都會傾心，徐輕羽苦盡甘來，真的是好福氣。

    “那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徐輕羽嗔怒，去問周莊這事是不是真的，周莊還是那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表情。他還說這本來是個驚喜，徐輕羽見他運籌帷幄的樣，更來氣了，又逃不脫那些保鏢的監視范圍，只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生悶氣，絕食拒絕周莊的安排。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徐輕羽并沒有餓太久，意外就發生了。周宅的夜晚戒備森嚴，徐輕羽翻來覆去餓醒后見到有一黑影站在自己床前，當然會嚇到魂飛魄散，在那人伸手捂住自己口鼻前驚叫出聲。

    “別怕，是我！”那人的說話聲并沒有安撫徐輕羽，他著裝漆黑只露出一雙眼，光說“是我”，徐輕羽哪里知道他到底是哪個“我”，出于本能地繼續發出嗚咽聲，巡邏的安保人員十有八九已經聽到，正派人手往徐輕羽的房間趕來。

    對于這個黑衣人來說，當務之急是盡快逃離。但他沒有，反而扯下遮下半張臉的面具。徐輕羽出于恐懼的緊閉雙眼，怕見到歹徒真容的自己被殺人滅口，那人還是不死心，攥住徐輕羽的肩膀厲聲道：“徐輕羽！”

    渾身冷汗的徐輕羽睜開眼，看到一張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你怎么在這兒？！”林澤問了個徐輕羽也想問他的問題。徐輕羽神魂未定，還未來得及開口，安保人員的問詢聲就在門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