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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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青春期怎么了,怎么沒聽你說過?”劉文博看到了夏沛的日記,關上門小聲的問。 “誰讓你看的?!毕呐嬉话褤屵^下午替笑笑寫的日記本,坐到屁股下面,眼神躲閃,為了掩飾慌張,轉起筆來,忘記了手中的是鋼筆,甩到墻上一溜墨水印,想用手擦,一滴墨水攤成一團藍色印記,搓了搓大拇指,停下來。 劉文博看到夏沛陷入回憶,深邃的眼神,握住夏沛的手背,小聲的說:“我也一樣?!?/br> 夏沛看著劉文博的眼睛,眼神有些低沉,像是回憶又像是躲避。 劉文博拉夏沛出門,對搶奪遙控器勝利的mama說:“我們去老房子一趟,找找我之前的書,給小孩講課用?!?/br> “外面要下雨了,快回來?!?/br> “哦,老屋還有電嗎?” “有?!?/br> 推開門的那一刻,風就頂著臉沖來,劉文博抬頭看了看天,沒有星星,漆黑一片,看樣子天上都是烏云,夏沛打開手電筒照路,說:“我看天氣預報,說沒雨啊?!?/br> “那是我們整個市的天氣預報,管不到我們莊的?!?/br> 夏沛才知道,劉文博在莊后面還有一個老屋,那才是劉文博生長的地方,之后家里有錢了,才在莊里蓋了新房子。 老屋在莊后面,和村里老人們的老年房連在一起,劉文博拉著夏沛,在大路上跑了一陣,又跳到土路上走了一陣,才到老屋里。 劉文博對著燈光挨個試鑰匙,他好久沒來過了,都是差不多的鎖,原來隨手一摸就能摸對的鑰匙,這次挨個試了一遍。 推開門,院子里因為沒有人居住,已經荒蕪,之前沒有排盡的雨水聚集在墻角,被風吹下的鮮嫩葉子掉在積水里,好在院落通風,沒有特別的味道,墻邊長滿翠綠的苔蘚,屋門口的臺階已經坍塌,門簾也已經風化,脆脆的,拿手一碰就脆成渣掉下來。 因為鄰居們辦酒席會借用房間,堂屋還算完好,東屋的門板已經腐爛,掉下半邊板塊,沒用的壇壇罐罐,都堆在里面。院子里還有兩顆樹,修剪枝丫的人已經搬離,愈發肆無忌憚的生長,枝干都懟到窗戶玻璃上去,劉文博照著手電筒把枝干掐掉,嘴里叼著手電筒,走到西屋門口,挨個試鑰匙。 夏沛伸手拿過劉文博叼在嘴里的鑰匙,照著光,劉文博晃蕩著鑰匙挨個試了一遍,還沒有找到,鎖因為長久不用,早就生銹了。 “你說真是奇怪,這把鎖用了十幾年也沒壞,這才幾年沒用,就打不開了?!眲⑽牟┱f話的時候,鎖芯正好啪嗒一聲打開。 這是劉文博自己一人住的西屋,里面一張大鐵床,墻邊堆滿了一箱箱的書,那是從一年級攢到高中的書,一本都沒有賣,劉文博沒有找到燈繩,記得當初搬家時一激動,把燈繩揪斷了,爸爸說來修,遲遲沒有回來修過。 劉文博把一箱箱書抱下來,找到一個舊箱子,箱子里還有一個鐵盒子,鐵盒子里有一本帶密碼鎖的日記本,劉文博撥弄著密碼鎖,領夏沛到正屋里去。 正屋內空空如也,只有一張借房子弄酒宴時的大木桌子和小馬扎,劉文博打開正屋的燈,那是老式燈泡,拉開燈繩的瞬間,屋內滿是溫馨的黃光。 劉文博在自己的日記本里翻找,那是十六歲上高中時的日記,步入青春期的他愈發覺得自己怪異,可又找不到一個傾訴的對象,在忍無可忍的一個夜晚,他跑到文具店,拿起第一個進入視線的日記本,趴在被窩里寫下心中要說的話,那一晚,劉文博第一次寫日記,他也不知道寫什么,心里有好多話,寫出來也不過短短幾行。 2005年九月十八日 我忍不了了,怎么什么事都讓我遇上,我是不是個壞孩子,怎么辦?怎么辦?求求你了,老天爺,別嚇唬我了,我要考學的,我已經沒有心思學習了,我考不好怎么能回家啊。 夏沛側過臉看著劉文博,因為靠的太近,臉有點聚不上焦,劉文博的眼睛有光,黑亮,比河里的水的還要清澈,夏沛的眼神也沒有躲閃,直直的陷入劉文博的清澈的眼神里,夏沛的眼睛有一種煙雨朦朧的感覺,眼睛上總是有一層亮閃閃的水膜。 夏沛抿著嘴笑笑,心里樂開了花,劉文博的文筆不好,只是一些簡單的話,但夏沛知道,劉文博想表達什么,他伸手搭在劉文博的背上,來回摩擦,點點頭,劉文博也知道夏沛懂得自己的意思。 夏沛往后翻著劉文博的日記,眼神有點濕潤,在高二的日記里,劉文博在自己的日記本里寫著: 我換同桌了,他每天都打籃球,滿身汗味,坐在我身邊,他起來的時候,總是會帶動一股風,我屏住呼吸,從不去聞這種味道,可總是在最后一秒放棄,猛吸這種味道。 我快瘋了,老天爺,不要和我開玩笑了,求求你了,我的成績退步好多,總是有老師找我談話,我每次都忍不住哭,我mama每次來學校給我送,我還是忍不住哭。 夏沛合上了劉文博的日記本,握住劉文博的手,靠在劉文博的肩上,安靜的聽窗外的風,門簾已經壞掉,窗外的大蛾子看見屋內的亮光,一個接一個往燈泡上撲,接觸到guntang的燈泡罩后,往下墜一點點,又撲棱著翅膀朝燈泡撞去。 風吹著院子里的樹枝丫,劉文博聲音溫柔又低沉,慢慢的對夏沛說,那時他才讀高二,一心想考學,可心里總是亂糟糟的,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變態的人,雖說每天都和班里的男生一塊扎堆吃飯,回宿舍,和他們一起開玩笑,看視頻,聊,但總覺得自己奇怪,在睡不著的夜里,常常因為恐懼掐自己的大腿,用力掐,青一塊紫一塊。 淚水在夏沛的眼眶里打轉,眨眼的瞬間被重力吸引到地上,緊接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往掉下掉,劉文博的肩膀感受到夏沛帶有體溫的淚水,他知道夏沛正在自己的肩上哭。 劉文博眼睛也泛起紅暈,看著桌子上的日記本,他回想起自己的高中,回想起那種苦不堪言的感覺,恐慌就像腿上永遠退不掉的淤青痕跡,一片消下去另一片又起來。 劉文博攥著夏沛的手,手心的出的汗像粘合劑把兩人緊緊的粘在一起,夏沛靠在劉文博身上,兩人安靜的坐著,只有聒噪的蟬鳴聲時不時鉆進耳邊。 好久了,好像真的過去好久了,昨天還是上高中,穿著肥肥大大藍色校服的學生,再睜開眼,已經是進入大學的大學生,一只腳已經踏入腳步了。 時間真是殘忍,劉文博和夏沛因為考學,時間匆忙,沒有時間消化自己青春期那一爛攤子事,還沒有好好安慰自己孤單的十七歲,就匆匆忙忙的長大了,本以為這些事都隨著時間過去了,原來只是埋藏在心里,一個塵封的角落,等風把塵埃吹起,心結就暴露出來。 這一次,終于有時間消解自己的心結,還有一個一樣的朋友在身邊,看到熟悉的日記,那時無法讓人感同身受的心境也有人可以相互理解,遲到的淚水止不住的,悄無聲息的流下。 對夏沛而言,學畫的生涯是痛苦又敏感的,夏沛安安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搖晃的樹葉,有小雨滴降落。 “下雨了?!?/br> “嗯。我們回去嗎?” “在坐坐吧?!?/br> “好?!?/br> “你有沒有心里空蕩蕩的,坐著這里,就只是靜靜地坐在這里,好像所有的舊事都可以翻篇了,日記里的事情,也不那么讓人難受,痛苦了?!?/br> 夏沛眼神盯住劉文博的日記本,止住眼淚,就這么靜坐在劉文博身邊,夏沛已經覺得老天給自己的痛苦可以一筆勾銷了。 “有,我在河里抱著你,教你游泳的時候,就早就把日記本里的事情忘記了?!?/br> 夏沛聽到劉文博的話,想起劉文博還沒曬黑前,月光照耀下冷白的肌膚,像潔白的玉條從水中鉆出來,身上還帶著滴滴水珠,慢慢往下滑動。 “你曬黑了,大腿根有道黑印子,上邊白的發光,下邊都能融入黑夜了?!?/br> “沒事,回學校就捂回來了?!眲⑽牟┓催^來攥著夏沛的手,夏沛的手可真好看,細長白皙,怎么曬都不黑,劉文博握著夏沛的手,輕輕的摁著一個一個的關節,來回滑動。 雨不大,下了半天,地上還沒濕透,只有風呼呼的在造勢。夏沛翻看著劉文博的日記本,劉文博靠著夏沛肩膀,昏昏沉沉。 “叮叮叮叮叮叮?!崩衔輧软懫鹄鲜阶鶛C的鈴聲。 “啊啊啊啊?!眲⑽牟┞牭铰曇魷喩硪患れ`,瞬時沒了睡意,緊緊的抱著夏沛,半個身子還在馬扎上,直接失去重心連帶著夏沛摔倒地上,夏沛也被突如其來的鈴聲嚇的半死,背后冒汗,渾身一股涼氣,心臟跳得震耳朵,抱著劉文博,嚇的說不出話來,打了好個激靈。 老式座機還在響,墻邊縫紉機上有微微的綠光,劉文博咽了口唾液,和夏沛一塊費力的站起來,腿都軟了,哪還走得動道,哆哆嗦嗦走到縫紉機前面,伸著脖子看電話號碼,大腦又一片混亂,覺得熟悉又不知道是誰的。 既然是熟悉的號碼,夏沛伸手,哆哆嗦嗦的按下免提。 “老二啊,下雨了,你找到書了嗎,快回來?!笔莿ama,劉文博夏沛長舒一口氣,看著對方滿臉的汗,脖子上水亮亮的一層汗珠。 “媽啊,嚇死了,你打什么電話?!?/br> “趕緊回來啊?!?/br> “知道了?!眲⑽牟┙油觌娫?,揪起夏沛的T恤底部,擦擦自己脖子上的汗。 夏沛看著還在發亮的顯示屏,摸摸自己的心臟,覺得整個屋子都很嚇人,劉文博趕緊把自己的日記藏好,鎖門晃著手電的光離開。 出門的一刻,雨落在臉上,風吹進一身冷汗的皮膚里,刺激的一打哆嗦?!坝胁“?,你家都不在這里住了,還按個好死不死的座機嚇人?!弊咴诨厝サ穆飞?,夏沛來回亂甩手電,燈一會照路,一會照天,來回甩著玩。 “我草,我也嚇到了,這什么玩意啊,剛才忘了把線給拔了,氣死了?!眲⑽牟┮采鷼?,mama大晚上往老屋打什么電話。 “沒人安什么電話,鈴聲那么恐怖?!?/br> “不是,這是當初縣里搞活動,只要預交兩年的電費,就能送個座機,我們全莊預交了電費,家家都安上了電話,搬家還得扯電話線,覺得費錢就沒動,只要繳電費,電話就一直能用?!?/br> “我草?!毕呐嫘÷曈譄o奈的罵了一句,他真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嚇的半死,快到家門口才緩過神來。 劉文博進家門,第一件事就是喊mama,問她為什么打電話,聲音充滿整個院子,洪亮又氣憤的描述他們被電話鈴聲嚇到的場景,大聲的問mama。 “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你打電話干什么?屋子里又沒人,嚇死我們了,我們冒了一身汗,腿都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膽子小,我都快嚇哭了。你知道那個電話上,都鋪了一層,那么厚的灰,光照在上面,瘆死個人,啊啊啊啊啊,我離當場死亡,就差那么一點點?!?/br> 劉文博說著把手比劃,兩手指比量出一條隱隱約約的細縫。 劉mama拍著劉文博和夏沛的肩膀,解釋自己忘記了,就是想打個電話趕緊回來,劉mama看著劉文博肢體夸張,神情激動的描述剛才的場景,忍不住一直在笑。 “啊,你還笑?!眲⑽牟﹪@了一口氣,一擺手,護著心臟,招呼夏沛回屋。 “哎,你兩明天吃什么?我給你們兩做?!眲ama喊住夏沛,又問了一遍明天吃什么。做好吃的,這就算劉mama行動上的道歉了。 “韭菜盒子可以嗎?”夏沛說完咬住嘴唇,覺得可能又有點麻煩劉mama。 “行,明天給你做?!?/br> “我不吃韭菜盒子?!眲⑽牟┍緛砩鷐ama的氣,聽到夏沛說想吃韭菜盒子,又變成生夏沛的氣,這么能這么好哄,問吃什么就立馬轉過身去回答,劉文博還想借著這次生氣提點別的要求呢,愣是被夏沛的韭菜盒子截胡了。 “沒問你?!眲ama聲音比劉文博還大,說完關上電視睡覺去了。 劉文博跳到床上,氣的直蹬腿,來回晃著身體,床被帶著一晃一晃的。夏沛掐著腰看劉文博在床上打滾,原來能解出高難度復雜的數學題,從數學競賽上拿獎的嚴肅男生,竟也有這么可愛的一面。 劉文博咣一下,把頭埋進軟軟的枕頭里,睜開眼的時候,看到夏沛在一邊,覺得自己失態了,又趕緊閉上眼,停止蹬腿,過了兩秒,睜開一直眼睛,確認夏沛還在掐著腰看自己,又閉上眼睛,靠直覺用腳勾起床尾疊好的毯子,蓋到自己身上,把全身都包裹上。 夏沛抿了抿嘴,伸手關風扇,問:“你不熱嗎?” “我冷?!?/br> “哦?!毕呐骊P上燈,躺下睡覺。果然還不到十分鐘,劉文博就熱的受不住了,把頭冒出來,悄悄的把毛毯用腳推到一邊。 夏沛沒有睡覺,他通過床輕微的晃動,感知到劉文博的小動作,憋著笑,摸到毯子邊,給劉文博蓋上毯子說:“別踢毯子,不是冷嗎,快蓋上,別凍感冒了?!毕呐嬲f話的時候,沒忍住,說道一半就笑了。 “滾?!眲⑽牟┯稚鷼獾牡磐?,整個床都在晃,往墻角靠靠,背著夏沛睡覺。 夏沛笑出聲,伸手摸到風扇開關,打開風扇。劉文博沒忍住,自己也笑出聲來。 劉mama第二天不僅煎了表皮金黃的韭菜盒子,還蒸了從下莊七爺爺那里買的咸鴨蛋,挖開的蛋黃流著金黃濃厚的鴨蛋油,配著稀飯吃下去,夏沛點頭夸好味道。 劉文博吃過七爺爺的鴨蛋,小時候還和七爺爺一起去山上刨黃土,拿著篩子過好幾遍黃土,然后活成稀泥加入細鹽,把洗凈的鴨蛋泡進黃泥里。劉文博說著不吃,但他的味蕾早就記住了那份美味,不受大腦控制的滋生唾液。 劉mama看到了劉文博滿是心思的小眼神,開始分鴨蛋,一人一個,小沛以后開學就吃不到這么好吃的鴨蛋了,所以吃兩個,劉文博的手不爭氣的敲開鴨蛋,在桌子上啪嗒一聲對齊筷子,順著敲開的洞,慢慢的往里挖鴨蛋吃,邊吃還邊舔著臉笑,夸七爺爺家的鴨蛋是一年比一年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