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卓嘉平要籌備電影，開拍前忙得很，在橫店呆了不到兩天就走，只和黎明星約好了兩周后上海見，蕭何代表黎明星的團隊，也跟著去了。

    那名被黎明星親手挑中代替蕭何演哥哥的演員名叫衛嚴，和蕭何年紀、外貌、戲路都相仿，某年的頒獎典禮上二人還同時入圍“最佳男演員”，最終獎項被蕭何摘走，轉播鏡頭還專門切給了衛嚴，后臺媒體采訪啥時也不住拿他和蕭何比較。

    平時要是出席活動，連座位都會被主辦方刻意分開，活動海報、預告上二人的名字都是按照首字母順序排列，頗有些氣場不和，王不見王的意思，沒想到第一次私下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吃飯，居然還是因為黎明星一個無心之舉。

    衛嚴看完劇本后態度很是積極，正好兩周后二人同在上海有活動，卓嘉平索性就叫上監制，副導演，幾名主創一起吃飯。

    黎明星早上拍攝完雜志，中午和卓導見面，衛嚴一人帶著三個助理姍姍來遲，身上還穿著出席活動穿的衣服，厚重的妝容依然掩不住疲態憔悴，看著蕭何客套地笑了笑。

    眾人互相介紹幾句，漸入主題，黎明星沒怎么插話，反倒是衛嚴對黎明星很有興趣，主動提起二人幾年前合作的一部劇，說他對黎明星有印象，可惜那個時候沒有對手戲的機會。

    黎明星只當這是客套話，沒往心里去，只是公事公辦地和衛嚴聊劇本，聊角色。

    衛嚴說話風趣幽默，人也隨和。

    黎明星說到底也之只是個二十歲，沒什么社會經驗的半大少年，接觸的人也僅限于劇組的工作人員，成長環境雖復雜卻單一，面對衛嚴這樣成熟有性格的人沒什么抵抗力，三言兩語被對方哄得打開了話匣子。

    蕭何坐在一旁聽著，心中酸澀不堪，聽衛嚴逗弄黎明星，故意道，“你覺得我怎么樣，演你哥哥可以嗎?！?/br>
    黎明星認真想了想，“從外形和氣質上來說是合適的，具體還要看導演的意思?！?/br>
    衛嚴啞然失笑，無奈搖了搖頭，又搭話道，“卓導說他調教演員的辦法很特別，會要求我們一起去取景地住上一個月，像真正的家人那樣相處一段時間，我其實不太贊同，也不是不贊同吧，每個人生活習慣不同，如果這期間發生摩擦沖突怎么辦，我們做演員的把自己代入角色不就好了?！?/br>
    黎明星也有這方面的擔心，卻沒有像衛嚴一樣明顯抵觸甚至是直接表現出不滿，只是小聲和他交換意見。

    蕭何看著二人交頭接耳，旁若無人，突然回想起姜必俏的警告，說做他們這行的社交圈子很小，他現在看到的每個人都是黎明星潛在日久生情的對象。

    他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又拿出黎明星的擇偶條件安慰自己。

    二人剛認識的時候黎明星就告訴他，只喜歡長得漂亮，小鳥依人，有愛心又顧家的，可轉念一想，自己和黎明星的擇偶條件差了十萬八千里，不也照樣被他一心一意地喜歡了這么久。

    一時間思緒萬千，又覺得隨便把別人當成假想敵去嫉妒、吃醋的怨婦嘴臉十分面目可憎，簡直不像自己，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連卓嘉平和他說話都心不在焉。

    散場時衛嚴又和黎明星交換微信，看著黎明星的微信頭像道，“你還喜歡養花啊，這是綠蘿嗎?！?/br>
    黎明星背對著蕭何，解釋道，“以前家里人養的，現在沒再養了?！?/br>
    衛嚴笑了笑，和黎明星擺手道別，說了句劇組見。

    蕭何坐在車上再去翻黎明星的微信頭像，卻發現他頭像已經換了上部戲的角色劇照。

    車子一路開回酒店，黎明星卻沒有下車的意思，轉頭對蕭何道，“我晚上要去見個朋友，結束后就直接開車回橫店了?！?/br>
    蕭何頓了頓，心想黎明星什么時候有了自己不知道的朋友，忍不住道，“那讓朋朋跟你一起去吧，注意去私密性比較好的地方，不要被拍到?！?/br>
    黎明星沒再說什么，把蕭何放下，帶著王朋一路開到上海某酒吧。

    王朋皺眉，勸道，“你來酒吧干什么，被拍到又要拿這個做文章，說你借酒消愁什么的?！?/br>
    黎明星下車，無奈道，“這地方是蕭何朋友開的，那既然我去哪里他都不放心，又不敢攔我，我來一個他知根知底的地方總可以了吧?！?/br>
    他落寞道，“什么借酒消愁，在別人眼里我現在可是風光得意，無縫進組，不用蕭何給我資源也有劇本找上門?！?/br>
    這下王朋再說不出什么，只能給蕭何發短信匯報行蹤。

    沒過一會，一年輕男人推門而入，黎明星主動招手，那人轉過頭來，表情有些冷漠，正是上次在機場提醒黎明星搜縮寫的吳意。

    他們互留聯系方式，黎明星挺喜歡這個話少卻精的人，在吳意去北京出差的時候私下聚過幾次，二人闊別多日，這還是第一次在上海碰面。

    吳意托他在北京找了些店面，隨手翻看著黎明星讓人整理好的資料。

    黎明星叫服務生上來一扎啤酒，吳意皺眉，懷疑黎明星是否成年，黎明星委屈地拍出護照以證清白。

    吳意見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搭話道，“怎么了？”

    黎明星低落地看著酒杯上映出自己模糊扭曲的臉，擰巴的像他現在的內心，“你和你老婆怎么在一起的……你們吵了架，一般都是怎么收場的?！?/br>
    吳意想了想，實話實說道，“十六歲的時候就遇見了，但是那個時候他是別人的老婆，你要知道，把別人的老婆變成自己的老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一般都讓著他，不怎么跟他吵架?！?/br>
    黎明星：“……”

    王朋忍不住提醒道，“你已經沒有老婆了?！?/br>
    吳意又補充道，“……不過遇到原則性的問題，我是不會退讓的，只要他不離開我，還愛我，就一切好說?！?/br>
    他開了瓶酒遞給黎明星和王朋，王朋等下還要開車送黎明星回橫店，不敢喝，只剩二人碰杯，黎明星簡單說了下大概情況。

    吳意寬慰道，“有什么誤會就聊一下，我和我太太在一起這么多年，有時候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這么聽起來，你自己也不是完全沒問題?！?/br>
    黎明星喃喃自語，“我知道我擰巴，可是從分手那天我就告訴他，過去發生了什么真的不重要，我一直想的都是跟他的以后，他好像不大明白，每次見面都是說這些，還要我怎么說，我早就說過了啊，繼續大吵大鬧對方也只會覺得我不懂事，不識趣，給了臺階也不下，可是這臺階他娘的是搭在懸崖邊上的啊，我踩下去就摔死了?！?/br>
    甚至早在分手之前他就告訴過蕭何，黃鐸很好，他也不差，希望以后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存在的，為什么蕭何就是不明白，這件事情他已經明白來龍去脈，也接受了，不想再提了。

    可蕭何三番五次來找他，都要把他快好的差不多的傷疤再揭開，一邊噓寒問暖一邊撒鹽水，二人之間除了黃鐸、通州府，好像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吳意想了想，分析道，“你們差了十歲，十歲的思維詫異導致看待問題的角度不一樣，你覺得黃先生的事情已經過去，翻篇了，但是在蕭總眼里你們倆的問題就只有黃先生，所以他忽略了你的情感訴求，對待感情問題的態度有點像做生意，發現問題，解決問題?！?/br>
    吳意頓了頓，委婉道，“……但談戀愛不是做生意，談戀愛要講理，但也要講情，現在就是你不講理，他不講情，都有問題?！?/br>
    黎明星難受道，“那你和你太太是怎么講理的，教教我，我是真有點戀愛腦，一看就蕭何就沒有理智了，越喜歡越難受?！?/br>
    吳意一愣，被噎住了，他要是知道怎么講理，也不至于跟太太糾纏那么多年都沒個名分。

    黎明星沒說話，一杯接一杯的喝著，只是酒量不大行，不一會兒就醉醺醺的。

    蕭何接到電話趕過來時黎明星嘴里已經開始胡言亂語，“怎么都覺得我不懂事，都覺得我小題大做，憑什么他給了我臺階我就要下啊，憑什么哄我兩下我就得接受，我受了那么大委屈呢，還要怎么講理，理都講完了啊，我清楚明白接受了，然后呢，那也不能只講理不講情吧……”

    蕭何讓王朋送同樣醉得不省人事的吳意回家，同酒吧老板一起把醉醺醺的黎明星扶上車，對方整個人的重量卸在蕭何身上，壓得他搖搖欲墜，蕭何無奈道，“這是喝了多少?！?/br>
    老板指了指卡座底下的一堆酒瓶，讓他自己看。

    蕭何輕輕拍了拍黎明星的臉，“小黎，想不想吐?！?/br>
    黎明星醉得頭都直不起來，搖搖晃晃地往蕭何肩窩里靠，閉著眼打了個酒嗝，勉強睜開眼睛，左右看了看，意識到自己正被人抱著，又猛地回過頭，想用力看清這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居然摟著他的腰占他便宜。

    這醉漢奮力揮舞雙手把人往外推，自己的腦袋卻咚的一聲撞向車窗，發出一聲敲西瓜般的悶響。

    蕭何：“……”

    黎明星大喊大叫，裹緊身上的衣服，“你誰啊，你抱我干什么！”

    “是我，蕭何?！?/br>
    他怕黎明星把胃給喝壞，又擔憂地湊了上去，扯著黎明星的胳膊，想讓他靠在自己懷里好受一些，誰知黎明星聽到他的名字又突然愣住了，捂著腦袋靠在車窗上悶聲不吭。

    他頭低著，蕭何根本就看不清黎明星臉上的表情，以為他把頭磕壞了，掰著黎明星的頭，“頭怎么了，讓我看看流血沒有?！?/br>
    黎明星不讓他摸，一個勁地往后撤。

    蕭何終于急了，掰開黎明星的手，疾言厲色道，“讓我看看?！?/br>
    他按開車里的燈，下一秒卻直接愣住。

    只見黎明星喝得滿臉通紅，頭發也被他蹭得亂糟糟的，整個人都有些狼狽，正倔強不甘地瞪著蕭何，像只被人提溜住耳朵動彈不得的兔子，眼睛紅，鼻頭也紅，卻是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嘴角向下一撇，無聲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