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導演察言觀色，一改先前對黎明星漠不關心的態度，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不住夸贊，“原來小黎現在是你在帶啊，怎么不早說！這孩子特別懂事，有梗還認真，我最喜歡他在錄制中別出心裁的樣子！節目上線后效果肯定不錯?！?/br>
    黎明星嘴角抽了抽，心想你上午還在罵我沒眼色不按流程來……

    導演以及制片人又和蕭何互相恭維了幾句，這才去統籌那邊落實細節，上午只能騰出時間給大牌做造型的化妝師這時也有空了，按著黎明星要給他補妝，蕭何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老師，左邊眼角可以加顆痣嗎?！?/br>
    化妝師被這聲老師叫的受寵若驚，慌忙道，“本來上午是加了痣的，因為這個角色的原型就是按照黃鐸老師之前演的那個角色來的嘛……但是天太熱，會出汗，痣點上去也留不了多久?！?/br>
    蕭何理解地點了點頭。

    黎明星剛想說什么，隔壁化妝間傳來一陣sao動，上午被打發來給黎明星化妝的小助理不知怎得惹到姜必俏，被她當著常駐女嘉賓的面罵了一通，被后勤帶走時還在哭，化妝師見黎明星這邊已經差不多了，只好到隔壁去處理突發情況。

    黎明星最看不上的就是姜必俏這樣靠著自己明星身份仗勢欺人壓榨劇組底層工作人員的人，當即眼中閃過一絲不快，看了蕭何兩眼，低著頭道，“你是專門來看我的嗎?！?/br>
    蕭何被他問得愣住，總覺得從黎明星這句話中聽出了些撒嬌的意味。

    然而不管是誰，被一個一米八幾兩條毛腿的壯漢當面撒嬌，都不會太自在。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跟一個小了自己十一歲的人相處，況且兩人還是這樣曖昧的關系，只得實話實說道，“嗯，本來早上要和你一起來的，臨時去錄音棚補了幾句臺詞，你第一次上這種真人秀，我不放心，怕他們亂剪?！?/br>
    黎明星顯得開心起來，嘴角一翹，笑了，站起身靠近蕭何，專注地看著他，高大的身形頓時帶來幾分壓迫感。

    蕭何莫名緊張，不自覺往后退，怕黎明星親他被人看見，誰知黎明星只是左右一打量，見無人注意，二指并攏，朝自己嘴唇上一抹，繼而按在蕭何嘴巴上，以指代吻，輕輕摩挲幾下才分開。

    蕭何站在原地，嘴上還留著少年指間的溫度。

    他不經意的一句話投其所好，打消了黎明星被人無視冷落，呼來喝去，從而積攢了一上午的火氣，沒了平時那副憤世嫉俗苦大仇深的表情，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與鋒芒，甚至是一絲無畏無懼的銳氣。

    他朝蕭何笑道，“知道了，謝謝老板?！?/br>
    遠處場務拿起喇叭大喊大叫，對黎明星的稱呼也從“黎明星”變成了“黎老師”。

    黎明星應了一聲，不再多說，轉身向拍攝中心走去，心想他這算不算和粉絲有不正當關系，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要循序漸進才好，然而摸過蕭何嘴唇的指頭卻不住搓來錯去，回味著蕭何嘴唇柔軟的觸感。

    姜必俏遠遠地看著，見黎明星面紅耳赤，臉上神情十分微妙，右手仨指頭抽風似的動來動去，好像在數錢。

    姜必俏：“……”

    王朋站在蕭何身后，煞風景地提醒道，“其實他笑起來的時候，也不是那么像黃鐸?！?/br>
    蕭何看他一眼，不置可否，輕聲道，“多嘴?！?/br>
    他一來，幾個嘉賓看黎明星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帶著一絲虛假的熱絡與恭維，有意無意地給他拋梗，就連中途為他補妝的化妝師也是客客氣氣喊他黎老師，叫得黎明星渾身不自在。

    幾位嘉賓在鏡頭下有說有笑，互相約著收工后去吃火鍋擼串，黎明星心中猶豫，措辭著等下要怎么拒絕，誰知結束后，攝影師扛著攝像機收工，眾人心照不宣，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一起吃飯的事情，轉身各自散去。

    黎明星：“……”

    姜必俏見怪不怪，冷眼旁觀，見黎明星臉上神情從為難轉為驚訝，就知道這死心眼的孩子把鏡頭下的客套話當真，忍不住冷嘲熱諷道，“站著干嘛，等著人家請你吃火鍋啊黎老師，蕭何不請我吃飯？”

    黎明星頓時不高興了，懶得再同姜必俏維持表面和平，斤斤計較道，“他為什么要請你吃飯，你沒錢嗎?！?/br>
    姜必俏被他這么一懟，莫名其妙道，“你對我敵意這么大干什么，我請蕭何吃飯也可以啊，可問題是蕭何會讓我付錢嗎……”

    黎明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醋味十足地看著姜必俏，心想你還挺了解他，看來是一起吃過很多次飯了。

    遠處王朋拿著車鑰匙快步走過來，二人一同朝他看過去，黎明星緊張起來，心想不會真是要請姜必俏吃飯吧。

    王朋見姜必俏睜著大眼看向自己，嘴巴張張合合，緊張羞赧道，“……蕭總說了，請您吃飯，他和制片人說幾句話，叫我先送您去餐廳?！?/br>
    黎明星：“……”

    姜必俏幸災樂禍地看著黎明星，帶著助理大搖大擺，跟著王朋上車。

    黎明星氣急敗壞道，“那我呢！我也沒吃飯呢，王朋你是誰的助理……”

    然而王朋低頭高興地跟在姜必俏后面，替她拎包，黎明星嚷嚷什么，他已經聽不見了。

    蕭何走過來，一臉痛苦地揉著耳朵，拍了拍黎明星的肩膀，溫和道，“……你情緒管理不行就算了，怎么表情管理也跟不上，先去把妝卸了，等下一起去吃飯，我跟導演說幾句話，叫他后期剪輯的時候對你手下留情，得罪人了都不知道?！?/br>
    黎明星訥訥地點頭，轉身去卸妝換衣服，反思著自己今天的表現，除了太過認真害的大家補拍幾個鏡頭外，他好像也沒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怎么就得罪人了。

    二人到達包間時，黎明星難掩郁悶，蕭何看他一眼，低聲安慰道，“晚上回去再跟你說，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注意就行?！?/br>
    一推門，就姜必俏一個人坐在里面，一臉無聊地刷手機，王朋和她的幾個助理在隔壁開了個包間單獨吃，見到蕭何帶著黎明星過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敷衍地打了聲招呼。

    黎明星登時警惕起來，挑了個姜必俏對面的位置，醋意十足地看向蕭何，意思是看他要坐誰身邊。

    誰知蕭何誰的身邊也不坐，坐在兩人中間，像個看著一雙兒女生氣吵架的淡定老父親，等服務員把汽鍋雞、酸筍煮魚、黑三剁、火腿燜飯等當地特色美食依次端上之后，主動拿過黎明星的碗，給他盛飯。

    姜必俏冷嘲熱諷道，“哎呀，這是當金主還是當爹呢……怎么連吃飯都要伺候，??？黎明星，怎么這么不懂事?！?/br>
    黎明星不看她，接過碗吃雞，顯然是餓壞了，百忙之中低聲道，“你不尊重人，我不想跟你說話?！?/br>
    姜必俏面色一沉，知道黎明星在說她今日把小助理罵哭一事，頓時不高興了，手機往桌上一摔，冷冷道，“我說你這一天都給我擺什么臉色呢，覺得我仗勢欺人是吧，看不出來我和張思怡不對付？”

    張思怡就是這檔節目中的常駐女嘉賓，她與姜必俏從戲路、年齡上來說十分相似，今天你搶我代言，明天我營銷拉踩，兩方粉絲更是互相看不順眼，暗自將對方當成對手互相較勁。今天在錄制過程中黎明星就覺出些不對勁的地方，只想離這兩個可怕的女人遠遠的，然而想起臺本人設一事，也只能硬著頭皮配合。

    姜必俏又繼續道，“是張思怡自己不高興，沖這個助理發脾氣在先，我要是不找個借口把她罵出去，留著她在里面當炮灰？”

    黎明星聽到這，也意識到是自己先入為主，誤會了她，面子上當即有些過不去，卻依舊嘴硬道，“……那你可以好好跟她說嘛，干嘛要罵她?！?/br>
    姜必俏簡直要給黎明星氣笑了，難以置信地看著蕭何，“你這什么眼光？他是剛入行的新人嗎這么不開竅……”

    蕭何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淡定地圍觀他倆掐架，意味深長地打量黎明星的反應。

    姜必俏咣咣咣把桌子拍得震天響，飚出一口上海話，“我真是蝦蝦儂了用腦殼想想好伐！我跟她好好說話，干脆姐妹相稱好了啦，讓她徹底得罪張思怡，人家是常駐女嘉賓，她一個小助理還想不想干了？”

    黎明星不吭聲了，悶頭扒飯，過了半晌，滿臉通紅地憋出一句，“……對不起?！?/br>
    姜必俏初戰告捷，一身氣焰盡消，翻了個白眼，算是不跟黎明星計較，吃了兩塊rou，擱下筷子，說自己要減肥，不吃了，讓蕭何有屁快放，竟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蕭何也似乎早對她的脾氣有所了解，和顏悅色地給她倒茶，隨口道，“沈總呢?！?/br>
    黎明星豎起耳朵，光明正大地偷聽，眼睛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猜測蕭何與姜必俏到底是什么關系。

    只聽姜必俏沒好氣道，“飛倫敦參加前女友畢業典禮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再問自殺?！?/br>
    蕭何識趣地換了個話題，“下半年檔期排得怎么樣了？想找你接部戲，女性職場群像戲，女二有興趣嗎？我是制片人?！?/br>
    黎明星本以為姜必俏這樣的脾氣，一定會是非女一不接，誰知她看了蕭何兩眼，沒什么太大反應，略一沉吟后便點了點頭，“檔期有是有，就是……算了，你的眼光我信得過，回頭讓朋朋把劇本給我吧，我先看看再說?！?/br>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拎著包起身道，“你們吃吧，我還得回去看劇本，馬上就進組了?！?/br>
    接著又不客氣地朝黎明星背上泄憤似的用力一拍，大聲道，“學著點小朋友！別跟剛上幼兒園一樣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都是一個圈子的，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黎明星正在吃火腿燜飯，冷不丁被她在背上拍了一巴掌，當即天女散花，飯粒噴了一桌子，臉紅脖子粗地回頭要找姜必俏算賬，對方卻早已揚長而去。

    黎明星朝蕭何怒不可遏地狂吠，“她有病??！她是不是有??？！”

    黎明星腦子一根筋，昨天看王朋有病，今天看姜必俏有病，全世界就他自己最正常。

    蕭何莞爾道，“她說的也不錯，你得學著情緒管理，討厭誰也不能表現出來?！?/br>
    黎明星悻悻地一點頭，突然又想起什么，懷疑地看著蕭何，一臉醋味道，“你和姜必俏什么關系，怎么這么熟，還給她資源……”

    這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合作關系，上下級關系，再不濟兄妹關系，只要不是正在進行的男女關系，一切好說，黎明星有潔癖，絕不能接受一rou共侍二夫這樣喪權辱國的事情。

    然而蕭何卻露出了一個極其糾結的表情，看得黎明星剛放回肚子里的一顆心又瞬間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