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學

    大概是因為時聶的生活里已經有過太多苦痛與坎坷，在對付凡人之情的時候，他有著比普通人更強的壓抑能力。不過這不一定就是好的，只是在當下的高考中，這種能力讓他可以處理得很好。

    他發揮穩定，從考場走出來以后立刻就回了時笑芙的房子，整理好遺物，然后叫搬家公司把該拉走的東西拉走。做完這一切以后，他買了最早一班的汽車回了鄉下，拖著自己的行李和時笑芙的骨灰與遺物。

    葬禮的儀式很簡單，只有他和外婆兩個人，到后山區辟出一小塊地，埋好下葬，豎碑跪拜。那套房子他托付給了柯梓敬，拜托這位學長幫自己轉手出去，一定要快，抽成十分之一給他。時聶和柯梓敬一直保持著聯系，關系良好。他知道交給柯梓敬，肯定不會賣個虧本價錢，所以只要求了速度這一點。

    那些錢他也計算過，分好了數額，讓柯梓敬用一點手段交還給季家，要署名是時聶，但不能讓他們查到出處?？妈骶粗兰疽∫恢逼蹓簳r聶，但時聶又偏偏是季父資助對象的事情，對于此舉自然不覺得奇怪，甚至欣賞時聶的骨氣。

    時聶本身不是常用社交軟件的人，清理起痕跡來非常簡單。綁定志愿的時候用的一直是外婆的手機號碼，此時他輕輕松松地就把手機卡扔掉，切斷了所有可能和季引琛來往的工具。

    他不相信季引琛會查到鄉下這種地方來，就算查到了，也肯定不愿意屈尊下地。而且高考前夕，季引琛就已經抱怨過，季父準備送他去國外參加高級課程，一整個暑假都不能見面，大概只能在T大的報到日那天見了。

    分數出來的那天，陽光與鳥鳴都很好，胸腔里的心臟砰砰跳。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是一個不負努力的數字，報考B市的Q大金融系絕對沒有一點問題。時聶仔仔細細地填報好了志愿，點下確定鍵。

    他解脫了，一個多月后，全新的生命就會來臨。

    通知書送到手上的那天，時聶撲到外婆的懷里，緊緊地抱著很久。

    九月開學，他不像其他同學一樣有長輩親人陪護著，也更不要說相熟的舊面孔，可就是這樣的孑然一身，對他來說已經彌足珍貴。保險金和售房所得的錢還還剩下一部分，時聶去買了一套遠在G市的房子，用于出租以獲得穩定的生活費來源。

    他不必再疲于奔波弄錢，也不用忍受校園暴力與強jian，能夠和一切普通平凡的同齡人一樣學習生活，認識朋友，參加活動……時聶長得清秀端正，性格較他人而言更加冷靜寬厚，學習也上進用功，很快就收獲到了老師和同學的喜愛。

    宿舍夜談是大學的必有經歷，說起高中經歷，時聶在黑暗中抽動了一下身體，只輕描淡寫地說因為家庭關系，高中就開始打工補貼家用，學習和工作占據了大部分的時間，沒有太多精彩的東西可以說的。

    那些在七中的潰爛回憶和關于季引琛的事情，是時聶拼了命也要從自己身上挖出去的腫瘤。不過也托那會兒季引琛孤立他的福，除了柯梓敬以外，時聶不需要和任何一個高中同學保持關系，也沒有人會想跟他有聯絡。

    只是夜深人靜之時，他偶爾會想起季引琛，那個強迫他接受痛苦與溫暖的人。有時候會是溫柔而暖和的擁抱與家一樣的感覺，有時候是強權暴力的毆打與誣陷，有時候是旖旎浪蕩的潮濕春意。

    時聶在夢里絞過腿，也試過被夢魘掐住脖子，甚至有一回醒來后枕頭是濕的。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季引琛cao壞了，而且打在靈魂上的烙印也不是短時間之內能夠驅散撫平的。不過，只要有時間，一切都會過去的。

    然而季引琛沒有給他這個時間與仁慈。

    時聶因為穩重的性格和頗好的人緣當選上了副班長，開學兩個月后，老師派給他一個任務——帶著T大來的交換學生熟悉校園，多多照顧他。其實這事情有些蹊蹺，畢竟校方甚至把宿舍也安排到了一起，可是明明對方并不是金融專業的學生。

    不過怎樣都是學校的任務，時聶不會拒絕，加上交換生宿舍的條件比一般的宿舍要好上太多，二人間的學生公寓，原先的舍友都拍肩艷羨。女生們之間的消息更靈通些，課余時間都在交頭接耳，說來的是個藝術專業的帥哥。

    對此，時聶只是笑笑，提前一天搬好了宿舍，收拾整潔等待著交換生的到來。

    他沒想到那扇門背后會是季引琛。半年不到的時間，那道陰影又如影隨形地籠罩過來，連帶著可悲的記憶，跗骨之蛆一般地從身體里鉆出來，重新支配了時聶。

    季引琛褪掉了大半張揚跋扈的氣息，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坐在床上看著時聶。他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脖子上一直帶著的細鏈子也消失了，令他看起來更加干凈無害。

    “聶聶，好久不見，你應該沒有忘了我吧？”

    他站起來向僵直在原地的時聶走過去，牽手搭肩將他領到床邊并排坐下，從包里拿出手機劃開相冊。另一只手輕輕地薅上后腦勺末端的一小茬發尾，如同對待心愛的小寵物一樣地撓癢。

    “我經常去鄉下看外婆，她很喜歡我呢，拍了好幾張合影。我跟外婆說，我是時聶最好的朋友，而且會交換去跟他上同一間大學。她還讓我多多照顧你，你看，這個是我來B市之前，外婆托我帶給你的鮮花餅，我在路上偷吃了一塊，你不會怪我吧？”

    油紙小包被丟到時聶懷里，熟悉的黃紙紅印，以及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的合照，都指示向了更卑劣的威脅。時聶攥緊了床單，努力控制著自己不站起來去拿水果刀捅死季引琛的欲望。他逃不過，也斗不贏眼前這個人。

    “你想干什么？對老人下手，你不覺得你是個禽獸嗎，季引琛?！睍r聶閉上眼睛，頭變得無比沉重，隱約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還有，她不是你的外婆，麻煩你不要這樣稱呼?！?/br>
    季引琛察覺到時聶的狀態，側過身子抱住他的腦袋，一只手環在脖子上，另一手揉著太陽xue，帶點委屈地開口：“我沒有呀，聶聶。你跑到那么遠的地方上學，老人家一個人，我只是去探望照顧而已呀。況且，外婆說我也可以這么叫她的……”

    “你說吧，你要我怎么樣?！?/br>
    “你好兇啊。我不想怎么樣，我只是想聽外婆的話，多多照顧你，好嗎？”季引琛把臉埋進時聶的頸窩里，癮君子一樣地汲取朝思暮想的氣息。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搞定交換項目的事情，還跟父親吵了一架。查時聶外婆的地址也動了叔叔的關系，因此多了好一番周折，加起來竟然要用幾個月的時間。不過能把不聽話的玩意抓回來拴住，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時聶給他的只有冷若冰霜的話語，把原本可口情色的甜圈關起來鎖住了，套上了長刺的壁壘：“我不需要你的照顧，謝謝。我會履行學校派給我的任務，但是除此之外……”

    “那你是要照顧我是嗎？你要幫我適應新學校的方方面面，替我解決各種生活問題，沒錯吧？聶聶?！?/br>
    時聶一邊說一邊想抽身離開，卻被季引琛先一步打斷，捏著手腕不許離開。坐在床上的青年從背后掏出了一只項圈，丟到地上，用眼神示意著時聶去撿起來。

    “我在這所學校里弄丟了一只小母狗，能不能請時同學幫我找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