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勒爾跟在希洛身后，沿著一條曲折的泥土小路向山上走。時間接近正午，明媚的陽光灼燒著波光粼粼的河流。似乎連大自然都偏愛希洛，一只黑色的飛燕在空中盤了幾個旋，落在他肩頭，隨即又迅速離去竄出一道殘影。凱勒爾假裝漫不經心地打量，腳下悄悄在泥土中做了一系列隱蔽的標記。希洛似乎完全不知道他的小動作，連頭都沒回。

    密林越走越深，撥開層層茂密的枝葉，他們踩著低矮的灌木進入苗圃。

    “米卡就是在這里發現了你?！闭R齊的田地里，希洛蹲在一小片蔫黃的藥草前，催動魔法，那些小草便吸走了他手上的光點。然而隨著光芒散盡，它們依然無精打采地低著頭。

    “你身上的血腥氣息傷到它們了?！?/br>
    “又不是我想?！眲P勒爾翻了個白眼。若是可以，他寧可自己落到哪個荒郊野嶺去，現在也不會有這么多麻煩。

    希洛沒回答，站起來，閉眼默念著什么。

    山光忽然暗下去，是濃厚的卷云裹走了太陽?？耧L大作，錯落的樹葉沙沙作響。群鳥驚飛，用力撲打翅膀紛紛逃向別處。凱勒爾被吹得倒退幾步，勉強抱住旁邊一棵大樹定住身形。

    希洛站在風中。他的體格遠不如凱勒爾健壯，卻一動不動，十分鎮靜。隨著時間流逝，他們腳下的土地逐漸浮現出耀眼的光芒，一個復雜的法陣從地上慢慢升起。

    希洛睜開眼睛。風吹亂了長發，令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血?！彼f。

    “什么？”凱勒爾耳朵里鉆進的全是風聲。

    希洛指了指法陣。

    “你的血?！?/br>
    雖然不知道對方有何目的，但凱勒爾已經在他身上吃夠了苦頭，知道自己就算不聽話也會被逼得乖乖就范。他背抵著巨樹，從身上變出一把小刀，在指尖輕輕一劃。

    幾滴暗紅的液體浸入泥土，法陣光芒大漲，迅速朝著血液滴落的地方集結。最后凝聚成幾顆明亮的光點漂浮在空中，隨著希洛輕輕彈指，光點們朝著天空沖去，迅速消失在山野里。

    “這是要干什么？”凱勒爾吮掉指頭上的殘血。

    “看看給你下詛咒的是什么人?！毕Ｂ彘]著眼睛，還能分神和他聊天，“以你血里的詛咒為樣本，尋找同根源的魔力?！?/br>
    “沒用的。他已經在我眼前化成灰了?！眲P勒爾覺得這顯然是多此一舉。

    “我不需要他本人?！彪S著混亂平靜，微風又輕緩拂動希洛的發尾，“只要讓我找到他的研究成果，就算他死得有價值。這里是你受詛咒后最先被發現的地方，所以仍然留存著大量戾氣?？匆娍諝庵心切┖邳c了嗎？就是它們一直在干擾我草藥的生長?！?/br>
    沒有回音。希洛挑起一邊眼皮，發現凱勒爾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抱歉?！彼f，“我忘了你是普通人?！?/br>
    他看起來十分誠懇，但凱勒爾總懷疑他在笑。

    “有發現了?！?/br>
    銀白色的光芒迅速覆蓋了兩人全身。轉瞬間，藥草園里便又恢復寂靜。

    從空中忽然落進土里，凱勒爾哎喲一聲，迅速翻身站起來。希洛則顯然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傳送，穩穩落在地上。

    四周一片狼藉，紅褐焦土發出難聞的惡臭。粗壯的樹樁頂上還殘留著些許火星。然而這種魔法火焰不能引燃木頭，所以有幸未造成山火。斷裂的樹干七七八八倒了一片，縱橫交錯搭在一起。

    “沒錯?！眲P勒爾四下打量，“這就是我最后和他打的地方?！?/br>
    他當時一心想著逃跑，無暇顧及周遭環境。如今回到此處，才發現自己的確是打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拼盡全力，若是早知道對手如此強悍，現在的他不一定有再戰的勇氣。

    希洛抓起一把泥土，微微松手讓它們自然地落回地面。

    “這些土已經死去了，再長不出任何新東西?！彼牡羰稚系臍堄?，“真是惡毒的法術?！?/br>
    凱勒爾在附近兜兜轉轉半天，發現黑如焦炭的土地里閃過一道光芒。他眼睛一亮，刨開泥土。

    “我的護身符！”他挖出那一小塊水藍色的寶石，拍掉上面的塵灰，捧在手心，“沒想到還能再找回來?！?/br>
    “那是什么？”希洛朝他望過來。

    “十五歲那年老爹找人給我打造的?！彼麑⒆o身符給希洛看，“這些年我一直帶在身上。本以為被那個人吞掉了，沒想到它還在?！?/br>
    “裂了?！毕Ｂ逶u價。

    凱勒爾不可置信地收回來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透過陽光，能發現寶石中心從某個特定角度碎出一道細小的痕跡。

    “真糟糕……”他有些失落，“這也修不了吧?！?/br>
    “你很喜歡它嗎？”希洛問。在他看來，這只是普通的魔力儲藏道具而已。只有那些差勁的魔法師才會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但對希洛來說，天地萬物都在為他提供力量，這種東西毫無意義。

    “我知道它價值一般?！眲P勒爾甩了兩下綁帶將護身符纏在食指上，“但戴了十幾年，總會有點感情的。難道你不覺得嗎？”

    希洛低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也不是沒救?！彼鋈徽f。

    凱勒爾只覺得手像被一塊冰玉包住。希洛正握住他食指，掌心輕輕凝起一些銀光。時間仿佛靜止在此刻，近距離下凱勒爾能看清男人淡金色的睫毛。

    “好了?！?/br>
    他松開手，護身符竟已經完璧如初。凱勒爾目瞪口呆。

    “你怎么做到的？”他知道希洛會救人，不知道他連不是人的都能救。

    “輸送了一點我的魔力進去罷了?！毕Ｂ灞疽呀洃械煤退忉?，又拉扯起最后的一點耐心，“裂痕是因為遭受了比制作者更強的魔法攻擊。反過來，只要往里面補充新的力量就能復原，甚至比原來更強?！彼哉Z間有一絲小小的自得，“現在它應該會更好用?！?/br>
    這些都是凱勒爾從未聽過的知識。他滿腹好奇，還想再問，然而突然從地里竄出的一根粗大藤蔓在他面前左右搖擺發出警告的意味。身體還記得被這玩意進出掌控的恐懼，這是希洛無聲的威脅。凱勒爾一下噤聲，乖乖跟在朝前走的魔法師后面。

    “我們到了?！彪S著希洛在空氣中畫出一串串符號，本來平靜的寬闊湖面迸發出強光裂成碎片。一座高高的古堡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

    “他用幻術將自己的住處隱藏起來，但瞞不過我?！蹦Я庀⒎踩藃ou眼不可見，只有同樣為魔法師的人才能察覺，而希洛在集中精神時更是能將它們具象化。維持一個如此巨大的法陣需要強大的魔力支撐。明明主人已經死去多日，這里的法陣卻還未消失，可見里面一定有值得一探的秘密。

    厚厚的木門封住了入口。希洛推了兩下，大門紋絲不動。他凝起法球，手一揮撞過去。兩聲巨響過后，一切如常。

    想要找到鑰匙幾乎不可能，除了強行破門而入以外似乎沒有其他方法。就在希洛沉思之時，凱勒爾朝前走了一步。

    “如果匕首還在身上就好了……”，他遺憾地低頭湊近鎖孔，“過去在地牢里我沒少破過鎖?！?/br>
    他的匕首除了有鋒利的刀刃，內部還藏著一系列小機關，是上等的珍品。

    凱勒爾伸出手按在門上。就在他指腹貼近冰冷的鎖扣那一刻，樸實的棕色木門忽然閃現過一片片妖異的紫色紋路。希洛神色一變，立刻想去抓凱勒爾，手中卻只留住一道虛晃過的殘影。

    凱勒爾被門吞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