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那個吻讓我傻笑了足足三天。Jack終于忍受不了了,在飯桌上一邊痛苦地嚼著只加了黑胡椒和一點點鹽的烤雞胸rou,一邊問我:“兄弟,你什么毛???你知道你已經維持這個傻表情好幾天了嗎?” 我瞥了一眼他裸著的上身,拍拍他的肱二頭肌,吹聲口哨:“有點意思了???” “那是當然——不,說真的,你到底怎么了?是跟之前你說的那個老師有關嗎?”他一副八卦臉的湊過來。 “我問你,”我腦海中閃過T教授被我揉皺的領口和閉著眼微微皺起眉頭的樣子,回味無窮地眨了眨眼睛,“如果一個人主動讓你親他,你覺得他是什么意思?” “那當然說明,他對你有意思……他媽的,等等,你剛才說‘他’?”Jack一臉吃了屎一樣的表情,驚恐地看過來,雙手飛快地護住胸部,“你是說你喜歡男人嗎?” “2018年了,Jack?!蔽曳瓊€白眼,懶得理他,繼續吃飯。 “你不會對我有意思吧?”Jack作出懷春少女狀,生怕惡心不死人,還裝腔作勢地咬了咬嘴唇。我懶得看他那張熬夜打飛機過度而毛孔粗大的丑臉,沖他豎起了中指:“一丁點兒都沒有?!?/br> “哦?!?/br> 三分鐘后,他動作更大地拍了一下桌子,碗都差點被他打翻了:“所以你說的是他媽的一個男教授嗎?!” 我咽下最后一口牛rou,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沖他一笑:“你信不信今晚我就強jian你?” 他遲疑了一下:“……也許我可以試試?” “快給老子滾!”我笑著罵了一句。不管他在后面如何大吼大叫著問我到底是不是,都只是關上了房門沒再回答他。 我對著拉著半掩窗簾的窗戶傻站了一會兒,腦海中構想著一些跟T教授相處的美好畫面,然后拍拍自己的臉,一骨碌坐到桌前,開始猛敲電腦寫期中論文。那天在辦公室里,我的確被他的吻一定程度上安撫到了,至少可以開始思考。最后定的題目是從七道大論述題里定出了關于黑格爾的基本思想題一道,還有一個類似于讀后感一樣的回應個人觀點的文章。我同他商量的很快,幾乎不到十分鐘就解決了,甚至比之前我們在辦公室里耗的時間還要短。問完問題,他又喝了口水,問我還有沒有別的問題,明顯是在下逐客令。我當沒看見,正襟危坐,不假思索:“期中以后你能跟我約會嗎?”他想了一想,哄小孩一樣隨口道:“讓我們別稱呼它為約會,但我的確是準備再去一趟那家馬上就要移址的現代藝術博物館,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蔽乙豢诖饝?,當時已經開始忍不住傻笑了。也許在他眼里我像一條狗嗎?可勁兒搖尾巴那種。不過,能跟他一起出去,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即便真的不能做什么,機智如我,也總能找機會做點什么。 我像一個一天天掰著指頭算著何時能夠見到心儀同桌的高中男生一樣,甚至給自己搞了個臺歷,過一天就劃掉一天。期中以后的那個星期六,被我圈上了一個圈,對,那天我要跟T教授出去約會。有時候寫作業寫到深夜,抬頭看見那個臺歷,我甚至覺得臉燒的慌,但隨之涌來的就是無限的期許和甜蜜。我自己也笑自己,明明什么都沒發生,明明八字都還沒有一撇,而我已經開始把我們明年春假要一起去哪里玩的地點想好了。 好不容易提交了論文、熬過了期中,星期四上課的時候,T教授遲到了一小會,一邊連聲道歉一邊說自己碰到了一個前同事,而他一直跟他說“對了,最后跟你說一句……”不讓他走,以至于他不得不聽完。大家哄堂大笑,而我心里卻暗自有點不痛快——T教授在系里很受歡迎,無論是誰都愿意同他說話,而他也總是那么好脾氣、溫柔又紳士地同每一個人說話。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教授,這件事讓我咬牙切齒。但他今天穿了非常英倫風的黑色背帶褲,上面一件白襯衫妥帖地塞進了褲子里,外面穿著的大衣已經被他脫下來掛到椅背上,他坐下來時皮鞋上方露出來的一節被深色襪子包裹著的腳踝好看極了,而他又帶著黑色的小禮帽,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要去喝下午茶一樣可愛,所以我很快又原諒了他。緊接著,他先是說對大家上交上來的文章感到非常驚喜,夸大家做的很好,然后又說了一件讓我氣急敗壞的事:“這周末我打算去市中心的現代藝術博物館,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教職人員帶你們去的話,票價可以打折哦?!?/br> 我腦子嗡的一聲,表情無法控制地垮下來——我以為他是要跟我單獨去,誰知道是要把全班都叫上??船F在這副大家都感興趣的樣子,十四個人到時候圍著他轉,他又變得觸不可及了。 雖然很生氣,但是能多見他,我還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再出門,正兒八經地穿了襯衫配七分褲,褲腿隨心所欲地挽起來一點,甚至還噴了一般出門蹦迪才會噴的Savage,這香水后調很sao包,反正我之前幾個炮友都挺喜歡。 市中心那家現代藝術博物館不大,但是聽說外建筑本身也已經是一件獲過獎的藝術品了——歪七扭八不對稱的建筑造型,在商業大樓中間有一種刻意又扭曲的觀感。我對藝術品的鑒賞能力為零,可謂是典型的頭腦簡單,更何況藝術界對“現代藝術”的定義又極盡模糊,有一些元素普遍又怪異地讓人發笑,好像一本書攤開丟在地上也能被稱之為藝術品。進館之后T教授讓我們隨便走,我大致地轉了一下,然后就跟在了T教授身后。我們一起走過一組男性的軀干模特,上面罩著的竟是女性的蕾絲內衣,顏色艷麗。T教授只停下來看了一會,我倒是饒有興趣地觀賞了半天,心道有機會可以讓T教授試試。他胸大,屁股也翹,穿上倒肯定是別有一番滋味。 就那么走了一會,見T教授也沒有要跟我交談的意思,我厚著臉皮湊上去問了一句:“教授,你覺得什么可以算作‘藝術’?” T教授想了想,他偏著頭,側臉一管鼻梁刀削一般漂亮,睫毛又長又密,隨著他眨眼的幅度而上下甕動,看的我心癢癢。 “我也不知道,Yan,‘一千個人心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彼柭柤?,“你覺得呢?” “我倒覺得,要么‘生活就是藝術’,要么,人人都是白癡藝術家?!蔽抑苯亓水?,見他稍微有點吃驚地望過來,心里冒出個歪點子,“我可以證明給你看。你能借我你的眼鏡嗎?” 他遲疑了一下,摘下眼鏡遞給我:“你要干什么?”我笑了笑,伸出手,示意可以讓他扶著我,如果他度數深的話,他擺了擺手,往墻邊站了一點。眼鏡在他的鼻梁兩側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他不戴眼鏡的時候看上去有些茫然,但是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眉骨沒了鏡框的遮擋,更加深邃,甚至有些凌厲起來。 “別說話,我們站在這兒看著就行?!蔽野阉坨R的一支眼鏡腿收起來,放到展臺旁邊的地上,又飛快地背過身去,把自己的皮帶抽出來,扔在上面。往旁邊走了幾步,低下頭,開始裝作很專心地看起來。 我站了還不到三分鐘,果然有人在我身邊停住了。我皺起眉頭,摸了摸下巴,沉思著問旁邊的陌生大哥:“你覺得這是什么意思?”他也皺起眉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那根皮帶和眼鏡,過了良久才慎重地嘆了口氣,說道:“我覺得這非常的有深度……如果眼鏡代表著知識界,而皮帶代表著時尚界,也許是某種界限的重疊?” “也許是代表了學術界的欲望,皮帶,下半身,欲望,對吧?”我故意提高了嗓門。又有幾個人走過來。 “也許是不同的視角?!?/br> “或者是指男的用下半身看這個世界?!币晃慌坎辶嗽?。我們熱烈地討論起來,人聚的越來越多,恰好我們位于主展臺的一邊,今天周六人又很多,所以大家都想來看一眼,甚至用手機拍起照來。 我好不容易從人群中退出來,擠回T教授的身邊。他低著頭在笑,肩膀都在抖,像偷樂的小朋友。我湊過去壓低嗓子:“你覺得呢?”他清了清嗓子,回過頭,見是我,一下子沒繃住,又笑起來,眼睛瞇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燦爛極了。我也笑,一下子快樂的想跑圈。跟他在一起好開心,我能感覺到自己的不一樣。 “你真是天才?!盩教授總算笑完了,他揉了揉眼睛,“現在我怎么拿回我的眼鏡……和你的皮帶呢?” 我聳聳肩:“等到博物館關門吧?!?/br> 說是這么說,過了約莫半小時,我還是趁著人稍微少一點的當口,走過去嘗試著想把眼鏡拿起來,結果被保安攔住了,說我們不能動展品。這事兒最后鬧到,T教授不得不亮出自己教授的身份,又請來了這個展館的負責人,確定核實了這不是他們的展品之后,我們才得以把眼鏡和皮帶拿回來。 “嘿,雖然你的學生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負責人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但不可否認,他這個點子不錯?!蔽亿s緊順著這個臺階就下去了,拉著T教授就要離場。不得不說,這么一出下來,雖然效果達到了,但多少讓我有點尷尬,我本來不想給T教授添麻煩的。為了彌補,我給他道了個歉,又問他能不能請他喝一杯咖啡。他說,沒關系,我們一起去吧。 博物館下面就有一家咖啡廳。我稍微留意了一下,發現他點的是意式濃縮,很小一杯,但是咖啡因含量是普通咖啡的兩倍。我隨便點了一杯美式,跟他一起坐下來。我指了指他的咖啡,問他今晚是不是要熬夜,不然這么一杯下去,怕是兩點都睡不了。他說他只是喝慣了,又問我是不是很懂咖啡。我說,我曾經在咖啡廳打過工,很好玩,像網頁上的餐廳打工fsh游戲一樣。他又樂不可支。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多想,但我總覺得他同我在一起得時候,也很開心,甚至比跟其他人在一起更開心,雖然我也沒有親眼見過他和別人相處的樣子。 周六人很多,咖啡廳里非常嘈雜。我看著他垂下來的眼睫和嘴角那一點未消的笑意,只覺得心臟好像被一股暖流裹過,顫抖不已。我用手托著臉,定定看向他:“教授,跟我在一起,你開心嗎?” T教授好像走了一下神,他抬起頭來,有些抱歉似的:“什么?” “我說,”我還是那么盯著他,熱切又急迫的,“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開心嗎?” “你確實是一個很幽默的人,Yan?!盩教授點點頭,像在我的注視下有些不自在一樣,小小地縮了縮肩膀,“比如剛才……你做的事情,真的很有趣?!彼肫饎偛呕膱鼍?,自顧自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教授,”我慢慢地把我的咖啡杯推過去,同他的碰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就好像我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了?!?/br> 他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我。我們就這樣對視著,也許有幾秒,也許有十幾秒,總之那一瞬間,我耳邊的嘈雜聲一下子變安靜了,身邊再沒有人,整個世界也只剩下坐在對面的T教授,和我自己。直到身邊有人叫了T教授一聲,是一個同班的同學,她跟T教授說她得先走了。我們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他推了推眼鏡,對她說了聲“沒問題,去吧”。我摸摸后腦勺,心想著,如果再不要臉一點,剛才我甚至想要越過桌子親他,但是這么中二地舉動,最終還是沒好意思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