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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乞云回在線閱讀 - 一見知君即斷腸

一見知君即斷腸

    章二

    “這太子行冠禮都兩年多了,也不見陛下有給六郎封王的意思?!?/br>
    “我聽說太子原先在南齊,與那南齊舊主關系不怎么樣,”接話的是個男人,嗓音相比女聲,沙啞許多,“而且昭皇后在太子十三歲的時候去世了,想想后來要是沒我們打過去,這事還挺有意思的?!?/br>
    “有意思什么?”女孩子嗤了一聲,抽開了掖在鐲子里的絲巾,聲音像只夜鶯,“忘了當時那些和尚怎么一出接一出的,又是天象,又是昭皇后舊物?那才有意思,太子又不是那李聞清的親生兒子,不得南齊舊主的心,不是應該的嗎?只要他現在……得陛下的心就好?!?/br>
    “我聽著你話里有話呢?”

    “哼,我看陛下是受什么人挑唆了?!?/br>
    隔間里響起一兩聲酒杯相碰的清響,又聽見那女子低吟起來,“說來太子跟他那個娘一樣,邪乎得很,一個失蹤多年的王妃,轉眼就說她在南齊做了十多年皇后,一個南齊的舊太子,搖身一變成了我大昱朝的繼承人?!?/br>
    “說云娘娘干什么,我的月綺meimei喲,你不就是不爽,那鹽鐵酒、度量衡之大權,都落到了太子,落到了陌林家手里嗎?”

    眾人對話間,不知道在他們隔間外通席的角落里,有兩個人坐在散桌上,一直盯著這邊?!∫粋€面相威勇,一個是個瞎子。

    “大壯,那都是誰???”

    鄭恩撕開手里的饃,咬了口,皺了皺眉,含糊道:“凌家月家還有什么的,都是六皇子的人?!?/br>
    “六皇子今天真會來這兒?”瞎子剛問完,鄭恩就瞥見一戴冠的男子走上了樓梯。

    這高樓窗扉大開,清風滿堂,微拂起來者衣擺。食客們熙熙攘攘來來往往,把人視線中的紅紅綠綠都混成一團,但那人還是非常出挑,非常惹眼。

    ——“在說我呢?”

    瞎子側耳,隔著這種距離和雜音,正常人的耳力根本不可能聽清那邊在說什么。

    “公羽,陌林?有些耳熟,好像以前在啟光聽說過?”瞎子疑惑道,“他們也是六皇子的人嗎?”

    guntang的茶湯被端了上來,鄭恩掃了一眼上菜的小伙,接過碗,說:“你認真聽,原話講給我?!?/br>
    “我聽不懂?!?/br>
    “你不用聽懂?!?/br>
    瞎子便原樣復述了,但還是要說自己不懂,鄭恩就跟他講了起來,“皇帝原來有五個兒子,都戰死了,六皇子是過繼來的,六皇子原本叫公羽追,在北昱還是幾個部落的時候,公羽就跟皇帝他們家結盟,一起打天下,所以公羽在北昱很有地位,你還記得北昱跟西邊打過仗吧?公羽追是在邊城出生的,他的父親為了守城戰死,母親殉國,當時皇庭極為震動,因為他的父親也是皇帝第一位妻子的哥哥,公羽追被接回啟光之后,就由當時皇帝一個很寵愛的妃子照顧,從小就養在皇家,后來皇帝讓他改了姓,當了皇子?!?/br>
    “這么說,要不是有太子,六皇子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皇帝喜不喜歡六皇子,我不知道,”鄭恩不自覺地加快了語速,“但皇帝南下以后,不喜歡六皇子身邊的人,倒是真的——什么凌家,月家,都是先輩跟西邊打仗時立了軍功,才能系上革帶,住進官宅,這些人為皇帝攻打南陸出了不少力,但是很反對皇帝遷都改制,學南陸這套東西?!?/br>
    “那太子黨呢?”

    “太子不結黨,”鄭恩頓了頓,聲音又轉回常態,“太子的母親是陌林家的女兒,陌林跟公羽一樣,都是北昱原本的大族,這些大族當初不希望皇帝為了打仗,勞命傷財,但倒是很支持皇帝推行新政?!?/br>
    “欸?六皇子不是公羽家的人嗎?他不反對新政?”

    “他小時候就不在公羽家了,并不能代表公羽家的立場?!?/br>
    “難怪兩邊看不對眼?!毕棺余?,又疑惑道,“原來還有這么多事,雖然我不是啟光人,但我也好像沒在啟光待過一樣?!?/br>
    鄭恩向北邊的天空望了一眼,“沒有啟光了,我們現在本來就是在洛都,你以前有事才出洞,沒事就貓在山里的寺中雕佛像,你還指望佛像能告訴你這些事?”

    傍晚前,鄭恩從西門的通道進了宮,想回自己的屋子睡覺。東宮的庭院都是花香,他鬼使神差地繞了個路,卻瞧見浴室的門半開著,紗櫥掩映中,池子里泡著一個白花花的影子。

    本來按他的身份,他進不來這種地方,但池子里的人準了他出入自由。

    他走進去時,那人還沒醒,趴在池邊,眼皮子闔著。他半跪下身,用手探了探池水,從指尖傳來的是透心的涼。

    也不知道多久了。

    他瞥了那人沉睡的眼尾一眼,當即扯下掛在衣架上備用的絨布,把那人撈了出來。爐子就放在榻前,他把人用絨布裹著,放到榻上后,便撿起墻邊的鉗子地撥了撥炭火,看到還有些許火星。

    “別煽,嗆人?!?/br>
    他蹲那兒吭哧吭哧點火呢,身后冷不丁傳來四個字。

    “太子,”鄭恩回過身,望見那雙眼睛清亮亮的,直戳人心口,“你別沒等到我把事情辦成,你自己先凍死了?!?/br>
    李慧眨了一下眼,沒接他話,只是翻了個身,看著更氣人了。鄭恩心里一會兒想罵人,一會兒又覺得不是滋味。

    他本來心情不好,但卻問李慧,“心情不好???”

    炭火燒了起來,發出些輕微的聲響。要不是李慧睜著眼,鄭恩都以為眼前這人睡著了。好一會兒,鄭恩才等到對方點了一下頭,可這下,鄭恩就感覺心頭的重量滑向了“不是滋味”那邊。

    他低下頭,捋直了聲音問李慧,“又是皇帝?”

    “你……知道?”

    其實鄭恩想過什么時候點破這事——他早發現了——但此時此刻,李慧很平靜,他也很平靜。

    這夜晚如此平常,如此溫和,如此馴服,嗅不到一絲離經叛道的氣息。

    “你是當我瞎,還是當我傻?”

    李慧卻笑了起來,很是沒心沒肺,說:“忘了,你領過兵,打過仗,還是啟光的不良帥?!?/br>
    鄭恩翻了個白眼,回敬道:“捉賊拿臟好使而已,說小官都抬舉了,不入流,而且現在是在洛都,沒有不良人,也沒有不良帥了?!?/br>
    老實說,他不喜歡“不良人”。

    白日里,他跟瞎子趁客流未稀,離開了酒肆。瞎子要出城回佛寺中去,問他:“你待會兒要去哪里?”

    他只回答說,“我送你到城門口?!?/br>
    路過一家木具鋪子的時候,鄭恩看到守店的人拿著銼刀,在雕木像。

    洛都商市發達,離了進皇宮那幾條道,沿街穿巷,都是造物制用、錢流貨往的聲音。瞎子說,這種聲音聽久了,感覺人會變成一顆銅豆,正往一大鍋沸騰的鐵水里掉。鄭恩倒覺得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在啟光,越是在庶民混跡的地方,越有這種燒灼的……痛感。

    瞎子卻說,“那你一定喜歡這種感覺吧,如果是在死牢,怕是連痛,都沒有這么真了?!?/br>
    鄭恩跟瞎子一年多未見了,啟光的不良人,不剩幾個了。他知道,這次見面,繞不開要說死牢,正準備岔開話題,但瞎子搶先開口,篤定地問:“大壯,你現在在給太子做事吧?”

    “那死牢是你說出就出的?你別以為我什么都不懂,當時宮里來了人,給你下了個活兒,怎么后來你回來了,我們就沒事了?”

    “既然我們沒事了,那給你下的活兒,必是見不得光的事,”

    “宮里又來了人,說請你去喝酒,你沒回來,進了死牢?!?/br>
    “我打聽了,請你去的人,是那六皇子?!?/br>
    “就算不是六皇子害的你,也跟六皇子脫不開關系?!?/br>
    “你幫太子,是想報仇?”

    鄭恩真是不喜歡這些不良人。

    三個月前,鄭恩被人從死牢里拖了出去。他感覺潑到自己身上的水,跟石頭一樣硬,但他知道,要他洗干凈自己,那接下來就會有人要見他,而且是不一般的人,要見他。他裹著粗布,被侍衛監押著帶入皇宮。一年多沒見光,他只覺得太陽刺得眼睛疼,讓人提不起勁兒。

    他本不是很想活動,可走到一半時,他聞到了庭院里的花香,舉目四望,卻見著這里的構建擺設,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樣。

    他對洛都的皇宮并不是一無所知,他對這里的主人也并不是毫無留意,他心下猜測了一番,佯裝好奇,跟同行的侍衛套起近乎,“這里是東宮?”

    ——他不喜歡他們這些不良人。

    欲望的腥膻味在他們鼻子下根本藏不住,往往味道越是非人,他越是習以為常。他覺得狗都沒像他這樣,在這人世間,除了腐臭,什么都嗅不到,但那天他聞到了花香。

    是薔薇?是蓮花?是梔子?

    他逮著了侍衛不留神的契機,在那nongnong淡淡的花香里,在那深深淺淺的波光中,闖進了那人回頭時,云涌而過般抓不著痕跡的神情。

    他忍不住放輕腳步,忍不住收斂氣息,又忍不住低下頭去窺探。

    李慧半個身子沒在水池中,他裸露著背脊,面對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迅速卻又從容地拉起了衣衫。他半濕的頭發攏著肩,那烏黑的愁緒攏著雪白的云……鄭恩聽見自己心里一聲喟嘆——眼前的人,跟三年前,還是一樣的。

    只是鄭恩心中卻翻涌過一絲奇異的疼痛。

    不知道那絲疼痛算不算上天給他的一個預兆,往后每過一天,這疼痛就會加重一分。

    最疼的一次,是他猜出來,李慧越來越嚴重的驚夢之癥,是起于何處。

    日落寒鴉起。過了三更,守夜的鄭恩又聽到李慧打翻了榻頭的杯盞。

    他撞開門,看到榻上的人死死地抓著被衾,整個人抖得像要散架了一般。

    有時候就會這樣——鄭恩跑過去,按住李慧的手臂,但對方像是看不見他一樣,瞳孔緊緊縮著,瞪著面前什么都沒有的虛空——像是癔癥。

    一開始鄭恩還會大喊大叫,驚得東宮燈火通明,人仰馬翻,后來李慧自己知悉這個癥狀后,就要鄭恩別聲張,私下里把他喚醒就好。

    鄭恩本來覺得不靠譜,人有病就要治,但他還是問李慧,“那怎么喊醒你?”

    他不能無視李慧在女官和內侍面前偽裝和掩飾的不易。

    李慧想了想,要他說……

    ——“不在這里?!?/br>
    這算得上什么話?可鄭恩沒想到,真的有用。

    李慧顛簸的氣息漸漸收攏,眼中重拾了清明。

    鄭恩看出些不尋常,突然伸手捏住了李慧的下巴,命令道:“別動?!彼忠皇箘?,只見聽見“咔嚓”一聲,李慧吃痛地皺了皺眉。

    “你牙咬得太緊,下巴都錯位了?!编嵍髌鹕睃c燈,去給李慧倒水,才發覺自己背后快汗濕了,“雖然喊你有用,但如果哪次你咬到舌頭,就麻煩了?!?/br>
    李慧正用手揉著自己的下巴,接過鄭恩遞過來的水杯,突然抬眼問:“你關心我???”

    鄭恩有一瞬間就覺得自己像個傻蛋,連剛才遞個水的辛苦,都好不值得。他盯著李慧那張臉,又突然被那一派,蜷縮在微弱燭火下的柔軟乖巧,刺中了。

    “畢竟我說要對你負責啊,”他說的是他出死牢那天,在東宮的浴池里看見李慧的時候,“不然太子殿下不叫人把我叉出去刮咯?!?/br>
    這話是很輕佻放蕩,他也不是第一次說了。之前就想逗李慧玩,李慧確實惱羞過,斥他放肆。

    可如今,才過了三個月,小太子就只是抱著自己的膝蓋,目光細細閃爍,對他抿出一抹淺淺的笑。

    鄭恩覺得自己……看不了。

    李慧還不如不對他笑。

    鄭恩想把心里的話一股腦都說了——你那狗爹,是要逼死你。

    ——你能對付公羽追,那對朔明宏,難道就沒有過打算?

    但鄭恩明白,那不是他想對李慧說的話,那只是他想對自己說的話。

    他這一晃神,李慧突然開口,啞著嗓子喃喃道:“鄭恩,我夢見老師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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