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 ? ? 寂岷山與梓嵐之間不過數百里,幾人的坐騎又都是上好的馬匹,次日辰時剛過,一路揮鞭縱馳,短短兩天后,霍爭幾人便已經來到了寂岷山山腳。 ? 山腳有一依山而建的小鎮,行至鎮口,蕭玖看了眼高掛的日頭,便提議在鎮上用了飯再進山也不遲,其余人自然沒有異議。 ? 小鎮似已有些年齡,鋪路的青石板上蜿蜒著歲月的龜裂紋路,街道兩邊商鋪鱗次梓比,余下的空地上還有不少擺著地攤的小販正吆喝叫賣。 ? 看了眼前頭高高飄蕩的客棧招牌旗幟,幾人徑直往前走去。 ? 走到客棧敞開的大門外,里間眼尖的小二連忙小跑迎了出來,“客官,里邊兒請?!?/br> ? 伸手將手中的韁繩交給小二讓人把馬牽到馬棚喂糧,霍爭正準備帶著司澄往里走,余光瞥見少年動作后忽地側眸看過去,“怎么了?” ? “沒...”司澄此時也收回了視線,臉上笑意淡淡的,“只是看到了一條狗?!?/br> ? “狗?”霍爭聞言看過去,果然看到在客棧旁的墻根底下蜷縮著一團黑影。凝神細看后才發現那是條瘦骨嶙峋的大狗,只是因為那狗身上泥濘臟污混作一團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毛色模樣,才導致霍爭之前一眼掃過時根本沒能看出那堆黑影是一條狗。 ? 霍爭有些驚訝,他倒沒想到向來不關心這些東西的司澄會一眼注意到一條野狗,不由又打量了幾下,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還活著,等會兒進去給它拿點吃食吧?!?/br> ? “嗯?!秉c點頭,少年朝著霍爭軟軟地笑了笑,隨即同男人一道邁步走進了酒館內。 ? 客棧里,蕭氏兄妹已經替兩人點好了菜,見霍爭他們走進來,少女明眸抬起看過來,“門口有什么嗎?”想來是看到了他們停在門口觀望的模樣。 ? 霍爭帶著司澄走到桌前落座,便把剛剛看到的跟蕭素婉說了下。 ? 聽完霍爭的描述,蕭素婉頓覺那條瘦骨如柴的狗有些可憐。又聽到霍爭說準備給那條野狗喂點吃食,便伸手將桌上還未動過的鹵rou端了起來,“那就拿這rou吧?!?/br> ? 說著就準備站起身朝門口走,端著菜過來的小二見少女的動作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忙開口阻止道:“姑娘可是想將這rou施舍給那狗?”見少女側頭頷首,那小二的嘴角一撇,把手中的木盤里的菜肴一一擺到桌上,然后沖蕭素婉搖搖頭,“我勸姑娘別浪費這rou了,它不會吃的?!?/br> ? 小二這話,不僅蕭素婉一愣,連霍爭也有些意想不到。 ? “它為何不吃?”少女娥眉微蹙,不能理解。 ? “自從老林頭死后就一直這樣了?!贝藭r沒有旁的客人,小二也樂得和蕭素婉幾人閑聊,“哦,老林頭就是它之前的主人?!闭f著轉頭見掌柜在柜臺后面打算盤沒空管他,小二索性從旁抽了根板凳坐了下來,又道,“說來也是造孽,老林頭那么老實的更夫不知怎得,前些日一大早被發現死在大街上…聽說啊,是夜里打更的時候被活生生打死的?!?/br> ? 聽到這里,霍爭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刻意用嘴掩住聲音的小二,“突然?他被人打死時就沒呼救?” ? “咳咳…”小二的臉色陡然一變,忙直起身子,“深更半夜的,大家都睡熟了…就…” ? 霍爭心下了然,也不拆穿小二,只是換了個話題,“那這狗?”人沒聽到呼救,狗總不會聽不到吧。 ? “叫呢!叫了大半宿!”小二一拍手掌,連連點頭,“這天不是冷嘛,那老林頭就把狗關在屋里省得被凍著,結果那晚這狗在屋里又叫又撞的,門栓都被咬碎了......” ? “冉大你又偷懶!”說得正興起,卻不想猛地一聲暴喝響起,緊跟著眾人就看見那突然出現在小二身后的胖婦人倏地提拎起正打算侃侃而談的干瘦小伙的耳朵,粗胳膊一抻,在那小二呼痛討饒中將人往廚房推去,一邊厲喝道,“整天唧唧歪歪唧唧歪歪!有那功夫還不快去后廚搬筐蒜來剝!” ? “曉得了!曉得了”小二一被松開耳朵就連滾帶爬地往后廚跑,一邊跑一邊喊,生怕婦人又追上去掐他。 ? 眼見著那道干瘦的身影閃進了毛氈布后,怒氣沖沖的婦人朝著那方向啐了口唾沫。等轉身看向霍爭幾人的時候又掛上了和善的笑,連連欠身道,“不好意思客官,耽誤幾位用飯了?!?/br> ? “結果還是不知道那狗為什么不吃東西?!贝龐D人退下,重新坐回座位上的少女眉宇間仍透著疑惑,瞅著那紅潤亮澤,香氣撲鼻的鹵rou,忍不住拿起著子夾起一塊,“挺香的呀?!?/br> ? 不料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嗤笑,氣氛陡然一滯,三人一時間都看向坐在霍爭旁的司澄。自啟程后就再沒跟蕭素婉有什么交流的少年此時還未收回臉上的那抹笑,見蕭素婉看向自己,清凌凌的桃花眸里泛著嘲諷,“別人話都說的那么明白了還不懂,蠢貨?!?/br> ? “?” ? 少年這嘲笑來得莫名其妙,甚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蕭素婉總覺得一路上面前這人身上一直透著股說不出的惡意。于是瓷白清麗的臉上跟著籠上一層薄怒,她看著對面的司澄,聲音里不由帶了點火氣,“你又明白了?那到底是為什么你倒是說說?!?/br> ? “呵?!比欢卮鹚挠质且宦暲湫?。 ? “你這人!” ? “司澄...”眼見這氣氛越來越奇怪,霍爭連忙出聲打斷了兩人,劍眉緊蹙一雙虎目里泛著不贊同的光,朝身旁的少年嗔怪道,“好好說話?!?/br> ? “是…主上?!币娀魻幇l了話,司澄眼中眸光一閃,身上的寒氣驟斂,又恢復成了平日里在霍爭跟前時的乖順模樣。隨即眼瞼低垂,掩去了碧眸里陰霾的情緒,嘴上無甚波瀾的解釋道,“...鎮上的人嘴上說更夫死得蹊蹺,實則都在包庇兇手。那狗不吃鎮上人喂的東西不過是認定這些人是殺害他主人的幫兇。一直守在這酒館門口則是......” ? “嗚嗷——” “啊——” “咬人了!惡犬咬人了!” ? 街上陡然響起狂吠與哀嚎打斷了少年的話,女人的尖叫聲和孩童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兵荒馬亂的喧嘩嘈雜聲中間或傳來呼救的聲響。 酒館的眾人霎時間都站起身往外跑,坐在椅凳上的少年跟著站了起來,綴在人群后往外走。 “...它知道,真正的兇手還會路過這里?!?/br> ? 霍爭幾人的速度很快,然而即使是這樣,等到他們趕到外街的時候,那被惡犬咬破喉嚨的男人還是已經癱軟在地。脖頸處豁開了幾道裂口,止不住的鮮血往外涌,男人一手捂著脖子,“喝喝”的喘著粗氣,一手朝著人群似是求救。然而隨著身子抽搐的弧度越來越小,眼見得是活不成了。 旁邊有膽小的女人已經捂嘴嚶嚶哭了出來,更別提那些個被嚇傻了的孩童。蕭素婉看著眼前慘烈的光景,臉色有些陰郁,“沒趕上?!?/br> 話音落下,便聽到由遠及近傳來一聲尖利的哀嚎,只見街頭踉蹌著跑過來一個錦衣玉服的婦人,身后還追著幾個拿著棍子的家丁。那婦人跌跌撞撞的跑到血泊里的男人身旁,身子一震,立時就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哭天搶地的開始哭喊死去兒子的名字。 拿著木棍的家丁緊著也趕到婦人周圍,幾人看著面前沒了氣息的男人跟著刷白了臉,一時間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其中一個的視線突然落到一旁似是還有口氣的野狗身上,眼中戾氣一閃,指著野狗枯瘦的身子趕忙怒喝道:“就是這畜生!快打死它!給少爺報仇!” 說著,自己就先一步沖了上去。不想沖到半途,一道麗影卻倏地擋在了他們的面前。少年冰冷的視線看過來,幾個男人皆是背脊一涼,再不敢輕舉妄動。 司澄轉身看著腳下干癟的野狗,本就臟污的毛皮如今更是被污血弄得臟亂不堪,粗壯的尾巴不知是不是方才混亂中被阻止它的人砍去了半截,只剩下禿毛的半根耷在屁股后面。察覺到少年的靠近,那條狗卻是連威脅的吼聲都發不出了,長吻大張喘著粗氣,一聲比一聲急,好像下一刻就要戛然而止。 “那人已經死了?!边@冰冷的話里夾雜的卻是少年難得的溫柔。 ? 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司澄的聲音里的情緒,那有出氣沒進氣的野狗忽地掙扎著抬起頭看了少年一眼,被雜亂的毛發掩蓋的是一雙溫順濕潤的眼。 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直直的看著少年,陡然發出一聲悲戚哀叫,然后下一瞬眸澤褪盡,只余一片渾濁——這條狗死了。 霍爭剛走到司澄身邊便聽到那聲悲泣,看著倏然癱軟下去的腦袋,想起之前在客棧里聽到話,一時間也有些唏噓,“...倒是條忠心的狗?!?/br> 聽出男人嗓音里的情緒,少年看著那具枯癟尸身的目光越發晦澀,秀麗的臉上罩上一層陰郁。 他上一次路過這座鎮子時,這條狗早就不知道被扒皮抽骨扔到哪里去了。那時他刺殺蕭素婉失敗,被那女人的姘頭刺穿了肺腑,躲避追索時在茶攤偶然聽旁邊的人提到這鎮上曾經的殺人惡犬。待到劣質苦澀的茶水咽下喉嚨的瞬間,他對著一條狗居然有了種物傷其類的同情。 這次,他本可以救下這條狗,卻還是選擇冷眼旁觀,看它暴起殺人,然后嗚咽死去。 活著又如何?那個最重要的人已經不在了。 身后的婦人此時被家丁攙扶著走了過來,罵罵咧咧的叫嚷著讓司澄二人滾開。 尖利粗鄙的話語聽得霍爭眉宇立時擰了起來,俊臉上當即染了層薄怒,倒是司澄罕見的對身后的罵聲充耳不聞,只面無表情的抿了抿薄唇,語焉不詳的喃了句:“...若是當日早點撞破門板...” 隨即尾音消散在轉身動作里,少年陰厲的視線越過人群,隱晦的落到一旁面色有些為難的淺裙少女身上。 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起,司澄收回目光,側眸朝著那死了兒子的富戶一家開口冷道:“這狗,我要了?!?/br> * 因為司澄執意要替那條野狗收尸,幾人與那鎮中富戶難免發生了爭執。 蕭氏兄妹想勸司澄,霍爭卻知道自家少年的脾氣,更何況他覺得司澄的決定沒什么錯,眼見越發劍拔弩張,霍爭手跟著就摸到身后焚悲的刀柄,做好了兵戎相見的準備。 只是不曾料到向來崇尚以武力解決問題的少年這次卻是換了種手段——只見那雙瓷白修長的手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方信箋,扔到那沖著他們嘶吼怒罵的婦人身上。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拿到信箋后的婦人瞬間蒼白了臉,跟著便指揮著家丁抬著男人的尸身,不發一言帶著眾人便離開了街道。 “那是什么?”霍爭當時忍不住問少年。 ? 少年脫下外衫俯身把狗尸裹好抱了起來。聞言抬頭朝霍爭看過來,眨了眨眼道:“秘密?!?/br> ? “...臭小子?!?/br> 將狗掩埋妥當后,趁著蕭氏兄妹補給的空當,霍爭帶著司澄租了客棧的一間房讓少年洗漱。等到幾人再次碰面真正進山時,已是臨近酉時。好在本就沒打算今日就能尋到人,眼見天色漸晚,秋日山中夜間又多瘴氣,眾人商議后還是決定等天亮再做打算。 ? 鎮上的插曲過后,司澄同蕭素婉兩兄妹的關系越加冷淡起來。以至于到了晚間,霍爭不過取個水的功夫,少年就不知道一個人跑到哪里去了??戳搜劭恐鴺涓伤剖羌倜碌那嗄?,霍爭也不好將人喊起來問話,只好又轉過身走進樹林里去尋人。 樹林里,從暗鴉腳下拿出紙條后司澄又將手里的紙卷塞進了細竹筒里。隨即將手里的黑鳥一松,鴉翅扇動,剎那間便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陰暗的樹林里。 蕭素婉聽見振翅的響動,從樹后轉出來,正巧就看見了不遠處背身而立的少年。 想起白日里的不虞,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溢出淡淡的不悅,旋即又被少女強按下去。蕭素婉情往前走了兩步,朝著司澄喊道:“司澄,今晚只能在附近露宿一宿,小九他們已經過去了,你也隨我來吧?!?/br> ? 然而話音落下,那背身而立的少年仍站在原地半分未動。蕭素婉有些奇怪,以為對方是沒有聽見自己剛剛的話,又喊了聲:“喂!司澄?!” 霎時間樹林枝丫間一陣sao亂,藏在樹葉枝干里的鳥獸被少女的喊聲驚得紛紛動作起來。 少年也有了動作,卻是將蕭素婉的聲音充耳不聞,自顧自的往另一個方向走。 見狀,蕭素婉已經能斷定對方是故意無視自己了,壓抑的不滿又冒了出來,幾步疾沖到司澄身后,兀的想到之前霍爭對少年的稱呼,便又張嘴喊了聲:“旭奴你站??!” ? 誰知話音未落,一直不言不語的少年聞聲倏地一側頭,冷冰冰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眉宇間難掩暴戾,“誰允許你喊這個名字?!”司澄戾氣畢露的目光落到蕭素婉身上,撲面而來的殺氣刺得少女背后一陣發涼,“你算個什么東西?” ? “?!” ? 似曾相識的惡意襲來,蕭素婉本能地從他身邊疾退幾步,在意識到自己并沒有誤會少年的殺意后也跟著目光冷凝下來,面露防備的看著對方,“你...” ? “司澄!” 正當這時,霍爭剛好也循著林間方才的那聲呼喚走過來,一走近看到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臉色一怔,隨即忙朝司澄喝道,“不得無禮?!?/br> ? 跟著疾步走到兩人身邊,霍爭將手里的水囊塞到司澄手里,將人腦袋拍了拍,“趕緊給蕭姑娘賠聲不是?!?/br> ? 手里拿著水囊,被霍爭訓斥之后司澄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忙收起眼中的厲色,垂眸緩了緩,卻還是不肯如霍爭所說的向蕭素婉道歉,只是沉默著轉過身散發著寒氣往外走。 ? “臭小子?!被魻幙粗堑览w瘦的身影消失在樹影枝丫后,轉過頭朝眼前的窈窕少女歉意道,“抱歉蕭姑娘,是我平日疏于管教…” ? “無事...”蕭素婉的面色仍有些沉,但還是不至于沖霍爭發難,不過少年那來得莫名其妙的殺意讓她心里實在有些費解,看著眼前英挺的男人杏眸里透著疑惑,“霍公子,司澄似是對我十分排斥,卻不知是我哪里得罪他了?”末了,頓了頓又道:“還有,方才我不過叫了他一聲‘旭奴’他便勃然大怒...這名字是有何忌諱嗎?” ? 本來聽見蕭素婉問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司澄時,霍爭還想著怎么替少年解釋。誰知少女的第二個問題問出來,霍爭臉上的神情忽地一滯,倒是沒料到方才司澄和蕭素婉的爭執居然是因這個而起,“姑娘不必介意是否得罪了司澄,那孩子從小就是這個脾氣,對任何人都這樣,不單單是針對你。至于名字……” 過往的記憶霎時間涌上腦海,男人眸色愈深,過了會兒才又朝少女解釋道:“…倒也談不上忌諱,只是這名字似有特殊含義,他心中珍視萬分,若是旁人隨意用這個名字喊他......蕭姑娘往后還是就叫他司澄吧?!?/br> “是這樣嗎…”聽到霍爭說的話,蕭素婉心中雖仍有疑慮,對于司澄那刺人的態度也依舊不滿,但話已至此她也愿意給霍爭一個臺階下,末了反到還朝霍爭勸道:“我方才也是太沖動了,霍公子就別再苛責司澄了?!?/br> ? “既然蕭姑娘都這么說了?!被魻幟加钜凰?,他實際是擔心被主角記恨上會對司澄有什么影響,如今看來女主應該沒將剛剛的爭執放在心上。顧慮頓消,便笑著應下對方的話,隨后跟蕭素婉分作兩路,一人回去找蕭玖,一人則往方才少年離去的方向走去。 ? 寂岷山蔥郁古樹密布,皎潔的月光根本就透不穿陰霾暗林,只能從些許稀疏的枝葉間落下一道道細窄的銀色光柱,勉強照亮了霍爭幾人選擇的這塊地區。 踩著林間的枯枝爛泥,霍爭沿著少年走過的淺顯的腳印往前,密林之中寂靜無聲,耳邊只有斷斷蟲鳴鳥叫。 ? 其實霍爭并非不知道“旭奴”這名字為何對少年這么重要——畢竟那是少年慘死在馬匪刀下的父母留給他的唯一的念想。 ? 早些年在府里的時候,像今天這樣的爭執也時有發生??傆胁婚L眼的家伙明知司澄不許別人叫他“旭奴”,卻還是故意逗弄他。而下場無一不是被那時還瘦骨嶙峋的孩子教訓得半死。 ? 明明一副風吹就倒的干瘦模樣,打起架來卻跟不要命一樣。瞪著那雙異于常人的碧眸,齜牙咧嘴,非要將人咬得血rou淋漓才肯罷休。 ? 誰都未曾想到,當初跟狼崽子一般狠厲的小孩能長成如今這副風姿卓越的模樣。 ? 思緒正洄游,突然霍爭眼前一空,豁然開朗,蜿蜒的山澗小溪忽地出現在視野里,連同那形單影只坐在溪邊的少年修長纖瘦的身影。 ? 霍爭眸光微動,朝司澄走過去,“旭奴?!?/br> ? 背身而坐的人聞聲抬起頭,待看到著霍爭走到自己跟前,少年卻仍緊抿著嘴不語,視線落回潺潺的溪澗上,就是不肯再看身邊高大的男人。 ? 看著司澄這副模樣霍爭只覺得頭疼得厲害,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自從那次大比之后少年更黏人不說,脾氣也越發乖戾。上次要送他回侯府的時候說一堆莫名其妙的話,這次倒是像個刺猬一樣躲在一旁,不言不語,只在周身上下都寫著‘不高興’三個字。 ? 可不得不說,這樣的司澄比之前還讓霍爭無可奈何,理吧,感覺是在慣壞小孩。不理吧,看著少年那副單薄孤僻的模樣,又讓霍爭心里一陣發軟。 ? 到最后,霍爭還是妥協了。他將袍踞一撩,屈膝蹲坐在司澄身旁,也不強迫少年轉頭看自己,只是如往常一般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先前不是要責罵你?!备杏X到司澄并沒有抗拒,他心里暗舒了口氣,繼續道,“只是這一路上,你對蕭姑娘他們似乎成見頗深。但蕭姑娘畢竟是姑娘家,之前你受傷時她還特地過來探望。無論你心中再不喜,于情于理都不應該和蕭姑娘計較太多不是嗎?” ? 說著見少年似是被觸動般震了一震,霍爭趕緊趁熱打鐵道:“更何況,那蕭姑娘身世也叫人欷吁憐惜...” “她身世如何與我何干?”不想話才說出口,身旁的司澄聞聲忽地轉過頭,清凌凌的桃花眼里看向男人,“主人只知憐惜那不相干的蕭素婉,怎就不多憐惜憐惜我呢?”當初丟棄他時為何又不動一下這惻隱之心呢? ? “多多憐惜你?”霍爭措不及防被問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立刻笑罵道,“不識好歹,在侯府你小子都快橫著走了?!痹賾z惜只怕就該上天了。 ? 誰知聽到霍爭的嗔怪少年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又追道:“那若是我沒遇上主上呢?” ? 若是沒遇上他? ? 霍爭忽地又是一怔,不由就想起當初司澄被自己撿回來的場景——若是沒遇上自己,少年只怕就會被那人販賣給旁的什么人了吧??扇绻桥缘娜?,像他這般顏色昳麗的異族小孩又會被如何對待... ? 而司澄這頭說完便徑直抬手將放在自己頭頂上的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抓到自己懷里,脆生生道,“主上既然有時間憐惜旁人,不如多疼疼我?!毕袷枪室庖嵝鸦魻幰话?,又接了句,“白天那條野狗主上也看到了,那就是沒了主人的疼惜的下場?!?/br> ? “不是...這...”霍爭更懵了。 這什么跟什么?好好的,怎么又提起了那條狗的事。 偏偏這一聲聲少年說得是格外理直氣壯,霍爭懵圈的看著眼前一臉正色的少年一下子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更別提收回被他抓握的手。同司澄那雙好看的眸子對視了好一會兒,男人才倏地收斂起思緒,沒好氣的斥了聲,“滿嘴歪理,一天天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闭f著抬起被少年抱在懷里的手,順勢掐住了對方粉嫩的面頰,“我看就是之前太縱容你,弄得現在成天到晚的使性子發脾氣,跟個小姑娘一樣?!?/br> ? 霍爭本來是想順勢好好訓訓叛逆期的小孩,結果捏著少年軟乎乎的腮幫子,不知為何說到最后又成了打趣。再裝作嚴肅也來不及,索性另一只手也伸過來掐住了司澄另一邊臉頰,兩邊一齊用力捏了捏,俊臉微沉佯怒道,“還拿自己同狗做比較,小兔崽子你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再說,那狗的主人橫死,你的主上我不是好好的嗎?咒我呢?” ? 聞言,一直沉默任霍爭蹂躪的司澄終于有了反應,身子一顫,像是反應過來自己的失言。忙搖搖頭,低垂眼簾下眸光不知何時變得深邃而幽暗,只聽少年嗓音低啞,情緒難辨,“沒錯,主上會好好的,會一直好好的......” ? “不然呢?!睖喨徊挥X少年語氣里的陰鷙,霍爭輕笑了一下,視線狹促的在司澄略顯單薄的身上掃了掃,“有時間胡思亂想,不如好好養養你這小身子骨,省得以后找不到媳婦...” ? 話甫一說出口,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霍爭腦海里倒是先閃過前些日起床時的窘迫。面色倏地一滯,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手下細膩柔軟的肌膚變得guntang起來,正打算收回手,不想正巧少年抬起手按在霍爭掐著他臉頰兩邊的手上。 ? “...反正...”緊接著輕聲的一句呢喃霍爭沒能聽清,就見對方已經松開了手。司澄抬起臉來,沖著霍爭又是一副笑容粲然的模樣,“都聽主上的,旭奴下次不會再隨意同旁人置氣了?!?/br> ? “啊...嗯?!笔栈厥?,霍爭摸了摸方才被司澄手掌壓住的地方,忍不住抬眼又看了眼少年明媚的笑顏,微微有些愣神。 ? 剛剛指骨似是被少年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霍公子!” ? 怔愣間,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疾促的喊聲,霍爭轉頭看過去,蕭玖正站在不遠處的地方,身后是黑黢黢的森林,清俊的青年臉上一片焦灼之色,“你有看見婉婉嗎?” ? “蕭姑娘?”霍爭一下子回過神,眉頭跟著蹙了起來,“她不是回去找你了嗎?” ? ? ? * “這地方...倒像是有人特地造出來的?!?/br> 站在蕭玖所說的蕭素婉最后一絲氣息消散的地方,霍爭看著不遠處那一大片花枝繁茂的層疊花障。月華傾瀉如銀,自花障所在的地方如平地涌起一片云霞,影影綽綽,教人看不清深處的模樣。 霍爭轉頭朝一旁的青年說道:“蕭姑娘會不會進這花障里了?” 不過好好的,進這里面去是干什么? 聽到蕭玖說蕭素婉不見之后,霍爭第一個反應就是翻看識海里的系統收件箱,然而并沒有發現有什么劇情異常警報。 可是不應該啊,這段劇情里可沒有失蹤這茬... ? “主上...” 蕭玖還沒回復,一直安靜跟著兩人的少年倒是先一步開了口,手臂抬起露出白皙的手腕,司澄指了指斜前方地上,“那兒?!?/br> 霍爭循聲看過去,鵝黃色的素雅香囊模樣狼狽地躺在泥地里,旁邊就是距離霍爭他們最近的第一層花障。 “...香囊?”他心里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來不及開口,身旁的蕭玖便已經身影一閃朝花障奔去。 “蕭公子!” 幾乎是霍爭喊出聲的瞬間,蕭玖俯身撿拾香囊的身影便被花障邊緣的瘴氣籠罩?;魻幹挥X得鼻間似是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氣,思緒有了一瞬的遲滯,身后少年伸手拉住他,“主上?!?/br> “誒?...”恍然回過神,眼里的迷茫退散,重回清明的黑眸看著面前的少年,“司澄,剛剛是...” “是瘴氣?!鄙倌晁砷_了抓著霍爭手腕的手,垂在身側搓了搓,聲音有些喑啞,語氣里透著不易察覺的陰翳的興奮,“看樣子,是花瘴?!?/br> 又是不曾聽過的名字,這都是什么玩意兒?霍爭有些煩躁起來,似乎自從這寂岷山開始,劇情就開始變得不受控了。 忍不住又跟系統確認了一次,然而得到的還是如同往常的回復——【無異?!?。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系統出問題了。 但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霍爭也不過想想,質疑系統等同于質疑主神,所以即使心里再覺得不對勁,看著那刺眼的三個字,他還是只能深呼吸一口氣,打算跟著入花障尋人。 兀的聽到男人的決定,司澄身子一震,表情倏地沉了下來。眼底隱晦的喜色淡去,雙眸陰沉晦暗得嚇人。少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主上為何要去?” 既然明知瘴氣不善,那為何還要以身試險?就為了...蕭素婉? 然而霍爭整個人思緒都在劇情上,少年的情緒并沒有吸引他太多注意力。 反正小孩發脾氣也不是一兩天了。 這時聽到司澄開口,更是不假思索地就回道:“這瘴氣詭譎的很,他們二人就這么進去的確讓我有些擔心?!?/br> ——我心悅蕭姑娘。 耳邊倏地又響起一重聲音,男人溫柔深情的語氣令司澄快要控制不住心里的憤恨,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猛地被人踩在地上碾磨,連呼吸都是一陣陣的疼。 還是不行嗎? 自心底深處漫上的怨憤化作纏繞耳邊的低語: 夠了,何必那么麻煩,就這樣把他抓住吧。鎖起來,藏起來,讓他再也不能靠近那個女人,讓他只有自己... 之前被強按住的陰暗情緒又開始在心海翻騰,少年鼻息微重,眸色愈深,青碧色的眼瞳洇深如墨。薄唇翕張,似是從嗓子里擠出來似的又問了一句:“主上,當真要去?” 霍爭無知無覺,思索再三確定自己在劇情無異常的情況下,即使深入險境也能保住性命之后心中大定,聞言自是頷首應道。只是抬眼看了下似是被自己氣得發抖的少年,突然有點心虛,他知道司澄擔心自己,可這種情況下他確實也不知道怎么跟對方解釋自己的決定。只能抬手像以往一樣,摸了摸少年的腦袋,仍然沉聲堅持著入障的決定,“你在這兒守著,若是他們回來也省得再分散?!?/br> 見那張俏臉還是陰沉得可怕,不由又放緩了聲音,溫聲哄道:“我只是去花障那處看看,若是半個時辰還沒回來,你就可以來找我。旭奴聽話,嗯?” ? 男人嗓音溫柔,一如以往那般。然而司澄心中卻清楚的認識到,事到如今,這個人始終都還是將他當作長不大的孩子誆哄。 心中怒意愈深,少年攥著拳頭垂下眼簾,掩住晦沉如淵的眸。半晌,才像是想通了什么,鼻息漸緩。隨即從懷里取出灰青色的瓷瓶,倒出一粒丹藥遞給霍爭,“瘴氣不善,主上若要入障,先服下這枚藥丸?!?/br> 見司澄松了口,霍爭眉頭一展,也不多問什么,接過藥丸徑直吞咽下去。末了又揉了揉少年細軟烏黑的頭發頂,霍爭收回手轉過身,“你在外間也要警醒一些?!?/br> “知道了?!彼境喂郧傻幕卮鸬?。 得到想要的回答,霍爭也就放心的往花障走了過去。 目送男人高大矯健的身影緩緩的消失在花障瘴氣中,少年目光沉沉,臉上漸漸侵染上陰鷙深諳。 “請您,一路小心?!?/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