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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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學時我的零用錢是五毛,還不是每天都有。爸媽賺錢不容易,我在外面陪mama逛街到口渴,她也不會買一瓶一塊錢的礦泉水給我喝,她叫我忍著回家再喝。 所以我很少開口向父母要東西,在我貧乏的精神與物質世界里,我想不出我能要什么,我該擁有什么。 沈奇飛和我完全不同。 他家住在一眾平房里突出的高樓中,他爸爸是小領導,他mama有穩定的工作,周末會帶他去很遠的地方玩。他每天的零用錢至少五塊,而我一個月交給學校的飯錢還不到三十——農民工子弟吃飯有很多補貼。他是城鎮戶口,我們小學一班六十個人,點名城鎮戶口,舉起來的手不過十幾。他在我爸媽還沒有手機時,就已經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手機和電腦。他還有一個自己的房間,我沒去過他家,但他說他的屋子和我家一樣大。 反正都沒差,只是給人睡覺的地方。 這樣條件的我在現在看來根本不會和他認識,但是在我們小時候,有錢的沒錢的都在鎮上的小學讀書,接著去小學的直屬中學讀,也有中途不讀書的和一些混混轉去其它學校。爸媽送我上學時送了禮,不只是因為我年紀小,還因為這是鎮上最好的小學和初中。 我和沈奇飛從一年級就在一個班,但我們到三年級才相互認識,熟悉。那是一次美術課,老師讓我們六人一組共同畫一幅水彩,然后拿給老師拓印。 我小時候很呆,老師讓每個人準備一套水彩筆就讓我發懵了。水彩筆要十幾塊錢一套,還有五毛錢一張的宣紙,毛筆。我甚至沒聽懂老師要我們買什么。但能從父母要錢,對于當時很渴望擁有零花錢的我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我買了一套顏料和毛筆,上課后把它們立立整整擺在桌子上。沈奇飛坐在我右邊,我們共用一個狹窄的過道,每次我都等他先走。 我端坐著,把手交疊在桌上,我看到幾乎所有同學都有一套顏料,但有的人是舊的,這讓我有些驕傲。我扭著身子繼續用余光打量,終于看到了被我忽視很多次的人,桌上是空的。 沈奇飛沒有顏料。 我已經猜到了嚴肅的美術老師會怎么批評他,或許會打他的手板,用她巨大的全是粉筆灰的拳頭錘他的肩膀——之前幾個上課忘記帶工具的人都是被這樣對待的。 我有些緊張,想離他遠點,怕老師發火時肥胖的身體壓到我新買的顏料和彩筆。 但我想的一切都沒有發生,老師將桌子擠得七歪八歪,巡視著每一個人的桌面,而這不包括沈奇飛的。有一個同學沒帶顏料被她揪起來趕到門口罰站,沈奇飛轉著筆,和他的同桌低聲說話。 我仿佛天生遲鈍,要不然也不至于三年才察覺美術老師對待沈奇飛的不同,不只美術老師,所有老師都對沈奇飛很和善。而我對一個人施加在我身上的善意與惡意又過分敏感,老師從我身邊走過時,她身上的香水味兒留在我鼻間很久??赡芪屹I的顏料不是她強調的十八色,少的那六色,已經變成辣條呆在我的肚子里了。 分組的時候我和沈奇飛一組,他不配合也不阻攔,只和他的同桌低聲聊天。剩下我們四個你一筆我一筆畫了一副草地藍天和小鳥,老師黑板上的示例太難,而我只會畫比鳥還大的小草。 我們四個都不愛說話,別的組亂哄哄的,到我們這兒像是我們被掐住了喉嚨。我專心致志用著顏料,舍不得擠出太多,就少兌水,重重抹在柔軟的宣紙上。效果顯而易見,我畫廢了幾張紙,加上我不知道的完美主義情節作祟,所以我買的紙很快用完了。 我開始看著他們畫。 也就是這時候,沈奇飛開口了。 “我還有紙,你要不要?!?/br> 我和他不熟,又怕他兇神惡煞,他的名字能被六年級的大孩子知曉,我自然不敢得罪他也不敢要他的東西。 我全當沒聽見,裝模作樣,裝作天真癡傻。 沈奇飛應該是看出來了,他卷著紙在我臉上戳了一下,臉上酷酷的,“我用不著,給你了?!?/br> 之后我用他的紙畫了一片有一半樹高的草地,草地上飛著一只巨大的蝴蝶,還有一只很小的鳥。 拓印的時候老師指著蝴蝶問我這是什么東西,我說是蝴蝶,她指著我畫的小鳥說,我還以為是它爹。 我和沈奇飛就這樣熟悉起來。我的名字是安渺,沈奇飛卻總叫我小鳥,安小鳥。 多年后我躺在沈奇飛床上,面前電視里那個不停咽下苦杏仁的女人,也叫安小鳥。 我問沈奇飛,吃苦杏仁真的會死人嗎? 沈奇飛揉著我的頭發,說,吃多了當然會死,不過有我在你還想吃多少? 他控制著我的飲食,喜好,還有一切小毛病,我就是他掌心的小鳥,永遠飛不出高大茂密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