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配
江戎是一只孤僻怪異的雄蟲。 他自a51星系國防科技學院畢業后,進入伽馬星科學研究院做研究員。這在整個蟲族中都是一份既了不起,又前途無量的體面工作。更何況他是一只珍貴的雄蟲。按常理,他身邊該圍繞著無數雌蟲,勾一勾手指頭,就有許多寬肩窄臀的俊俏雌蟲前赴后繼。 然而一直到江戎二十九歲的最后一天,他還是一只單身蟲。 這當然怪不了別人。試問,有誰愿意接近一個整日板著臉不茍言笑,除了按部就班上下班,從來不跟同事多說一句話的怪人? 其實當初,江戎剛進研究院的時候,不是沒有人被江戎的美色所惑,頂著他嚴冬般寒冷的目光前來跟他搭訕的。然而當別人在尷尬的氣氛下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最后終于鼓起勇氣請他吃一頓美好的燭光晚餐時,他總是疑惑地發問:“請問你哪位?” 追求者一個個被他氣得半死,甚至有個心高氣傲受不了這份“羞辱”的當場氣出了腦溢血,被緊急送往醫院——暈倒前捂著胸口悲憤地沖江戎吼道:“你故意的?我每天跟你說話等你一起上班下班去食堂吃飯半年了,你怎么可能不認識我!”為了追江戎,他專門在江戎隔壁買了房子,天天早上蹲在門口等他出門一起上班,雖然大多數時間他都只是跟在江戎屁股后面自說自話,但半年了,江戎一共加起來都跟他說過超過八句話了,這是多么大的進展??! 可是今天,這個渣男還裝不認識他! 可憐的雌蟲被推進icu時,還堅挺地爬起來,抖著手寫了一篇痛斥江戎無情渣雄的長文發到社交網站上,這篇細數了江戎無禮、傲慢、目中無蟲、對一切追求都采取不回應不拒絕的渣雄手段等罪行,引起了大批追過江戎的雌蟲的共鳴。 同是天涯淪落蟲,相逢何必曾相識!大家紛紛轉發評論點贊了這篇長文,并聲淚俱下地講述自己在江戎那兒遭受的冷暴力和遇到過的無禮對待,更有人透露,江戎他可能根本不喜歡雌蟲,他是一只仇雌的雄性戀! 對于關于自己的傳言,沒有朋友并且從來不上社交網站的江戎一概不知。 他實在是一只不太時尚的老土蟲,他的終端只開通了通訊功能,上網從來只看總星系發布的最新科研成果和相關書籍。在這個科技環繞,生活早已沒有日夜之分的時代,他還堅持著早上五點起床晚上十點睡覺的規律作息——這一點,那篇紅極一時的文章也提到并狠狠抨擊過了——“這個因循守舊,不知變通的家伙根本不配擁有伴侶!”他們最后這樣總結。盡管事實上,江戎的艾斯西?埃論文已發表233篇之多,科研成果領先敵對星系666年之久,為星系的科技衛戍建設提供了不可估量的貢獻。 江戎只在某一天突然發覺,自從那天救護車拉走了一個一上來就要請他吃飯的奇怪陌生人后,自己身邊便清凈了不少。 “哪有不認識的人突然邀請路人吃飯的?”他一邊往回走一邊想,“難得是個貝塔星派來盜取機密科研資料的間諜?”他越想越深以為然,后怕地呼出一口氣,腦子里又產生了疑問:“可是我當時并沒有穿研究院制服,他們是怎么知道我是研究員的?”這個問題江戎一直走到家都沒有想通。 沒錯,在所有人眼里自大傲慢又目中無人的江戎,僅僅是因為有著嚴重的臉盲癥而已。研究院的同事只要脫下制服走出研究院,他就認不出了。 不僅如此,他還有著中度的強迫癥、輕微的情感認知障礙、和一點點面癱。 但江戎并不明白他有病,他至今仍以為所有人都長著同樣的臉。他最佩服的科技發明,是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經出現的面容識別技術?!耙脵C器從一張張相同的臉上識別出細微差別,這該是多么復雜的科技??!真了不起!”他每次通過面容鎖進自己家門的時候都在感嘆。 這段時間,江戎團隊在研發一款反精神干擾系統,正到了攻克最后一個關鍵步驟,每天忙成了陀螺。 這一天,江戎接到一條短訊,來自主星的通知——作為一只珍貴的雄蟲,他的二十九歲都快過完了還說單身,這實在是對資源的極大浪費,為了提高蟲口出生率,促進蟲族的偉大復興,母星將在他三十歲這一天根據基因序列自動給他匹配適配度最高的雌蟲伴侶,匹配到的兩蟲將以兩年為期進行試婚,若兩年內雌蟲懷不上崽再離婚進行重新匹配。 江戎有些心煩地看著這條無疑是給他的科研事業添亂的消息。但心煩歸心煩,盡管這樣的安排很是不尊重蟲,他對此仍是沒有任何意見。 他由衷地熱愛著自己的族類,認認真真遵從蟲族社會的種種規則。江戎一直相信,主星所制定的所有蟲族規矩必然是經過縝密運算,十分適合整個蟲族社會的。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想。 于是,在他三十歲這天早上,他的匹配伴侶的信息被發到了他的終端上:伊萊,雌蟲,三十七歲,伽馬系第五軍團第四軍少將,身高189,未婚。 在主星的規定里,這位少將今晚將與他第一次見面,明天將和他登記結婚,后天將搬進他的公寓。 這時候,按部就班慣了的江戎終于感到了一絲生活將被改變的煩躁。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同樣在因為這條信息心煩。 軍裝筆挺的伊萊垮著臉走出軍艦。副將在一旁捂著嘴努力地憋笑,肩膀一聳一聳地忍得十分辛苦。伊萊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罵道:“笑個屁,我看你是嫉妒老子要結婚了?!?/br> 副將捂著屁股跳開,復又笑嘻嘻地湊上來用剛從終端上搜來的信息嘲笑伊萊:“嫉妒您什么?嫉妒您的未婚夫是個仇視‘雌性的雄性戀’還是嫉妒他‘傲慢無禮且暴力成性’?” 很顯然,幾年過去,江戎在網絡流言的以訛傳訛下,已經成了一個在雌性眼里十惡不赦的大害蟲。但即便職位高如伊萊少將,也是不能抵抗主星命令的。雖然萬般不愿,他仍然只得聽從主星安排跟江戎這個素未謀面的壞蟲結婚。 身邊的這群狐朋狗友知道了他的遭遇,不僅不同情他,反而個個跑來嘲笑一番,當真是交友不慎! “閉嘴!”伊萊惱羞成怒地說,“他再暴力成性他能打得過我?”他沖副將一揮拳頭,接著說,“他喜歡雄性更好,兩年之后趕緊離婚,老子才好少受罪!” 副官嬉笑著說:“您可不能打他,雌蟲傷害雄蟲可是大罪,更何況江戎還是蟲族科學院高級院士,罪加一等!”爾后他正色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您結婚,您的軍職說是暫時停職,實際上沒雄蟲肯首,您不可能重新回來任職。要是最后小蟲崽也沒懷上,婚也離了,那可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br> 伊萊煩躁得把一頭金發撓成了雞窩,氣沖沖地抱怨:“誰他媽制定的腦殘規定,還有沒有蟲權了!” 副官一攤手,聳聳肩:“誰讓您是個不值錢的雌蟲呢,蟲權?那可是雄蟲才有的東西?!?/br> 無論何如,在這個和風細雨的晚上,伊萊按時等在了通知規定的咖啡廳里。 桌上的咖啡早就冷了,表面的泡沫拉花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干癟發黑,顯得有些惡心。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養成了從來不在外面進食的習慣,他把這賣相實在不怎么好的咖啡推到一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手指焦躁地扣著桌面,干等了許久。 江戎向來是一個守時守約的人,但這天晚上,他剛準備下班赴約,實驗卻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他急得焦頭爛耳,實在脫不開身,搶救實驗的間隙他靈機一動,在終端上輸入指令,派了那只他改過的家政機器人代他赴約。 這只被他取名江小蛋的機器人身高五十厘米,形似垃圾桶,除了能做家務,具有數據儲備和簡單學習功能。當它收到江戎的指令時,它的系統花了一分鐘從大數據中搜索分析出約會所需的條件,又花了十分鐘裁剪了一身合適的“衣服”,這才帶著東西出門去。 咖啡廳中,伊萊已經等到爆發的邊緣,正當他準備起身走了的時候,一個不帶起伏的機械音從腳下傳來。 “您好,請問您是伊萊少將嗎?”江小蛋啟用它那四個直徑五厘米的輪子終于找到了咖啡廳,掃描燈一閃一閃地照過伊萊的面容。 伊萊低下頭,看見一只外表穿著小黑西裝,頭頂還打著蝴蝶結的……“垃圾桶?” “您好,我是江小蛋,不是垃圾桶?!睓C器人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它頭頂的蓋子“噗”地打開,同時從兩側伸出兩只細細的機械臂,從桶里拿出個文件袋,高舉起來遞給伊萊。 “這是江戎先生的相關證件,江戎先生最近工作繁忙,脫不開身,明天的登記只好麻煩您一個人去了,婚姻事務所那邊不必擔心,江戎先生已經聯系過了?!彪S后它又掏出一張芯片鑰匙,“這是江戎先生的公寓鑰匙,位于22區33樓4455號,您自行搬入即可,若是需要幫助,盡管吩咐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