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結束的畫面是女主安靜哭泣的臉，人稀稀落落，慢慢離開了影院。

    宋霽中途沒有耽擱太久，回來時月亮正好掛在天上，現在趁著他們也走不出去，問季蘭藏他錯過的劇情，季蘭藏看著熒幕一直沒有移開眼睛。

    宋霽安慰地摸著他的后腦勺，以為他是在為悲劇結尾而難過，季蘭藏也沒有開口否認。

    第二天季蘭藏醒得比宋霽早，他今天要返校。

    宋霽睡得好像也不太安穩，好看的眉皺起來，在眉心擠出一道痕跡。

    季蘭藏想要伸出手去撫那道痕跡，卻發現整個人都被宋霽緊緊抱在懷里，手臂無法挪動。害怕把宋霽弄醒，季蘭藏安安靜靜地躺著，觀察宋霽的臉。

    黑眼圈有點太重了，是最近太累了嗎？

    想起昨天見江程柏，他說在和宋霽合作。他們合作研究的東西他也不太了解，大概是很累吧。

    ＊

    宋霽近來多夢，眉頭也總是下意識皺起。

    他又夢到了那天腦海里出現過的小男孩?？瓷先テ甙藲q的樣子，好像有點營養不良，躺在床上整張小臉發紅，似乎是發燒。

    眼睛緊緊閉著，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看上去很難過。

    自己似乎是走了過去，視線拉低，湊近了小孩的臉，小孩睫毛眨了眨，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宋霽聽清楚了他的話。

    童音嘶啞發顫，他在喊：“哥哥?！?/br>
    琥珀色的瞳孔，干凈透徹，宋霽一睜開眼，夢境和現實重疊，刺得宋霽心臟狠狠一縮。

    他下意識伸手遮住了面前那雙眼睛，剛醒來，聲音還沙啞著：“別這樣看我?！?/br>
    胸腔里的心臟還沒緩過來，掌心被睫毛刮過，泛起一片癢，宋霽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收回手，那雙眼睛里的神色已經變了。宋霽親了親季蘭藏的眼角，輕聲道歉：“對不起，剛才，做了一個夢?！?/br>
    真的太像了。不是眼睛像，是眼神，直直的，專注又干凈的。干凈得讓他沒有來由地生出一絲害怕。

    季蘭藏也沒有說什么，起身洗漱，只是在鏡子前有些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眼角發紅，面色卻有些蒼白。

    吃完早飯，宋霽去上班，季蘭藏返校。

    宋霽拉著季蘭藏打完領帶才出門，只不過這次抬頭看，沒在陽臺看到那個揮手跟他告別的身影。

    一周過得忙碌，星期五，季蘭藏今天只有早上一堂課，坐在連笑旁邊，中途接到了連笑遞過來的紙條，約他下午一起去畫展，還接到了一個生日邀請，他還不知道主人公是誰，連笑就高興地答應了，說反正認識，季蘭藏跟他可以一起去。

    連笑性子直，季蘭藏也沒法拒絕。反正也沒什么事，去玩也是可以的。

    只是猶豫了半天，沒有告訴宋霽。

    這次的畫展辦得很大，作品是北區一個著名的老畫家，成名已久，在北區一個學院當了掛名教授，但好像沒有收過學生。這次畫展本人據說也會到來。

    展廳很大，花了很多時間，季蘭藏和連笑才逛到了展區中心，兩人湊在一起，低聲交談面前的這幅畫。

    肩膀突然覆上一只手，背后是蒼老顫抖的聲音：“小霖?”

    語氣里不掩驚訝，甚至是驚喜，還有不確定。

    季蘭藏轉身，一眾目光集聚。

    面前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眼里那一點驚喜還沒逝去，臉上卻已然是失望的神色。

    應該是認錯了人。

    老人嘆了口氣，說了聲“對不起”。一雙枯木一樣的手被身邊人攙扶住，背影如將熄燭火。

    身邊助手一樣的人臉上全是歉意：“對不起，我們認錯人了，打擾，打擾?！?/br>
    道歉的話說得熟練，大概是發生過很多次。一次次燃起希望，又失望。

    季蘭藏盯著那個背影，神經被輕輕撥動。

    “那好像是這次的展主?！边B笑拍了拍季蘭藏的肩膀，兩個人說著又慢慢走開。

    從畫展出來，兩人趕去生日派對。

    一路上連笑都沒告訴他到底是誰，到了現場才發現是上次和室長女神一起吃飯時的另一個女孩子。

    來了不少人，吃完飯后一行人換了地方繼續玩。

    包廂里燈光昏暗，五顏六色，有些迷幻。有人抱著話筒，唱歌的聲音很大，季蘭藏看見那個女孩對他說話，看口型也不知道說了什么。

    女孩短發及肩，今天像是精心打理過，走到季蘭藏身邊，低頭拉了拉他的衣角，他聽見她小聲說：“能出去一下嗎？”

    兩人悄悄溜出人群，走到走廊拐角。

    燈光亮了，季蘭藏才發現女孩臉上很紅，眼睛很好看，大概是因為化了妝，還發著光。

    “請問，有什么事嗎？”季蘭藏稍微低了點頭，保持著一點距離，禮貌地問。

    女孩雙手在身前絞在一起，季蘭藏看得出她有些緊張，對上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他一下子意識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你好，季蘭藏?！?/br>
    “我叫闞寧，我……我喜歡你！”

    季蘭藏看著闞寧，在身后摳著手心。

    要怎么回答?

    “你能和我在一起嗎？”

    話畢，闞寧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似乎還松了一口氣。

    “我……”怎么開口似乎都不對。

    季蘭藏的話被闞寧打斷。

    “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我……我只是想告訴你而已?！标R寧說著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低下了頭，又抬起，對季蘭藏友好地笑了一下。

    季蘭藏也松了一口氣，換了換原本想出來的措辭。

    “對不起。你很好，只是我個人現在……”季蘭藏頓了頓，“不太想談戀愛?！?/br>
    “對不起?！奔咎m藏再次道歉，為了女孩真誠的感情。

    “啊……沒關系?！标R寧抿了抿嘴角，眼睛彎了起來，“謝謝?！?/br>
    “不用謝，你很好，真的。只是我其實沒那么好，你以后肯定能找到對你好的男孩的?！奔咎m藏聽得出女孩話里隱藏的失落，一下子說了一串話。

    闞寧忍不住笑了出來，抹了抹眼角：“這張好人卡我收啦。其實我今天挺高興的，我們不熟，平時也沒說過幾句話。你能來我生日宴我就很驚訝了，而且，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你說這么多話?！?/br>
    季蘭藏十根手指在背后扯了扯衣服。

    “還有！”闞寧聲音突然大了一點，“你其實很好的，你對人很好，老師也夸你很厲害，所以我才會喜歡你那么久啊?！?/br>
    季蘭藏不自覺被闞寧的話吸引，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

    “很高興認識你，季蘭藏。待會兒玩得開心點?！?/br>
    兩人一前一后回了包廂，沒人發現。

    連笑在另一邊和其他同學玩游戲，季蘭藏坐在角落里，拿起了桌上沒人用的杯子。

    經過一場突然的告白，季蘭藏還沒緩過來，有些口渴。燈光太暗，看不清杯子里到底是什么。

    季蘭藏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只品出一點甜，才放心地一下子全喝了下去。

    酒精才猛烈地侵入了神經。

    一開始是誘人的甜，一口下去，黏住喉嚨，燒得神經發燙，逐漸讓人不清醒，苦澀夾著酸才徹底露出來，引得人想再來一杯，循環不停。

    季蘭藏喝了一杯又一杯，角落里也無人發現。

    酒精誘發胡思亂想，季蘭藏喝得面頰發熱，想著，闞寧怎么會喜歡我呢?

    老師確實夸過他聰明，有靈性，但連笑還說過他很笨，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聰明還是愚笨。

    闞寧喜歡自己很久，自己也沒有發現過，那宋霽是不是也沒有發現，他喜歡他呢？

    喝到最后，季蘭藏眼皮耷拉著，安安靜靜地，像是要睡著了。

    連笑也喝了點酒，叫了司機接自己。走過去叫季蘭藏，季蘭藏沒有反應。

    通訊器卻在一直震動，連笑接了電話，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

    “阿藏，怎么還沒有回來?”

    連笑認真看了看屏幕上的備注，分辨出“宋霽　”兩個字，舌頭有點打結：“你，你好。我是季蘭藏同學。我們在同學生日宴，你過來接一下他吧?！?/br>
    那頭回了個好，然后斷了通訊。

    宋霽開著車到門口的時候，連笑扶著季蘭藏，自己搖搖晃晃地被室長扶住，因此闞寧在另一邊幫忙扶著季蘭藏。

    宋霽一眼就認出來了闞寧，是那天中央廣場見過的女孩。

    季蘭藏坐上副駕駛，宋霽給他系好安全帶，和其他人說了再見。

    一路上季蘭藏都很安靜，就像是睡了一覺，如果宋霽沒有聞出他身上的酒味的話。

    到了家才開始鬧。

    宋霽抱著季蘭藏上樓，把人放到床上，給他換衣服。

    季蘭藏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拉住自己的衣服，不讓宋霽動。

    宋霽耐著性子哄他，“阿藏放開，我給你換衣服，聽話?！?/br>
    季蘭藏咬著嘴唇：“衣服在家里……我要回家……”

    宋霽只當他說胡話：“已經到家了，我去給你拿衣服，我先給你脫下來好不好？”

    “衣服……衣服沒有帶來……”聲音小了，力氣也小了。

    宋霽看著季蘭藏閉著的眼睛，臉上也帶了笑意。

    煮完醒酒湯，揉了揉季蘭藏的臉，把他叫醒。

    “來，喝一點，不然明天早上不舒服?！?/br>
    季蘭藏神色有些茫然，嗅到熟悉的味道，依著宋霽給他喂。

    “下次不要喝酒，知不知道?！?/br>
    宋霽把碗放好，衣袖被季蘭藏拉住，轉過頭去看，季蘭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我要香水?！?/br>
    宋霽疑惑：“嗯?什么香水?”

    “你的香水?！?/br>
    “我的?你想要?”宋霽偶爾會用一些香水，只是沒想到季蘭藏會喜歡。

    “嗯?！奔咎m藏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后又閉上了眼睛。

    “好?！彼戊V吻了吻他額頭，又親了親嘴角。

    一番事情弄完，時間已經不早。

    宋霽抱著季蘭藏睡覺。

    快要睡著的時候，宋霽聽見模模糊糊的抽氣聲，手臂往身邊一摸，發現季蘭藏裹著被子睡到了床邊，離自己很遠。

    他靠過去看，發現季蘭藏在哭。

    哭得很安靜，眼睛緊閉著，眼角確實止不住的淚。

    冷得滲進宋霽的心里。

    他知道最近季蘭藏的情緒肯定不太好。

    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季蘭藏會半夜躲開他，偷偷在他身邊哭。

    說不出什么感覺，害怕，慌張，難過，生氣，全部雜糅在一起，攪得他心臟發疼。

    宋霽把季蘭藏抱進懷里，吻他的發頂。

    “別哭，阿藏，別哭?！?/br>
    “不哭了，好不好？”

    他面對他，竟然如此詞窮。

    兩人面對面，季蘭藏被酒精麻痹的神經很遲鈍，沒有做出什么反應。

    宋霽一遍遍吻過他臉上的淚水，舌尖上全是苦澀。

    季蘭藏突然推開他：“我想，回家。我想回家?！?/br>
    宋霽如遭雷擊。

    他才意識到，大概現在季蘭藏嘴里的那個家，不是這棟空蕩的房子，而是那間破舊的屋子。

    怒意一下子淹沒了所有，他親得愈發用力，舌頭探進季蘭藏嘴里，啃咬過每一寸肌膚，像是要把他吞咽入腹。

    像是頭發狂的獸。

    淚水一直沒有停過。

    同汗水一起，匯成了一片噬人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