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木偶和夏結
一場雨分隔兩地。 一頭撲打著雨傘下無處藏身的脆弱幼獸,一頭在華麗宴會外成了無所謂的點綴。 雨夜凌晨。 城際公交切換軌道,自動駕駛平緩又冰冷??帐幨幍能噹镏挥幸淮疂皲蹁醯暮圹E,窗外燈火闌珊,車窗里的側臉線條柔和,除了眼眶泛紅外,僵硬如同沒有生氣的木偶人。 在一場大雨里失了靈魂的生銹木偶。 先行撤退的怯懦木偶。 * 八點生日宴會開場,宋霽在七點一刻收到了邀請函。 作為生日宴的主角,被他人主辦邀請,倉促得像惡作劇。 不過那些貪婪固執的老頭可不會跟他開玩笑。 藏著獠牙的怪物,對著獵物,自然只會精心準備好陷阱。 宴會開場,傾情表演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以及晚輩對長輩的尊敬,一聲開始后,穿梭在人群中,掛上笑,喝杯酒,用利益交換利益,整個宴會就是奢侈的馬戲場。 每個人都用心投入,企圖競奪表演之后的薄酬。 宴會尾聲被人為地故意拉長。 一切都在宋霽意料之中,卻有什么被遺忘的脫離了他的掌控。 “宋總,對不起。來遲了,先喝一杯?!?/br> 男人一身白色西裝,款款走到宋霽面前,傾身送上一支香檳玫瑰,細長眼尾上翹得漂亮,一顆眼下痣盛著笑意。 “剛剛聽說宋總生日,倉促趕來,準備不周,海涵?!?/br> 宋霽垂眼看著那雙眼睛,嘴角微微上揚,還未開口,身旁的老狐貍就忍不住漏了馬腳。 “毓庭你能來就好啊,我們小霽才來南區,還需要你多多關照啊?!闭f得是情深義重,“你倆年輕人好好聊聊,我們老人家就不摻和了啊?!?/br> “宋總,去那邊坐坐唄,關照關照?”那雙眼睛慣會做戲,也讓人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戲,臉皮上的笑倒是真切。 “邵總也不必這么生分?!彼戊V面上的笑斂了斂,看上去有些冷漠。 想的,說的,做的,總是有遺漏,一句話天差地別,一不留神,就掉入另一個陷阱。 * 窗外雷聲隱隱,神經也隱隱作痛,冷熱交替在骨髓和肌理中。 “你以為呢?不是你這張臉,你現在能留在我身邊?” …… “還想要什么?錢不夠?想要車?房?” …… “你最好好好護著你這張臉,特別是這雙眼睛?!?/br> …… “你得慶幸你這雙眼睛是原裝的,我不會要別人改裝的玩意兒,知道嗎?” …… “我養寵物一樣養你,你也要乖。要有自知之明,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對吧?” …… 季蘭藏躲在洗手間里不停嘔吐,沒有吃什么東西的胃里空空蕩蕩,胃酸灼傷了食道,卻止不住不斷往外劃過臉頰的淚和嘔吐的動作。 他抬眼盯著鏡子里那張臉,指甲扣住鬢角皮膚,用力得像是要把皮膚撕裂。 丑陋的,是丑陋的。 十二點后的灰姑娘發現她其實從來沒有擁有過南瓜車,她比巫婆更丑陋,她無法面對自己的丑陋,膽小如鼠的人只配呆在黑暗里。 高傲的王子從來不會愛上灰姑娘,他們從來不相配。 癱倒在小床上的人逐漸蜷縮成一團,困在反反復復的夢境里醒不過來。 聯邦的四季并沒有那么分明,季蘭藏醒來后,卻敏銳地察覺了,這個漫長的夏季,已經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或許在他尚未察覺的更早時間就結束了。 空氣里的水汽再也無法打濕指尖,頑強的蟬鳴被埋在土里,煙火和晚風消失在了黎河邊。 季蘭藏也開始下意識地避免使用通訊器,用手指緊緊握住畫筆來壓住不安和空虛。 第一片秋葉落在樓下的時候,季蘭藏終于開始學著成長,雖然少了些養分,但已經被揠苗助長著往陌生的地方靠近了一厘米。 失去計時器的時間過得很緩慢。 起床,睡覺,買菜,做飯,吃飯,睡覺……存續夠力量后,半夜又拿起畫筆。 熟悉得像是做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情。 恢復了海洋一樣的含蓄,平靜得令人著迷。 * 由于季蘭藏個人通訊器一直聯系不上,在季蘭藏缺席課程的第三天,學校輾轉聯系上了剛從實驗室休假的江程柏。 秉著要對自己塞進去的人負責的想法,江程柏休了一個小長假,順便去看季蘭藏。 天空還是較為淺淡的藍色,一小截月亮掛在角落,街角巷落被路燈廉價的暖黃色包裹,和諧而溫馨。 江程柏一眼就看見了路燈下的季蘭藏。 腳邊擱著一個大大的塑料袋,想也不用想,里面一定放著很多零食。穿著一件白色衛衣,微微抬起頭,在喝汽水,下頜和脖頸連成一串優美的干凈曲線。 喝完后認真地蓋上蓋子,然后彎腰把瓶子放進去,提起袋子,打算往里走。 “季蘭藏?!苯贪爻雎暫白∷?,往那邊走去。 季蘭藏總是在一些時候顯露出不合年齡的天真。就像這時候,他先是呆愣了一秒,轉頭看見江程柏之后才有些慌張地把袋子往身后藏,盡管單薄的身影根本遮不住那個碩大的袋子。 江程柏心里輕聲地笑,面上表情和說出口的話一樣不太柔和。 本來眼白偏多,嘴唇又薄,若不是五官長得端正,面相看上去就有些刻薄??伤揪褪莻€嘴上不饒人的人,眼睛看上去總是帶著些不屑,相處久了或許才能感受到一丁半點的放軟。 也僅僅是一丁點兒。 江程柏瞧了一眼季蘭藏還藏著血絲的眼睛,從袋子里抽出來一瓶汽水,然后走在了季蘭藏的前面,開了口,“偶爾喝一次,今天就不買蛋糕了?!?/br> 絲毫未提學校聯系他的事。 兩個人都不會做飯,季蘭藏屬于勉強能做,江程柏屬于完全不能做,最后決定由季蘭藏來做兩碗面。 廚房的水聲淅瀝瀝地傳出來。 江程柏癱在沙發上,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屋里的擺設。其實也沒什么變化,只是多了些囤在角落箱子里的汽水瓶子和,桌上覆著的一層薄灰,完好無缺地展示著主人確實很久沒有打掃的跡象。 亦或是,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住在這里。 盡管江程柏來的次數不算多,但也很規律,沒有哪一次桌面會這么臟,除了上一次。從上次到現在,季蘭藏大概都沒有打掃這里,根本沒有想起,或者是認為沒有必要打掃這里。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習慣。 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無處可去的時候,你不可能只是躲在夢里,需要有自己的落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