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南北和離合
聯邦中心區占地廣闊,南北兩區被一條中心線割開,聯邦大廈矗立在中心點上,繁華熱鬧自那一點由里向外波浪一般散開,東邊盡頭是一片無垠海洋,西邊是連綿不絕的座座青山。 那條中心線自西向東延伸,在聯邦地圖上近乎筆直,及至東方末尾和一條河流匯在一起,河岸兩側,遙遙相望,觸不可及。 那條河官名叫黎河,據說是因為分支眾多。私底下卻被叫成離河,民間戲說,一條河隔了南北,一旦離了,就再難得合上。 不過河海邊上總是游玩的好去處,名字什么的,也終歸只是稱謂。 宋霽從北區調來南區,時間不過短短幾個月,晃眼卻像是過了很長時間。 記憶好像還停留在剛剛調來時從高層看出去見到的一成不變的寒涼夜色,眨個眼,腦子里突然出現的是那個長著青苔的院壩里白T恤貼上纖瘦的彎折脊背,一張白凈的臉和七月的梔子貼在一起,細碎的陽光都掉進嘴邊那個酒窩里。 再一睜眼,到了南一區的別墅里,懷里抱著的人還睡得安安穩穩,胸膛貼著脊背一起一伏,一雙手貼在耳側,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嬰孩。 季蘭藏原本是打算一個暑假就呆在那座山里寫生的,放暑假之前把同學朋友的約全都拒絕了,給老板娘交足了租金,卻又稀里糊涂地提前下了山。 還抱回來一盆老板娘兒子給的梔子,被養在臥室外的陽臺上。 季蘭藏原本是想帶著梔子回自己家的,畢竟和宋霽在一起才一個多月,他一方面為進展飛速而暗自雀躍,一方面終歸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況且,他放了假后其實就成了個懶人,作息時間十分不規律,他看了看宋霽,總覺得宋霽不會喜歡他這樣。 他得維護一下自己在男朋友面前的形象才行。 從酒店回城區內的路上,季蘭藏惴惴不安地閉眼裝睡,聽著宋霽打電話,大意像是請人收拾一下房子。 路程太遠,裝著裝著,他就真的睡著了。再一睜眼,夏日漫長的白晝都轉成了黑夜。 他在一張大床上醒過來,房間里大片的純白,簡單得不像話。坐起身,還沒緩過神來,宋霽推開門,坐在床邊看他,“睡糊涂了?” 睡得實在太久,腦袋又暈又疼,他一頭撞進宋霽懷里,悶悶地說:“對啊,傻了?!?/br> 抬起頭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宋霽,看上去有幾分可憐,“怎么辦?” 宋霽看著他笑,揉了揉他臉上的rou,“傻了啊,傻了就我養唄?!?/br> “真的???養多久?”感到幾分新奇,受制于人的嘴巴里吐出來期待的話。 “養……”宋霽說了一個字之后就把手放到他頭發上,語氣里有絲漫不經心,“你想我養多久?” 季蘭藏自然察覺不了什么,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然后高興地摟住了宋霽的脖頸,“那就先,試養一個月吧!” “還要養我的梔子花!” “我可以付你報酬!” “給你畫畫好不好呀?” …… 試養了差不多半個月,季蘭藏在宋霽的監督下成功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 最開始幾日他倒還能裝一裝,表現出自己原本就作息規律,生活習慣良好的假象,跟著宋霽一起早睡早起,在早上宋霽出門后繼續睡回籠覺,成功騙過了宋霽幾天。 可宋霽卻突然進入了度假狀態,呆在家里哪兒也不去。 半夜十二點不到,季蘭藏跟著上床睡覺,在宋霽懷里翻來覆去睡不著,然后被壓著好好收拾了一頓才安安心心閉眼。一大早又被拉起來吃早飯,睡眼惺忪地給梔子挪地兒澆水。 得寸進尺用來形容尚未滿二十的季蘭藏再合適不過。從偷偷摸摸玩到正大光明玩,季蘭藏用了不到十天,宋霽看著他一天到晚抱著通訊器,畫也不畫了,吃著飯還能戳著屏幕不搭理自己,剛開始也沒太在意,只當他是小孩兒貪玩。 但沒有人喜歡自己還比不上一個物件。 看著八月過了半,宋霽手上的事也漸漸多了起來。晚飯中,宋霽給季蘭藏夾菜,告訴他自己明天要出門,季蘭藏咬著筷子點頭,一只手還拿著通訊器,完全沒有要搭理宋霽的樣子。 晚飯過后兩個人坐在陽臺上吹風,夏夜的風,夾雜著一絲梔子的香,糾纏出一絲迷幻來。 季蘭藏的發絲被風吹起,露出干凈漂亮的額頭,一手撐著臉,一手拿著通訊器,跟身后的藍色幕布嵌在一起,像幅水彩。 一個看上去干凈得不像話的小孩兒,居然會這么沉迷新型通訊,極不相稱,總讓人難以置信。 宋霽喝了口水,開口問他,“說好要給我畫的畫在哪兒???” 季蘭藏像是被老師choucha嚇到的孩子,一下子藏起通訊器,扭頭看宋霽,咬著下唇,嘟囔出幾個字,“在……畫呢?!?/br> 那可憐見兒的,看上去像是他欺負了他。宋霽忍住笑,伸手把通訊器從季蘭藏手里抽出來,“滿十八歲了吧,怎么還沒點自控力呢?” 季蘭藏再舍不得也不敢說,眼睜睜看著通訊器進了宋霽口袋,點頭認錯很是迅速,“我錯了。真的?!?/br> 其實他也是不想的呀。 放暑假之前他想的就是要戒掉這個癮,上了山逼自己斷掉多余的聯系,可下了山就控制不住自己,他也沒辦法啊。 畢竟是才接觸到新型通訊不久,一不小心時間就全花了上去。 宋霽又不知道他是個才見世面的小可憐,只想著可不能讓他這樣下去,把權限好好地改了一番。 人也得好好收拾一下。 季蘭藏這么多天難得沒在十二點之前睡覺。被宋霽拉著做得太久,眼淚抹了一臉,摟著宋霽脖子,軟綿綿地讓他停下,宋霽故意卻埋得更深。 “難受?” “難……難受……”季蘭藏紅了眼,聲音軟嗲,“我……我明天,也要出去?!?/br> “出去干嘛?”宋霽停了停動作看他。 “同學約我出去玩啊?!?/br>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結的尾,季蘭藏已經累得差不多睡著了。 * 宋霽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他好像溺進了海里,大團大團的藍色鼓脹,透明的氣泡不停翻滾,雙腿在水里無法動彈,低頭一看,是深得如墨一樣的藍,身體在緩慢下墜。 指尖突然觸碰到柔軟,身邊是花一樣散落的紙張,他僵硬著伸手,抓住一頁,紙頁上的字跡被泡得模糊不清。 唯獨那張照片上的臉清清楚楚。 一不小心松開手,所有紙張全部往海底伸出涌去,像是被怪獸吞噬。 醒過來時,額頭上冒著薄汗,那張紙上的臉和面前這個重合,宋霽翻了個身,死死地盯著天花板上一點,呼出一口氣。 那些泡在水里的紙,現在應該正好好地躺在他的書房里。 季蘭藏破碎的近二十年,大片的空白和突發的事故,全都被端端正正地條條列出,然后印在紙上,不能再清楚。 宋霽承認他對他是一時興起,但沖動并不能淹沒理智。 結果并沒有讓他失望。季蘭藏確實干凈得像張白紙,他們兩個之間的圈子,如果要說交集,也只有一個不甚熟悉的江程柏。 夏日一場偶然的見色起意,他可以安安心心地養著他,只要季蘭藏愿意。 “還不起床啊,梔子要被曬死咯?!?/br> 季蘭藏正抱著被子做夢,耳邊突然響起聲音,把他一下子嚇醒,“??!小七死了?” 季蘭藏給那盆梔子起了名,磨了半天,取了七月份的七,叫小七。 宋霽站在床邊,抱著手看他,一雙眼睛圓睜著,一看就還沒緩過神來。 “下來吃飯?!?/br> 八點過,宋霽吃完飯得去公司一趟,季蘭藏磨磨蹭蹭地吃著飯,沒有要早上出門的意思。 “什么時候出去找同學?”宋霽把筷子放下,問季蘭藏。 季蘭藏咬著筷子,“可能要下午晚一點的時候了吧,大概五點左右出門,太早的話也太熱了?!?/br> “我們應該就是出去吃個飯,可能會看電影,看其他同學怎么安排?!彼匆娝戊V放下了筷子,也加快了速度,“我會早點回來的!” 宋霽還沒繼續開口問他,他倒一咕嚕全交代了。 宋霽突然有一種帶弟弟的感覺,嘴上不說高興,還是會顯露幾分,他笑道:“嗯,到時候給我打電話?!?/br> “午飯我讓阿姨來給你做,還有,通訊器,我會監督的,也要開學了,收收心吧?!?/br> “好的,長官!” 在門koujiao換了一個吻,季蘭藏一溜煙兒跑到樓上的陽臺,正巧看到宋霽開車出門。 陽光潑灑在他身上,他懷里還抱著梔子,瞇著眼睛,笑著和宋霽搖手再見,看上去傻乎乎的。 對誰來說都是新奇的體驗,時間就能被揉碎,攪和在空氣里,被季蘭藏涂在畫紙上,大片大片的,色彩鮮艷得刺眼。 季蘭藏提前了十幾分鐘出門,從別墅走到最近的城際公交站,大概需要七八分鐘,然后還需要等等公交。 終點站人不多,季蘭藏坐在長凳上給宋霽發短信。 “我出門啦!”連一個感嘆號都要打清楚,告訴宋霽他有多高興。 城際公交從盡頭駛過來,車身披著層五顏六色的光,短信在季蘭藏坐下后才被發出去。 車廂里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老爺爺在最后一排打瞌睡,季蘭藏把頭轉向窗外,車外風景不停轉換,風吹進來,夾雜著熱氣,像個熱烈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