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卑蚕I對卡斯帕說道。

    “我最討厭夏天?！?/br>
    安希婭穿著深藍色的睡裙，赤腳踩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地毯的毛很細膩，似乎是羊毛制成的，卡其色的絨毛過分柔軟，沒過了她的半個腳踝。

    落地窗占了小半面墻，窗外沒有什么景色，這是一個介于黃昏與夜晚之間的時間，人造天空模擬的云層的確很真實，但不夠亮。上城區的所有建筑都保持著兩百年前的裝飾風格，似乎這樣才能彰顯他們身為“人類”的智慧。

    卡斯帕站在安希婭的身后，溫順的低著頭。十五歲的少女總喜歡傷春悲秋，卡斯帕在她身邊待了不到一年，他能將她的花花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但他自認為自己并沒有走進她的世界。

    他以前見過很多人，說到單純，斯圖爾特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天真且善良，安希婭的天真只是一張應付“大人”的皮囊；但論心機，他見過了太多明爭暗斗，安希婭終究還是個少女。安希婭的美麗或是智慧都沒有到一個足以令眾人臣服的地步，她并非一個驚才絕艷的人，她只是比平庸略高一籌。

    可他愛上了她。

    “墮入愛河”這個詞對于人造人來說有些諷刺，無法傾倒而出的愛卻真的足以將他溺死。他可以忍受疼痛，甚至也習慣于控制欲望，但從未有人告訴他如何去抑制愛這種情緒。

    他看似沉默的垂首站在她身側，目光卻掠過她的腳踝，然后慢慢爬上她的小腿，一路向上蜿蜒，最終停在了她的眼睛上，那雙灰色的，像是古舊的金屬飾品一樣的眼睛。他忍不住看了兩秒，然后挪開了視線。

    “牛奶已經煮好了，小姐?！?/br>
    安希婭不耐煩的嘖了一聲，赤腳走到客廳的沙發上，盤腿斜靠著沙發的扶手，等他把牛奶端過來。

    卡斯帕走到離她一步遠的距離，把玻璃杯放到了智能茶幾上，茶幾立刻顯示出杯中液體的溫度。

    安希婭伸手拿起杯子，小抿了一口，看向卡斯帕。

    “太甜了?！?/br>
    “抱歉?！笨ㄋ古琳f道，“您一直都喜歡偏甜的食物?！?/br>
    “唉，”安希婭嘆了口氣，“你現在就覺得自己了解我了嗎？卡斯帕？”

    她換了個坐姿，用腳趾勾過自家管家的西裝褲腿，在他的小腿肚上面磨蹭。

    卡斯帕瞬間變得僵硬起來，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習慣這樣的接觸，但事實上他沒有。

    他知道小姐要懲罰他了，很顯然今晚她心情不好，要尋個由頭發作。

    安西婭看著他，沒有說話，她的眼睛是一種冷酷的灰色，總讓他想起了那些天使或者是A類機器人無機質的瞳孔。

    他看向她，緩緩跪下：“是我的失職，請小姐責罰?！?/br>
    “罰你？”安希婭喝了口牛奶，挑唇笑道，“我以為你已經不怕我罰你了?！?/br>
    她伸手勒住他的領帶，把他的整個人拽到身邊，然后把剩下的半杯牛奶遞到他嘴邊。

    “喝吧?！?/br>
    “很貴的，別浪費了?！?/br>
    說完她直接將牛奶向卡斯帕嘴里灌去，即使卡斯帕有所準備，他也被嗆的咳了幾聲。

    牛奶從他的嘴角溢出，沿著脖頸處的弧度一直滑到衣領深處，把衣服的前胸打濕了一片。

    幸好只有半杯牛奶。

    他單手撐在地上發出急促的干咳想要緩解剛才的窒息感，卻看見了安希婭空洞的目光。

    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他暗自唾棄自己，舉起手擦了擦嘴角，然后繼續恢復剛才的跪姿，等待安希婭下一步的動作。

    但很奇怪的是，安希婭并沒有準備繼續對他做一些什么。以往她不開心的時候，懲罰這項活動可以持續兩個小時或者是更久，花樣百出，直到她累了為止。

    今天卻不一樣。

    安希婭只是皺了皺眉頭說：“把自己收拾干凈，明天我要看到交易賬目的明細，今天我不想再見到你?！?/br>
    卡斯帕對這樣的安希婭有一點擔心，她在刻意支開他，但他無法違背小姐的命令。

    他站起身來，朝她示意了一下，然后穩住步子，朝樓梯走去。

    整理賬目明細對他來說并不困難，但蘭伯特家的賬目總是藏著很多故事，很顯然安希婭小姐希望了解到其中幾個故事的來龍去脈，這將成為她現在唯一能掌握的資本。

    所以他把這些賬目整理的很詳細，標注出每一個值得深挖的地方，并且用蘭伯特內部網絡開始追查，然后根據自己的猜測寫出一份報告。

    完成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安希婭說的沒錯，今夜有一場暴雨，雖然不至于影響到上城區的生活，但人造天空的防護層被砸出連綿不絕的聲響，甚至發出類似于鼓面被擊打的回聲。對于下城區來說，這應該是十分惡劣的天氣。

    卡斯帕整理好一切，準備回他自己的房間去休息。

    走下樓去，樓下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光源，他卻看到了蜷縮在沙發上的安希婭，以及她手上的大半瓶龍舌蘭。

    她應該是喝醉了，但沒有睡著，只是撐在沙發的邊緣，睜開眼睛，迷茫的看著卡斯帕向她走來。

    卡斯帕嘆了口氣，彎下腰，伸手托住她搖搖欲墜的腦袋，然后輕聲問她：“小姐，已經很晚了，要不要回房去？”

    安希婭大概聽懂了他在說什么，她只是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小聲嘀咕道：“不要回房間去，我不要回房間去?！?/br>
    然后她顫顫巍巍的跪坐起來，雙手攀著卡斯帕的肩，在他頸窩里蹭來蹭去，一直念叨著不回房間。

    卡斯帕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安希婭，他也從來沒有被安希婭這樣依賴過。這樣的安希婭過分溫順，整個人都是柔軟而脆弱的，仿佛平時一只愛撓人的貓咪忽然展開了它的肚皮。

    窗外閃過一片耀眼的白光，這應該是來自真正的天空而非人造天空，隨即劇烈的雷聲從空中炸開，閃電似乎劈到了人造天空的某個顯示器上，遠處的天空暗了一片。

    安希婭在他肩頭猛的一抖，幾乎把卡斯帕嚇到，他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沒想到她居然哭了出來。

    那是很小的嗚咽聲，像幼獸一樣，卻讓卡斯帕有些慌張。他不管明天安希婭清醒后是否會懲罰他越界的行為，他的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像抱小孩的姿勢一樣，把她抱了起來。

    “我不要回去?！焙鋈槐槐饋硎ブ匦牡陌蚕I，攥緊了卡斯帕幾個小時前才換的襯衣，在他身上撲騰。

    卡斯帕沒有理會她的胡鬧，徑直向房間走去，把她抱回了她自己的床上。

    其實進房間的那一瞬間，安希婭就已經安靜下來了。她任由卡斯帕把她放到床上，然后蹲下身，把她的腳放在手上捂暖。安希婭就這樣盯著他，眼睛濕漉漉的，好像剛剛被誰欺負過一樣。

    “睡吧?！?/br>
    卡斯帕掀開被子，示意安希婭躺進去。

    安希婭又看了他一會，自己乖乖的鉆了進去，然后拍了拍身側明顯多于的空間，對他道：“你也進來?！?/br>
    卡斯帕愣了一下，聯想到自己的身份，他竟沒猜到小姐現在鬧得哪出。

    “還不是時候?！?/br>
    安希婭對他的推辭有一些生氣，她又狠狠的拍了兩下床墊。

    “要你上來就上來?！?/br>
    卡斯帕十分無奈，他關上燈，把安希婭裹進被子里，然后側身躺在被單外的床沿上。

    安希婭往他身邊挪了幾寸，略有凌亂的額發幾乎掃在他的臉上。

    “你不會丟下我的，對嗎？卡斯帕?！彼谒亩呡p聲說。

    “我的母親在十年前丟下了我，為了她自以為是的愛情。她從來不愛我，她只愛她自己?！?/br>
    “我推開門的時候，她就吊死在那里?！?/br>
    “如果你哪天要離開我，你得跟我說一聲?！?/br>
    “然后我會殺了你，親自殺了你，那把槍里有三顆子彈，有一顆總是屬于你的?！?/br>
    卡斯帕聽得很清楚，他在懷疑安希婭是否真的醉了。但她的確是醉了，要不然她不會如此坦誠的告訴他，她隨身的手槍里有一顆屬于他的子彈。

    他知道安希婭不懂愛，她只在乎他是否能盡量長久的在她身邊，而不會表現出厭煩或是厭倦。

    而卡斯帕覺得，他不會。

    “我向你保證?！?/br>
    他的手觸及安希婭的額頭，他隔著他自己的指尖在她的眉間落下一個吻。

    “有一天我會得到它?！?/br>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