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秦鎮，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怪物？

    池容痛苦地捂著臉，腦海中，秦鎮和女孩兒在樹下親吻的場景一遍遍出現，刺激他的神經。五彩斑斕的燈光灑在秦鎮臉上，讓他看起來那么帥氣，那么可怕。

    秦鎮，秦鎮，你到底，在想什么？

    過去的一切排山倒海般涌現在池容眼前，新亞西餐廳坐在秦鎮對面的背影，一通通秦鎮從不在他面前接起的電話，肩并肩走出校門的兩個人，還有，任誰看了，都會覺得美好的，那個星光下的吻……

    那他呢？他算什么？

    秦鎮把他當什么，才能一邊和女孩兒玩兒曖昧，一邊說池叔叔我喜歡你？

    池容自嘲地笑笑，長到二十五歲，他從來沒這么厭惡過自己，就連高中發現自己性向異于常人的時候，也沒有。他是有多蠢，才會相信秦鎮嘴里的甜言蜜語，相信秦鎮真的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

    這一夜，快得就像眨了下眼。

    天光破曉，碧空如洗，鳥兒嘰嘰喳喳地唱起了歌，池容站在窗前，按滅最后一支煙。

    “池叔叔，你又一夜沒睡嗎？”秦鎮推開書房的門，讓煙味兒嗆得不住咳嗽，連忙打開窗戶換氣，在窗臺上看見滿滿當當的煙灰缸，擔憂地問：“怎么抽這么多煙？”

    池容手指動了動，“……沒靈感?！?/br>
    大男孩兒捧著他的臉，看進他的眼睛，說：“池叔叔，我不是說了嗎，累了的話就要回房間休息，你的身體最重要，知不知道？”

    池容從沒想過，有人能給自己帶來這么大的痛苦，秦鎮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是割他rou的刀，讓他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疼的仿佛心臟都在抽搐，全身上下所有細胞都在尖叫。

    秦鎮手掌覆上池叔叔的額頭，疑惑道：“沒發燒啊，怎么這么沒精神？池叔叔，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倒杯牛奶，你先喝，我去買早飯?！?/br>
    池容向后退開一步，垂下眼，說：“不用了，我不餓。我很累，想睡覺。你……去忙吧?！?/br>
    說完，不管秦鎮作何反應，池容就回了臥室，躺到自己床上，用后背對著門，閉上眼睛。

    他不想看見秦鎮那張臉，不想聽他說那些虛偽的話，不想和他有任何肢體接觸。秦鎮是個可怕的怪物，而他愚蠢到看不清真相，如果不是James誤打誤撞看到秦鎮和女孩兒接吻，那他依然蒙在鼓里。

    秦鎮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俯身親了親池叔叔的額頭，語帶笑意，輕聲道：“池叔叔，我不煩你啦，你睡吧，做個好夢，最好，夢里有我?！?/br>
    臥室的門“咯噠”一聲關上。

    池容沒有睜眼，抬起手，用手背使勁兒擦秦鎮親過的地方，來來回回，擦了好幾遍，直到額頭刺痛。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困意洶涌而來，將他溺于黑暗之中，斑斕星空黯然失色，變成幻影消失，唯黑暗有如實質，消解一切。

    黑夜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沉得他喘不過氣，掙扎著睜開眼。

    睜開眼的瞬間，他看到的是又濃又長、微微顫動的睫毛，秦鎮正在吻他，舌頭已探入他口中，手也捧著他的臉。

    秦鎮輕喘著，退開，看著池叔叔的眼睛，打心底覺得高興，用拇指蹭蹭他濕潤的嘴角，笑道：“池叔叔，你終于醒啦。你知道現在都幾點了嗎，你睡了十多個小時，害得我擔心的不行。還好，我是能用吻叫醒睡美人的王子，池叔叔，別睡啦，起床吧?！?/br>
    臥室的窗簾拉著，房間內黑乎乎的，只有秦鎮的雙眼閃閃發光……像鉆石一樣。

    池容赤裸雙腳，踩上地面，一陣涼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冷得他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這時，秦鎮單膝跪在他旁邊兒，暖烘烘的手抓住他冰冷的腳，心疼道：“池叔叔，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光著腳走來走去，這是夏天，不是冬天，家里沒有地暖，你想感冒嗎？本來身體就弱，感冒了十天半個月都好不了，你就是不聽，一定要讓我心疼?！?/br>
    他把拖鞋給池叔叔穿上，才站起身。

    池容低頭看著腳上的那雙拖鞋，反而覺得更冷，這冷意不再是從腳底攀援而上，而是從心臟蔓延開來。

    這時，他也看見垂在自己頸間的蜜蜂吊墜。

    秦鎮見池叔叔目光定在項鏈上，認真地道：“我在書房看到的。池叔叔，你是不是覺得，戴這條項鏈有負擔，才會把它摘下來？池叔叔，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我想把自己有的都給你，只要你愿意接受。這條項鏈，對我來說，意義不同……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一直戴在身上?！?/br>
    池容逼自己擠出一個笑。

    他的笑容似乎讓秦鎮很滿意，眼睛更亮，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仿佛心愿得到滿足?？伤绞沁@樣，池容越覺得毛骨悚然。

    秦鎮拉開窗簾，收拾好床，推著池叔叔去餐廳吃飯。

    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都是家常菜，魚香rou絲、豆芽炒花甲、泡椒牛蛙、涼拌黃瓜，還有一鍋烏雞湯。

    秦鎮獻寶般給池叔叔盛了碗湯，說：“池叔叔，平時都是你給我做飯，這個假期，不，從今往后，換我給你做。你嘗嘗，味道怎么樣？”

    池容嘴里只有咖啡的苦味兒，嘗了口湯，說：“很好喝?！?/br>
    “是吧，我也覺得還行，做飯也沒那么難嘛?！鼻劓傄贿吔o池叔叔夾菜，一邊說：“以后我會多研究教程，給池叔叔做更多更好吃的菜?！?/br>
    池容低頭吃飯。

    秦鎮道：“池叔叔，我知道，每天都要給我做飯，接我放學，你很累，很辛苦，你放心，我學習能力很強的，用不了多久，換我來照顧池叔叔，我會讓你每天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再也不用為任何事煩心?！?/br>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吃在嘴里卻味同嚼蠟，池容機械地咀嚼、吞咽，耳邊秦鎮興致勃勃地許下一堆承諾，說盡了世上的甜言蜜語，不管是神態，還是語氣，都那么信誓旦旦，讓人不敢相信那是謊言。

    吃過飯，秦鎮立刻收拾碗筷，拿到廚房，認認真真地洗干凈。

    池容坐在客廳，看著他的背影，沉默地摸摸心口。沒那么痛了，看來，他對秦鎮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洗好碗，秦鎮拉著池叔叔一起挑選旅行目的地，看上去充滿期待。

    池容掐著手心，說：“出版社臨時給我安排了工作，近期，我恐怕沒時間去旅行?！?/br>
    秦鎮怔住，好一會兒，問：“不是，很久之前，就說好要一起過這個暑假了嗎？”

    大男孩兒垂下眼，臉上表情顯得很受傷。

    池容只能道：“對不起?！?/br>
    秦鎮低喝一聲：“我想聽的不是對不起！”

    他扳過池叔叔的肩膀，試探地問：“池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這么突然，說有工作？”

    池容一板一眼道：“是出版社臨時安排的，我之前也不知道?！?/br>
    “池叔叔，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做所有情侶之間會做的事?！鼻劓偱踔厥迨宓哪?，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說：“池叔叔，不要管什么工作，和我在一起，好嗎？只有我們兩個人。有我陪在你身邊，池叔叔，我會永遠陪著你?！?/br>
    池容看著他英俊帥氣的臉，還有真摯、迫切的神情，不知怎么，心中居然生出幾分笑意，一切都很可笑，秦鎮可笑，他也可笑。

    秦鎮也看著他，似乎意識到自己過于急切，放緩語氣，柔聲道：“池叔叔，我希望，你可以永遠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管是工作，還是旅行，只有能給你帶來快樂的事，在你的人生中才有存在的必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現在就可以，池叔叔，你不用委屈自己做任何不想做的事?！?/br>
    池容淡淡地問：“你想讓我放棄工作？”

    “不是放棄，是休息，池叔叔，你累了，不是嗎？你昨晚一夜沒睡，不就是因為工作逼你逼得你太緊，讓你覺得疲憊了嗎？有我在，你沒必要這么累，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br>
    秦鎮的聲音充滿蠱惑，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循循善誘，讓獵物自投羅網。

    池容只覺得面前這個未成年的面目越來越模糊，這不是他熟悉的喜歡打拳、學習優異的大男孩兒秦鎮，而是冷酷殘忍、肆意妄為、不在乎會給別人帶來多大傷害的陌生人。

    “或許，我真的累了，可一定不是因為寫作，那是我的樂趣?！背厝萜届o道，“我了解自己，這個世上，除了寫作，我沒什么放不下的?！?/br>
    秦鎮的表情剎那間變得僵硬，難過地問：“池叔叔，那我呢，你也能放下我嗎？”

    池容也想問他，對你來說，這個世上，你有沒有放不下的東西？不管是人，是物，還是回憶，有沒有什么是你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