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讓李霖覺得可恨又可憐的師兄這回接到的兼職是在一場宴會上做侍應生，宴會在寧城別墅區的一幢豪宅舉行，二人到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忙碌準備。

    池容把車鑰匙交給李霖，摸摸他的頭，囑咐道：“在車上睡一會兒，等宴會完了我送你回學校，車窗記得留條縫，后備箱有毯子，冷的話記得蓋——”

    李霖沖他在敬了個童子軍軍禮，“池小媽，別嘮叨了，累了就過來叫我，知道嗎？”

    “行，不和你啰嗦了，我進去了?！?/br>
    李霖朝他揮揮手，還沒等他走出視線，就歪在車上睡著了。

    天色將暗未暗，曖昧不明，空氣燥熱，讓人心煩，別墅中所有人都在熱火朝天地準備宴會。

    池容換上侍應生的西裝，別上胸卡，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忙得團團轉，布置餐桌、擺放餐具、檢查刀叉……這是他從來沒做過的事兒，雖然很累，可也覺得新鮮。

    賓客陸續到來，草坪上人越來越多，樂隊就位，天光暗淡，燈光璀璨，LED大屏幕亮起，場地最前方，英文字母形狀的氫氣球緩緩升空。

    池容忙碌中瞥了一眼，“HAPPY　BIRTHDAY　TO　VIVIAN”，原來這場宴會是女孩兒的生日宴。

    真好啊。

    他二十五歲了，一次生日宴會都沒辦過，因為池女士忙于工作，無暇他顧，而他血緣上的父親恐怕連他現在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每年過生日，赤裸裸的現實都在提醒他，他是個沒有父母緣的人。

    小時候，池容還會為此難過，可現在不會了。隨著年紀的增長，他也明白了“緣分”兩個字有多么不可捉摸，血緣不能代表一切，人和人的緣分，不是靠DNA的遺傳就能有的。從未得到過的東西，看別人擁有，心也不會過于痛苦。

    樂聲回蕩在別墅草坪之上，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作為侍應生，池容此刻的工作就是端著托盤在場地中游走，任賓客們取走托盤上的酒杯，再為他們準備新酒。

    一個西裝革履、笑容滿面的中年男人牽著一個女孩兒的手走到最前方，敲敲酒杯，對著話筒道：“感謝各位親朋好友百忙之中來為小女的生日宴會捧場……”

    燈光聚焦于父女二人身上，女孩兒站在父親身邊，長長的裙擺在燈光下閃爍著燦爛光芒，她的笑容恰到好處，仿佛經過無數次演練，既有少女的嬌羞，又有大家閨秀的落落大方，白皙的鎖骨處一枚水滴狀的鉆石熠熠生輝。

    池容沒想到，居然真的這么巧，這場宴會居然是昨天和秦鎮一起走出學校的女孩兒的生日宴，吳薇薇，Vivian，就是那個讓他心神不寧了好幾個小時的女孩兒。

    此時身著盛裝的吳薇薇顯得更漂亮，更耀眼，看上去更像“天之驕女”。

    池容都可以想象，這樣的女孩兒和秦鎮站在一起會多么般配，如果說昨天下午一起從學校走出來的少男少女只是一對兒外貌出眾小情侶，那么倘若此刻的吳薇薇和西裝筆挺的秦鎮在一起，那么任誰都可以看出，他們是勢均力敵、門當戶對的天作之合。

    簡單的致辭后，中年人牽著女兒的手走進人群。

    不，不要再多想。池容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昨天你不就決定不能妄自揣測了么？

    無緣無故的猜疑是一味毒藥，只會讓原本炙熱的感情遭遇一盆冷水，何況他比秦鎮大十歲呢，怎么能那么沒風度，對他和同學之間正常的人際交往橫生猜疑？

    “Waiter，酒?！?/br>
    池容應聲收回視線，把托盤和擺在上面的香檳送到賓客面前。

    這場宴會，不像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女孩兒的生日宴，反而像所謂上流社會的交際晚宴，出席的雖然也有主角的同齡人，但更多的是別有目的的成年人，借宴會攀關系拉投資找門路“交朋友”。

    不知道秦鎮在不在這兒。

    早上出門的時候，秦鎮說上午去俱樂部打拳，下午參加同學的生日宴會，會晚一點兒回家，沒提晚宴的事兒?；蛟S他們同學之間下午在另外的地方舉行了一場小型party，這一場只是女孩兒的家宴。

    池容找空隙給秦鎮發了條微信：【幾點到家？】

    秦鎮的回復很快過來：【池叔叔，可能會晚一點，你先睡，不用等我?！?/br>
    池容把手機塞回去，看來秦鎮也在這兒。他和吳薇薇的關系果然不錯。

    他在人群中走動，一邊工作，一邊尋找秦鎮的身影。能在外面巧遇，想想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兒，池容心中有點兒期待，秦鎮看到他的話，一定也會高興的吧？

    正當他左看右看之時，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池容回頭，闖入視線的是一張長著大鼻子的白人的臉，對方碧綠的眼睛眨了眨，顯得很高興：“池，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錯了。Thank　you，my　dear　god！”

    “你是……James？”

    James喜氣洋洋地道：“你還記得我？真是我的榮幸。池，原來你在餐廳工作?！?/br>
    池容也沒解釋，隨口和他聊了幾句，就要接著工作，James卻不肯放他走，非說能在俱樂部以外的地方再次相遇，是上帝賜予的緣分，他不能再錯過。

    池容心中有幾分不耐煩，臉上也就表現出來一點兒，“James，你這么熱情，可能會讓我男朋友不高興?！?/br>
    “男朋友？誰？”James眨眨眼，說：“秦鎮嗎？他是你的男朋友？”

    池容想說是，可不管是他，還是秦鎮，都認為不應該讓外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所以他不能坦坦蕩蕩地承認，承認他正在和未成年人談戀愛，承認秦鎮是他的男朋友，承認秦鎮會因為別的男人對他搭訕而不高興。

    “James，你……”

    James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說：“池，我知道那小子不是你的男朋友，他不是gay，是直男，你不要用他來拒絕我，我不會接受的?！?/br>
    池容心中奇怪，問：“你怎么知道？”

    James聳聳肩，“我去吹風，看到他和吳先生的女兒接吻，很明顯，他們正在戀愛，不是嗎？少年時期的愛情脆弱而又美好，看上去，真誠，熱烈，純粹。秦鎮在拳擊臺上很厲害，可在愛情面前，也只不過是個孩子?！?/br>
    “James，你一定看錯了，他們……怎么會接吻？”

    James接過他的手中的托盤，放到長長的餐桌上，而后拉著他的手，往別墅旁的小樹林中跑去，到了他原先恰巧看到那對兒小情人的地方，示意池容不要說話，然后指指前方，小聲道：“看，孩子們的戀愛?！?/br>
    那一刻，池容忘了呼吸，順著James所指的方向看去。

    大概是生日宴會的緣故，別墅旁的一棵棵樹上也掛了不少小小的彩燈，從他們躲藏的角落望去，仿佛五彩斑斕的星星。而這場宴會的主人，那個叫Vivian的女孩兒，正站在這星空下，臉上不再是宴會開始站在父親身邊時那種仿佛演練過千百次的笑，而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對著自己心上人的笑。

    真誠、熱烈、純粹……

    而站在女孩兒面前的，正是秦鎮，是早上還說著甜言蜜語親吻他的那個人。

    出門的時候，秦鎮穿著一身簡單的運動服，現在則換成筆挺的黑色西裝，高定西裝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少年寬闊的肩膀和筆直修長的雙腿，他看上去年輕、俊美、帥氣逼人，就像是一把上了膛的槍，讓人明知危險，還是忍不住靠近。

    池容不合時宜地想，原來，秦鎮這么適合穿西裝。

    理當如此，不是嗎，這個他眼中讓人心疼的大男孩兒，和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買給秦鎮的幾百塊一件的運動服，或許他根本不喜歡，也看不上，只是不在乎，不想徒增麻煩，所以他給什么，他就要什么。

    而今天，為了Vivian的生日宴會，他不再勉強自己忍耐，而是換上一身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的高定西裝，要將最好的一面展露給女孩兒看。

    秦鎮動作輕柔地解下Vivian頸間那條閃耀的鉆石項鏈，換上一顆更大、更耀眼的鉆石，親手為她戴上。

    Vivian臉上的笑容讓燈光失色。

    那是他母親的遺物。池容想起秦鎮說過的話，他的母親留了誰都不知道的遺產給他。而他選擇將閃耀的鉆石贈予自己心愛的女孩兒。

    女孩兒抓住秦鎮的手臂，踮腳親上他的嘴唇。

    唇瓣相接。

    斑斕燈光下，池容清楚地看到，秦鎮沒有閉眼。

    和他接吻的時候，秦鎮總是閉著眼睛，他每次都能看見秦鎮微微顫動的睫毛，他以為秦鎮是不會接吻，而和這個女孩兒接吻，秦鎮沒有閉眼。

    池容嘴里充滿苦澀的味道，是昨天在星巴克喝的那杯咖啡的味道。

    五彩斑斕的星空下，男孩兒女孩兒擁在一起，他們的吻美好得像是童話。

    而池容躲在角落，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他茫然捂住心口，不知那兒痛還是不痛。

    秦鎮失去了父母，不得不在他的監護下度過十八歲前的三年時光，寄人籬下，于是得過且過，就算偶有出格，也不過是短暫的離軌。

    而三年之后，他將回到人生的正軌，和漂亮又聰明、出身名門的女孩兒交往，接下來或許就是結婚生子，和他的父親一樣，在商界叱咤風云，而這三年的時光，對他來說，也將會變成永遠都不會再想起的、毫無價值的往事。

    少年們在樹下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