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叮咚！”

    “叮咚！”

    “叮咚！”

    秦鎮手中的筷子頓住，這頓晚飯，池容手機上的微信提示音就沒停過，一下一下地響，池容壓根兒沒吃幾口菜，一直捧著手機噼里啪啦回消息。

    “池叔叔?！?/br>
    池容沉浸在和韓師兄的對話當中，秦鎮喊他第二次的時候，他才愕然抬頭：“怎么了？”

    “明天學校要開家長見面會，你時間方便嗎？”

    “明天？當然……方便，這么重要的事，我當然要去。是上午還是下午？”

    秦鎮垂著眼，沒看池容，說：“微信群應該發了正式的通知?！?/br>
    池容一看，果然有，他把所有的群聊都設置成免打擾，一般不看，誰成想錯過了這么重要的通知，還好秦鎮提醒他，“上午九點到十二點，三個小時。怎么一開學就開家長會，你知道要說什么嗎？”

    秦鎮道：“不知道?！?/br>
    “可能就是讓家長好好照顧你們的身體，督促你們學習吧?！背厝莺鋈幌肫饋?，他和韓師兄還約了明天出去玩兒呢，這樣一來只有把時間往后推，開完會再去，或者直接改到另一天。

    秦鎮看著他，說：“池叔叔，你有事的話，可以不去?！?/br>
    池容確實和人有約在先，不過那時候他不知道秦鎮學校的事，現在知道了，當然要以此為先，“我沒事，我有什么事。對了，那你們明天上課嗎，中午我帶你去吃飯？”

    池容邊說邊給韓師兄發微信，說自己明天臨時有事，不能赴約，請他見諒。

    韓師兄很爽快地答應了，還說讓他忙完，一定要第一個聯系他。

    “上，從明天開始上全課，早上七點到校，晚上九點半放學?！?/br>
    池容把手機放下，沉吟道：“那也太辛苦了吧，明安學習強度怎么這么大。這樣一來，你是不是六點就得起床，才能早上不遲到?！?/br>
    秦鎮不覺得六點起有多早，他平時就是這個時間起的。

    “秦鎮啊，池叔叔早上實在起不來那么早，沒辦法送你，只有每天打車去學校了，不過晚上我一定會去接你放學，每天都去，你看這樣行不行？”

    秦鎮心里有點別扭，這位池叔叔對他未免也太好了點，讓他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別有用心。沒人會無緣無故對別人這么好，不是嗎。

    “我晚上可以自己回來?！?/br>
    “那哪兒行，那么晚了多不安全，出事兒了怎么辦?！?/br>
    池容細嚼慢咽地吃晚飯，覺得有人陪自己一起吃飯、一起說話的感覺簡直太好了。

    秦鎮的臉在餐桌上方那枚光線柔和的燈的照耀下，顯得更有少年氣，又帥氣又青春。

    池容由衷道：“秦鎮，你這張臉，可真會長?！?/br>
    秦鎮沒料到他怎么會忽然來這么一句，愣了愣，說：“池叔叔，別開玩笑了?！?/br>
    秦鎮不喜歡他這么說，或者說，他不喜歡任何人稱贊自己的長相。對男人來說，長相一點都不重要，他又不靠臉吃飯。

    池容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把手伸過去揉揉他的頭發，“害羞什么，這是夸你呢?！?/br>
    秦鎮沒吭聲。

    第二天，池容果然去參加了明安的家長會，和一群三四十、四五十的家長們坐在一起，聽學校領導老師們慷慨激昂、口若懸河地演講，池容都快睡著了。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出來會議廳，一個高挑的、鶴立雞群的身影正在外面樹蔭下等他。

    “我用了好大力氣才沒睡著，秦鎮同學，你可得好好謝謝我，知不知道？”池容從后面把手搭在秦鎮肩上，全身力氣都壓過去，秦鎮紋絲不動，架住了他，池容見狀，索性就讓他拖著自己往前走。

    池容有氣無力地道：“車在停車場，先去拿車，然后池叔叔帶你去吃午飯?！?/br>
    秦鎮應了一聲，毫不費力地撐著他往停車場走，池容太瘦了，身上沒多少肌rou，分量很輕，秦鎮估摸著自己都能把他抱起來。

    炎炎夏日，蟬鳴都有氣無力，焦灼的水泥地面燙得人鞋都是熱的。

    池容閉著眼，睡意朦朧地趴在少年寬闊的后背上，走在高中校園里，四周都是青春洋溢的、十五六歲的高中生，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高中。

    那時他發現自己不喜歡異性，而喜歡和自己身體構造一樣的男生，走在校園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自己是一只格格不入的大猩猩，哪兒有心思去享受青春，現在，托秦鎮的福，他又能走在高中校園，和少年人打打鬧鬧。

    他聽見秦鎮的心跳，那么強勁，那么有力量，昭示著這是一個多么年輕、多么野心勃勃的身體，秦鎮正在他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未來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將向他張開懷抱。

    穿過半個校區，池容睜開眼，才發現有人看著自己竊竊私語。

    他連忙從秦鎮身上起來，尷尬道：“好熱，你熱不熱?！?/br>
    秦鎮脖子上出了一層熱汗，搖頭說：“沒事?！?/br>
    上了車，池容遞給他幾張紙巾擦汗，玩笑道：“怎么這么聽話，這一路不累嗎？”

    秦鎮淡淡道：“沒什么?！?/br>
    午飯是在一家冷氣開得很足的粵菜館吃的，這兒的豉汁鳳爪是在寧城很有名，吃著吃著，池容問：“我聽說你們學校附近有一條小吃街，下回天沒那么熱，咱們一起去試試，好不好？”

    “嗯?！?/br>
    池容想了想，又問：“你以后中午還是不打算回家休息嗎？其實你們中午休息時間不是挺長的嗎，兩個半小時呢，來回打車也就半個小時，回家能好好吃飯，睡覺也舒服，要不還是回家吧，好不好？”

    明安離池容的小區不算遠，打車單程也就十多分鐘，坐公交車時間長一點，要半個小時，池容覺得秦鎮完全可以打車來回，沒必要非留在學校。秦鎮一定還是不想麻煩他，才會說要在學校午休。

    秦鎮給他盛了一碗鮮蝦干貝粥，說：“池叔叔，很多同學中午都不回家，一是節約時間，二是可以一起打打籃球。我昨天去過食堂了，我們學校食堂飯菜挺好的，你不用擔心?！?/br>
    話已至此，池容也不好再說，只好道：“我下午要和朋友去逛街，到時候給你買個午睡枕，不然在書桌上趴著睡很不舒服的?！?/br>
    “謝謝池叔叔?！?/br>
    池容笑著揉揉他的腦袋，說：“秦鎮同學，你再這么客氣池叔叔就要生氣啦?！?/br>
    秦鎮表情微松，“不是客氣?！?/br>
    池容心中一暖，覺得自己和秦鎮之間的距離拉近不少，果然，人心換人心，他對秦鎮好，秦鎮就慢慢地會接受他。

    一切都在向好處發展，他有了或許將來會成為男朋友的“相親對象”，和被監護人之間的感情越來越好、距離也越來越近，真好。

    想到韓師兄，池容臉上不禁露出一抹略微有些羞澀的笑，這抹笑讓秦鎮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池叔叔，你又有稿費到賬了嗎？”

    “??？”池容一怔，沒聽明白他在說什么，看到秦鎮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池容猛地想起昨天自己撒的那個謊，咳嗽幾聲，說：“是、是啊，這幾天是結款日嗎，出版社怎么一窩蜂結算稿費，真奇怪?！?/br>
    這話他自己聽了都覺得沒有說服力，什么結款日，什么稿費，他的語氣還那么磕磕巴巴，秦鎮這么聰明的人，一定也聽出他的欲蓋彌彰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秦鎮慢慢地道，每一個字、每一處停頓，好像都別有深意，“恭喜你，池叔叔?！?/br>
    池容臉頰燙熱發紅，要是最開始沒對秦鎮說謊就好了，那他就不用再用新的謊言來圓，也不用這么漏洞百出，可他又不能對秦鎮說自己是gay，說出去的話也覆水難收，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往下圓。

    “沒、沒什么?！?/br>
    池容簡直想奪門而出。

    他真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年長的那個人，他比秦鎮大整整十歲呢，怎么在這個未成年面前總是抬不起頭？到底是他做賊心虛，疑心生暗鬼，還是秦鎮太早熟、目光太敏銳？

    該說秦鎮不愧是新創秦總的兒子嗎？

    “稿費致笑事件”就在池容的含含糊糊中敷衍過去，池容不知道秦鎮到底信沒信，信了多少，可無論如何，他既不能主動告訴秦鎮自己是gay，也不能讓秦鎮發現自己是gay的蛛絲馬跡。

    池容在手機日歷那兒加了個備忘錄：收拾掉家里所有不符合直男設定的東西！

    吃過飯，池容送秦鎮回學校，離開的時候朝他揮揮手：“晚上池叔叔過來接你?！?/br>
    牧馬人駛入車流。

    一身運動服的大男孩兒站在學校門口，看著那輛車漸漸失去蹤影，綠意盎然的樹冠在烈日下遮出一片陰影，恰好擋住他的臉。

    “秦鎮，你怎么在這兒？一起回教室吧！我都要被我媽罵死了，說好不容易走關系把我送進來，我再不好好學習就打死我，太可怕了……”

    秦鎮從車流中收回目光，說：“好?！?/br>
    少年們肩并肩走進有百年校史的明安一中，迎接生命中最美好、也最痛苦的三年高中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