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敢情你逗我玩
鐘陌棠從骨子里打了一個顫,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自己傷害了身下的這個人。原來他一直在給自己暗示,有意無意地,他以為他和榮錦堯這輩子必然要捆在一起了,因此在感情升溫的過程中存在一些步驟上的出入僅是無關緊要的小瑕疵,不足以影響關系的本質,反正他們遲早會誰也離不開誰。這是注定好的。 如果說一開始他對這場玩笑般的命運安排完全是匪夷所思、抵觸無措,幾個月適應下來,他認命了。面對劇本排演一樣必定會貼上來的榮三少爺,誰又能斷定他的順水推舟滿足的只是他自己?他潛意識里就不認為他在占榮錦堯的便宜。兩個成年人,彼此自愿的選擇。何況他的心,總有一天他會全部交給榮錦堯。 然而就是這一聲“陌棠”,讓一切都沒有那么擺得上臺面了。 不論榮錦堯在眼下這個血氣方剛的年紀里是否也被欲望和激情驅使,事實是他對“陌棠”的愛后來是那么刻骨。而后來總是由千千萬萬個現在促成的。此刻的鐘陌棠絕對相信,榮三少爺賦予這段感情的,不管從濃度還是烈度,都要比自己高得多得多。即使他們真正認識彼此都是從接站那一天開始,先動真心的一方永遠是籌碼更少的一方。 讓鐘陌棠更愧怍的是,他明明看到過那些愛的證據:那些日記和舊信,那些痛苦和思念。這使得榮錦堯在他心里的印象早就不一樣了,他卻還是沒能忍住。他狡猾地將一部分無法名正言順說出口的需求,和一段真情實感糅合到了一起。他第一次對榮錦堯面對面地感到心疼;在此之前他心疼其實是那個貼在家族相冊里的扁平黑白的“太姥爺”。 想著,他把手伸出去了,把榮錦堯摟進懷里,聲音很輕語氣很寵地問他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你舒服嗎?”榮錦堯低笑著,又是那副小孩子心想事成的滿足相。 “我舒不舒服你不知道?” “那你還問我?!?/br> “怕你疼。我有點兒沒摟住?!?/br> 榮錦堯似乎想說什么,一猛子又給忘了,眼睛空眨了眨。 鐘陌棠問:“到底疼么?” “不疼?!?/br> “真不疼?”鐘陌棠手往下探,兩根指腹擠進他股縫中間摸了摸,“早告訴你疼就說話,都腫了?!?/br> 榮錦堯還沒反應明白,人就讓鐘陌棠按趴下了,接著腰身一涼,裹身的被子也沒了。 “干嗎?!” “看看你流血沒?!?/br> “不至于,你別……” “乖,我看看?!?/br> 榮錦堯拗不過他這種溫柔的堅持,最終還是老老實實撅起屁股,像病人看診一樣讓鐘陌棠看他。 所幸無礙,鐘陌棠心里的慚愧不必更升一級。他挖了些先前做潤滑的藥膏給榮錦堯好好揉了一陣,揉得榮錦堯險些又打起哼哼。他趕緊停了。他怕榮錦堯這時回頭看他,兩人再激出什么火花,他是干還是不干? 重新躺下來,榮錦堯偎他偎得更緊,簡直是不分你我地貼在一塊。徐徐聊著閑天,不知想到什么,榮錦堯突然提起兩人頭回見面的情形,有點耿耿地說:“你那時為什么不理我?” 鐘陌棠哪會知道,他都不知道榮錦堯所說何事,事發何時。但他在心里快速盤算著:榮三少爺十六歲出洋,那么他和鐘陌棠見面必然是在這之前。就以三少爺十六歲算,那時的鐘陌棠剛十四歲。一個最多十四歲的男孩,會因為什么不搭理另一個男孩的友好搭訕?鐘陌棠想不出,不敢胡亂接茬。 榮錦堯倒自己說開了:“當時你在大門外等鐘師傅,我正好出門。我告訴你鐘師傅去送人,還得有一陣才回來。那天挺冷的,我讓你進來等,你不說話,走開了。后來我想了一晚上,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你了?!?/br> “我不好意思吧,你是少爺?!辩娔疤恼也怀霰冗@更恰如其分的理由和態度了。 榮錦堯看他一眼,眼光閃閃:“我沒想到下火車會看見你。我在車上就看見你了,你跟在老胡后頭。我就想,不知道這次跟你說話,你理不理我?!?/br> 三少爺夠長情的。鐘陌棠差點這么說,但他及時忍住了。一個十幾歲青春懵懂的孩子,再對誰有好感也是很朦朧的,不該用成年人的思維去評價。 “你不是說你沒敢認?” “我就想看看你還能認出我嗎?!睒s錦堯笑起來。不知怎么就那么好笑,下巴把鐘陌棠的肩膀都顛紅了。 “敢情你逗我玩?”鐘陌棠心說自己當時都快緊張死了,一個翻身壓住榮錦堯,把他兩手箍到頭頂,作勢要給他點顏色瞧。 兩人一個反抗,一個鎮壓,裝模作樣地折騰了半天,都氣喘吁吁。榮錦堯前一個笑還沒收住,下一個笑追上來,仿佛隨口問:“你有回說你跟人好過,是什么人?” 鐘陌棠不動了。倒不是聽不得現任提前任,他純粹是尷尬??峙率菢s錦堯感覺出他在性事上有經驗。 “同學?!辩娔疤恼f。 榮錦堯扭過臉來,大概是想探一探他臉上的氣象,看看是晴是陰,抑或無所謂。似乎是無所謂。于是又問:“他現在呢?” “不清楚,早不是一路人了?!?/br> 榮錦堯不再說什么,被子底下的手輕輕碰了碰鐘陌棠。鐘陌棠摟住他。房門這時響了。 “是不是宗硯?”榮錦堯說。除了紀家小少爺,沒人知道他今晚住在這里。 兩人分頭往身上劃拉衣服。榮錦堯的浴袍披起來利索些,先去開了門。又是侍者來送夜宵。榮錦堯給小費的當口,鐘陌棠過來了。鐘陌棠可沒有他的耐性,托盤往門外一遞:“拿走,沒人點這個?!?/br> “這是送的,先生?!?/br> “送的你怎么不是每屋都送?”鐘陌棠掃一眼他空空的身后,連個客房服務的推車也沒有,明顯是編瞎話。這么個網絡不及的時代,個人信息也這么容易被泄露?這比未來的大數據時代更讓鐘陌棠有種被誰盯著的感覺。 侍者賠笑著,卻還不走,眼睛朝屋里亂瞄。鐘陌棠直接關門,被他的腳卡住了。榮錦堯上來把小費掖給他,小事化了地打發道:“行了,東西放下走吧?!?/br> 他謝一聲,終于要走,然而步子沒抽好,腳離開了,鞋還落在原地。這一下他沒站穩,左蹦右跳地和走廊里一位過路的客人撞上了。 鐘陌棠沒興趣管閑事,正好趁機關門。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是榮少爺嗎?” 這一打岔,侍者溜了。兩人對著走廊里一張年輕得仍似中學生的面孔,都有些糊涂。 “沒勾臉瞧不出來了吧?”小青年笑得俏皮,同時一屈膝,行了個女子才行的萬福禮。 兩人先后醒過悶來。寒暄一番,榮錦堯問他可是來津演出? “初一就來了?!庇嗾袂潼c頭笑,“我今兒戲早,沒想到回來碰見您了?!?/br> “能在這兒待多久?” “這期唱二十天?!?/br> 鐘陌棠沒有插話,站在一旁打量余振卿,清清秀秀的一張臉,開不開口都是副笑模樣。這一不上妝,年紀倒比頭回見時還小了兩歲似的,只從身架子看,成沒成年也未可知。 客氣過兩句,余振卿拱手告辭。打小學戲的孩子,若是連個眉眼高低都不識,就別惦記著混出頭了。剛才是事發突然沒留神,一等看清榮三少爺穿著睡袍,他知道自己這聲招呼打得已經夠唐突了,再叨擾下去就更不成話。 房里重歸平靜。榮錦堯瞥見剛才侍者送來的奶油蛋糕,忽然想起問鐘陌棠的生日是哪一天。 “五月五?!辩娔疤南胍膊幌刖蛨罅俗约憾陙碜钍煜さ哪莻€日子。其實想也沒用,他上哪知道民國鐘陌棠的生辰八字去。 榮錦堯習以為常地以為他說的是農歷,笑道:“端午啊,這倒好記?!?/br> 鐘陌棠反應過來,但也不好再改口。反正皮囊都不是自己的,生日更無所謂。 “我是三月二十二?!睒s錦堯說,“你說巧不巧,那一天的西歷正是五月五號?!?/br> 鐘陌棠心里一晃。臨睡前去洗手間,他看著鏡中那張已經不會驚到他,甚至越來越習慣的臉,心想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