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辛推開謝問，走出洞口，一陣刺骨寒風卷地而起，皓月當空，一雙雙螢火蟲般幽綠幽綠的光在搖曳的草叢中若隱若現。

    “我們被包圍了??？”

    謝問站在聞辛身后，一聲低呼。

    “可能是兔rou的香味把他們給引過來了?！甭勑脸谅暤?，“你去把火把拿來，在石洞中躲好，不要出來?！?/br>
    謝問點頭轉身，取了根木柴點燃成火把，這時候阿朔正好幽幽轉醒過來，他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迷迷糊糊道：“大哥哥，外面什么聲音？好嚇人……”

    “那是狼叫，你在這兒好好躲起來，別輕舉妄動?！?/br>
    阿朔臉色一變，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謝問拍拍他的肩膀，舉著火把走到洞口。這時候其他營帳里的士兵們似乎也被狼叫聲驚醒，大家都紛紛點起了火把，守在營帳之中不敢大意。夜黑風高，狼群中開始了此起彼伏的嗥叫，營地中的馬兒們都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恐懼地張開鼻孔，急促地喘著粗氣，慌亂地抬起馬蹄，仿佛想要掙脫開韁繩一般原地亂轉。謝問心中一緊，低聲道：“不好！這些狼恐怕是要攻擊馬群了！”

    聞辛沉聲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沖出去，否則人一旦暴露在狼群視野中，就麻煩了?！?/br>
    “那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這群狼把我們的馬都吃掉嗎？”

    聞辛沉默了，就在這時，一匹狼忽然從草叢中沖了出來，朝著被栓住的馬群撲了過去。那匹狼身材高大，個頭足有一個成年男子一般高，全身毛發雪白，在月光下泛著冷酷的銀輝，顯然正是這群狼當中的頭兒——狼王。而在狼王身先士卒地發起攻擊之后，其余潛伏在草叢中的狼也紛紛一躍而出，將馬群團團困住。馬兒們發出凄厲的嘶鳴，發了瘋似的拼命掙扎，抬起有力的后腿和堅硬的蹄子使勁往后踹。

    狼王攻勢最猛，它率先撲倒了一匹體格最大的棗紅馬，露出鋒利的獠牙，死死咬住棗紅馬的脖子，棗紅馬倒在地上，劇烈掙扎的同時鮮血四濺，發出絕望而悲痛的嘶鳴，狼王用獠牙拽著棗紅馬一扯，砰的一聲韁繩應聲而斷，棗紅馬被拖入了狼群之中，棗紅馬剛想掙扎起身，其余群狼便一擁而上地撲了上去，瘋狂啃咬起來。nongnong的血腥味很快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徹底喚醒了群狼們血液之中流淌的嗜血天性，一對對透著綠光的眼睛兇光畢露，群狼開始了對馬群的血洗。

    縱使謝問久經沙場，看慣了無數浴血廝殺的畫面，也不忍心直視眼前的一幕。畢竟，戰場上兩軍相交是手拿著武器的雙方你死我活地廝殺，而眼前的一幕卻是一面倒的屠殺。更何況，對于戰士來說，馬就是自己的搭檔，是性命相托的伙伴，沒有一個戰士是愿意眼睜睜地看著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戰馬被狼活活咬死掉的。果不其然，埋伏在周圍的士兵當中很快就有人忍不住了，只聽嗖的一聲，不知從哪兒飛出來一根利箭，直直地插入狼王的身軀，狼王一聲長嘯，轉過身來，一雙凌厲的眼睛盯向利箭射出來的方向，它低俯下身子，后腿輕輕蹬了蹬地面。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席卷而起，剎那間漫天的飛沙走石遮蔽了人們的視線，同時也吹熄了照明的火焰。

    “不好！趕緊點火！”聞辛一聲低呼，可是他話音未落，狼王便看準了時機，在凜冽的狂風中箭一般朝著一個樹洞飛撲過來，在它的帶領下，其余群狼們也散開陣型，分別朝著失去光芒并且暴露位置的人發動攻擊。

    一時間，廝殺聲，叫罵聲，狼嚎聲不絕于耳。目不能視的黑夜、呼嘯的狂風、及腰的勁草，這三個不利因素極大地限制了士兵們的視野和行動，而狼群的五感本身就比人更加發達，再加上處在順風的位置，在草叢的掩護下展現出了壓倒性的攻擊性和戰斗力。一些樹洞已經被狼群撞得殘敗不堪，甚至有一些狼群已經沖進了石洞中。

    眼見其他人情況危急，聞辛奪過謝問再次點亮的火把，二話不說地沖出洞外。

    “喂！你不要命了?。?？”謝問大驚失色，在聞辛身后喊道。

    “你保護好阿朔！千萬不要出來！”聞辛頭也沒回，奔著被圍困的同伴而去。

    謝問暗暗咂舌，心想聞辛這個不要命的，雖然擔心部下安危的心情他也能理解，但是這時候沖出去不是兇多吉少嗎？

    “大哥哥，聞大哥他會不會有事?。?？”阿朔此時也快步走到洞口，憂心忡忡地望著聞辛消失的背影。

    謝問用手中的鑰匙打開自己與阿朔的手銬，道：“現在情況緊急，我們管不了別人了，先想想如何保護好自己吧?！?/br>
    他望向洞xue之外的馬群，見還有幾匹馬沒有受到狼群的攻擊，正在拼命地想要掙脫韁繩。此時，天樞府的士兵們紛紛出動，狼群的注意力已經從馬轉移到了人的身上，雙方正混戰成一團，一時間難分勝負。

    “阿朔，你跟緊我?！敝x問拉著阿朔的手，伏下身子走出洞口，在夜色與草叢的掩護下走到馬群之中，挑了一匹看上去沒那么恐慌的馬，一邊摸著馬的頸部和肩部一邊低聲道：“乖，我是來救你的，別害怕?！?/br>
    那馬兒仿佛能通人性，在謝問的安撫下很快平靜下來，謝問解開韁繩，扶著阿朔上馬，牽著馬往反方向走。阿朔騎在馬上，不住地回頭看，似乎在人群中尋找聞辛的身影。謝問也是心亂如麻，遲遲沒有上馬，一方面他覺得這很可能是兩人唯一逃脫的機會，絕對不能放過，但另一方面他也確實擔心聞辛的安危，畢竟聞辛曾經兩次救過他和阿朔，如今他身陷險境，就這么拋下他不管實在說不過去?？墒寝D念一想，天樞府畢竟人多勢眾，又是一群大內高手，聞辛本人的武功還比謝問都要高，自己有擔心他的資格嗎？

    正在謝問萬般糾結之際，阿朔忽然道：“大哥哥，聞大哥他好像落單了！”

    謝問心中一驚，他抬起頭來，順著阿朔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月色之下，聞辛那一身火紅色的斗篷在草叢中來回閃動，而他的對手是三匹體格強壯的公狼。聞辛似乎大腿受了傷，行動不如平時那樣迅捷，已經表現出苦于招架的疲態。

    謝問咬了咬牙道：“阿朔，大哥哥聽你的，你說救，咱們就去救人?！?/br>
    阿朔眼中一亮，睜大眼睛道：“救！”

    “好！”謝問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定了阿朔會這么說一樣，拍拍阿朔大腿道，“我先過去，埋伏在草叢里，你待會兒看到我的手勢，就騎著這匹馬沖進狼群，干擾狼群的攻擊，然后我再沖上去把聞辛救出來，我們三個一起逃走?！?/br>
    阿朔如臨大敵似的點點頭，緊張地握緊了手中的韁繩。

    “你什么都別管，只需在狼群里來回沖刺，不要停下來，你別怕，這匹馬力氣大得很，飛起一腳就能把狼踹去半條命。我們這邊是三人一馬對三匹狼，還是很有勝算的。但是我們配合一定要有默契，爭取速戰速決，否則引來更多狼群，那我們今天就都得交代在這里了?！?/br>
    商量好對策之后，謝問便伏下身子，沿著草叢躡手躡腳地向聞辛與那三匹狼走去。聞辛與狼都全神貫注地在應付眼前的敵人，沒有留意到謝問的靠近，謝問就位之后，把手高舉過頭，對阿朔打了個手勢。阿朔便雙腿一夾馬肚子，從遠處飛奔過來。

    聞辛聽到馬兒的嘶鳴聲在身后響起，緊接著又聽到一旁的草叢傳來謝問的一聲：“閃開！趴下！”這時正好一只狼迎面沖他撲了過來，聞辛來不及多想，立刻側身一閃，往草叢里撲倒。緊接著，阿朔駕著那匹駿馬沖進狼群之中，飛揚而有勁的馬蹄風馳電掣地颯沓而過，直接將一匹公狼嗷嗚一聲踢飛出去，打亂了狼群的節奏。

    “阿朔??？”聞辛匍匐在草叢中，目瞪口呆地望著騎著馬在狼群中來回穿插的阿朔，緊接著，他感到身子一暖，像是落入了一個厚實的懷抱。謝問從草叢中一躍而起，從身后將他抱住。

    “謝問！不是叫你們別出來的嗎??？”聞辛大吃一驚，揪住謝問的領子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多危險??？快回去！”

    “抱歉，指揮使，我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丟下你?！闭f罷，謝問攔腰將聞辛抱了起來，沖著阿朔喊道：“阿朔！夠了，快過來！”

    阿朔聽到謝問的聲音，調轉馬頭向兩人方向沖了過來。

    “你……你們到底想干什么??？”聞辛一頭霧水，在謝問懷里不安地繃緊了身體。

    謝問抱著聞辛撒腿就往前沖，眼看著阿朔策馬沖了過來，謝問將雙手用力一拋，阿朔剛好就位，聞辛整個人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馬背上。

    “好樣的！阿朔！配合完美！”謝問興奮地沖著阿朔豎起大拇指。

    三匹狼仍在身后緊追不舍，阿朔一甩韁繩，那馬便撒腿狂奔起來，謝問則施展起輕功緊追其后。

    “大哥哥！你快上馬！”阿朔著急地轉過身來，伸出手去，拼命地去夠謝問的手。

    謝問一驚，大叫：“阿朔！看前面！”

    阿朔立刻回頭，大驚失色地勒緊了韁繩。原來夜色太濃，三人一馬像沒頭蒼蠅一樣地狂奔，竟不知不覺中跑到一處斷崖。還好阿朔在千鈞一發之際拽住了馬兒狂奔的腳步，馬蹄踏在斷崖邊上，崩裂的碎石滾滾而落。

    與此同時，身后的狼群也圍了上來，更糟糕的是，對方已經不止三匹狼了，而是五六匹。

    “大哥哥！下面是河流！怎么辦？”阿朔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

    謝問往下一看，這斷崖大約有數丈高，這高度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再加上有河流，人跳下去大約是死不了的，當然，若是摔的地方不對，那后果可就說不準了。但是眼下他們三個面對五六匹狼，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不利的地勢，情況更為兇險。

    于是謝問沉聲道：“阿朔，抱緊馬脖子，做好準備！”

    聞辛見謝問似乎打定了主意，眼神中不禁露出了絕望般的恐懼，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不……不要！謝問！你千萬別！”

    謝問豈容他說不，在馬屁股上狠狠一抽，那馬兒嘶吼一聲，撒開蹄子就往前沖，背著阿朔和聞辛縱身一躍，騰空而起。

    “哇啊啊啊啊啊——”

    “不要啊—————”

    就在馬兒背著放聲尖叫的兩人往下掉的同時，謝問也向前縱身一躍，直直墜入斷崖下方的湍急河流之中。

    入水的瞬間，一股強大的沖力撞擊著謝問的全身，謝問在南方長大，水性極佳，入水之后很快就調整了姿勢，浮出水面來。他往身旁一看，見阿朔就在自己身旁不遠處，正抓著馬脖子，在水里不停撲騰，謝問立刻游過去，摟住阿朔的腰，拼命往岸上游，無奈水流太急，謝問游得異常艱難，阿朔在水中掙扎道：“大哥哥，你先別管我，去救聞大哥吧，他好像不識水性?！?/br>
    “那你呢？你怎么辦？”

    “這匹馬識水性，我抓住這匹馬，可以堅持一下?！?/br>
    謝問咬了咬牙：“好，你要堅持住。我馬上就回來?！?/br>
    說著他一頭扎入水中，往聞辛的方向游去。聞辛此時已經失去了意識，一動不動地漂浮在水中，謝問游過去抱住了他，帶著他往岸上游，這時阿朔和那匹馬也在努力地往岸邊挪動，眼看著三人一馬離陸地越來越近，勝利就在眼前時，忽然聽得頭頂傳來一陣轟隆隆的沉悶聲響，緊接著身后阿朔一聲大叫：“大哥哥！聞大哥！小心！”

    謝問抬頭一看，只見一塊巨石從懸崖石壁上脫落，徑直向兩人的方向砸來，謝問此時哪里來得及躲閃，他暗叫不妙，心想今天自己難道就要交代在這里了嗎，忽然感覺身子被人狠狠推了一下，緊接著一聲悶吭在他身后響起，謝問轉頭一看，落下的巨石狠狠地砸在阿朔的腦門上，噴涌而出的鮮血很快在河流中彌漫開來。阿朔雙目緊閉，松開抱住馬脖子的手，像是斷線的木偶一樣轉眼間被湍急的河流吞沒。

    “不！阿朔——！”謝問大叫起來，倉促間想要伸手去夠他，但他的指尖只是在水中徒勞地揮了個空，與阿朔的指尖錯開，謝問抱著聞辛，沒有辦法游過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情的激流席卷著阿朔的身子，把他帶向遠方，一點點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阿朔——?。?！”

    謝問聲嘶力竭地吼出了聲來，一種巨大的絕望和悲痛席卷了謝問的全身，令他幾乎喪失了求生的沖動，四肢仿佛被灌了鉛一樣，又像是水底有什么東西拽住了自己的腳，將他一點一點往下拽。

    懷中的聞辛雙眼緊閉，本就白皙的臉此時更是一絲血色也沒有，安靜地伏在自己的胸前，謝問萬念俱灰，腦子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阿朔已經沒了，他不能再把聞辛也丟了。聞辛的胸膛冰涼刺骨，但確實又有著一絲微弱的鼓動，仿佛在鼓舞著謝問不要放棄這最后一絲希望。漸漸地，謝問的手腳終于生出了一絲氣力，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他麻木地劃動起四肢。在生與死的沉浮之間，除了兩顆緊緊貼在一起的心之外，謝問什么都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