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埃爾溫低下頭來,被汗水溻濕、凝固著細小血塊的金發在臉側微微搖晃。 他在靠近塞維爾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這樣——伸出那只滿是擦傷和淤青的手,緩慢地摸了摸凱茜恬淡的睡臉。女孩兒還在睡夢中輕輕地打著嗝,柔軟的鬈發像打著盹的幼犬起伏著的小肚皮,被他撫摩時毫無知覺。 塞維爾沒有發出聲音,因為不想打擾到這樣安逸的氛圍,也因為不知道該怎么和埃爾溫開口。除了zuoai外,他和埃爾溫再也沒有像這樣靠近過——埃爾溫身上那股濃郁的血腥味圍繞著他,rou豆蔻的信息素侵蝕著他的肺葉,又在他面前安靜地低垂著頭顱,黯淡的金色眼睫地顫抖著,掩住了那對專注無比的藍眼睛。 許久之后,他才聽見了埃爾溫的聲音。但那聲音極輕極低,像寂寥又細微的雨聲,塞維爾愣了好半天,才意識到埃爾溫輕輕地對他說了聲“謝謝”。 “???呃唔……這是我應該做的,”塞維爾頓時坐立不安起來,猶豫著說,“……你呢?埃爾溫,你還好嗎?” 隨后,他聽見埃爾溫平靜的聲音:“我沒事?!?/br> “你需要睡一會兒嗎?”塞維爾又問。埃爾溫整晚只睡了一個小時,清醒時又遭受著那樣高強度的刺激,要塞維爾自己肯定承受不了,“還有三個小時,清除夜就要過去了。而且,我們在這里很安全?!?/br> 埃爾溫抬起眼睛來看了看他,又沉默地看了看躺在他膝頭睡成一團的凱茜。明明這個動作自然無比,卻莫名讓塞維爾臉頰發起燙來。不知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埃爾溫像凱茜這樣睡在自己大腿上的模樣。 這太尷尬了。他側過臉去,欲蓋彌彰地咳嗽了一聲:“埃爾溫,你要是覺得累的話……可以休息一下的?!?/br> 埃爾溫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否認。 塞維爾逐漸緊張起來,以為自己又因為多管閑事惹Alpha討厭了。他咬著嘴唇等了一會兒,就在以為埃爾溫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忽然聽見了對方低啞的聲音: “……我還有點事情需要去做,”他說,“還有,等我忙完后,我會送你回家?!?/br> “唔?好、好的,”塞維爾有些驚訝,又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追問,“你還要去做什么,埃爾溫?” 埃爾溫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要回答。也正是這個時候,麥克斯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喂!埃爾溫!” 塞維爾和埃爾溫幾乎是同時愣了一下,然后,埃爾溫很快轉過頭去。麥克斯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靠近后,他將手臂搭在了車門上,向埃爾溫投去探究的目光:“你怎么還在這里?” 埃爾溫輕輕地皺起眉,又看見他轉過臉去,笑著和塞維爾說:“想不想和埃爾溫一起去見見世面,親愛的?” 塞維爾被埃爾溫拽著胳膊擠入人群之中。 他聞到了人群獨有的、熱氣騰騰的渾濁味道,被熏得腦袋里一陣陣地發暈。他怎么都沒有想到麥克斯會把他推出來,也沒有想到埃爾溫會這樣強硬地拉著他,在嘈雜的人聲中對他低聲警告:“不要亂跑?!?/br> “啊……好!”塞維爾趕緊回答。 他踉蹌著跟在埃爾溫身后,和一撥人流一同沖進一家剛被拆掉大門的珠寶店。店內的半身模特假人正擺著雍容優雅的造型,蒼白的手臂上綴著碎鉆手鏈,修長的脖頸上掛著珍珠項鏈,微笑著看向他們,也看向琳瑯滿目的、被探照燈的強光照耀著的水晶、銀器和黃金首飾——它們正在玻璃柜臺里如魚鱗般粼粼閃光。 塞維爾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便看見一個手拿撬棍的男人猛地砸向柜臺,玻璃頓時如水花般迸濺而起,碎裂成一片晶瑩閃爍的星海。而后,有人跳進了柜臺里,將堆放在櫥柜里的珠寶往外拋,珍珠、翡翠和五彩斑斕的歐泊像大雨般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惹得人群哄然喧騰,紛紛伸長手臂去接這場珠寶雨。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塞維爾感到胸前一沉——有什么光滑冰冷的東西撞進了他懷里。他嚇得一個哆嗦,本能地抱住,然后發現這是一堆彼此糾纏成疙瘩的黃金項鏈,白色的小標簽上寫著天文數字。 “拿著,”埃爾溫還維持著將這堆流動的黃金塞進塞維爾懷里的姿勢,殘留著淤青和血渣的手指按在塞維爾的胸前,然后用那對藍眼睛不悅地看了他一眼,“把它拿好,不要走神?!?/br> 塞維爾連忙點頭,把這堆黃金首飾緊緊護在懷里,活像抱著剛出生的嬰兒。周遭的吵鬧與爭搶聲讓他不敢再東張西望,埋頭緊跟著埃爾溫往里走——埃爾溫仿佛帶有極強的目的性,當著他的面踢開了員工通道的窄門,又沿著幽深的通道徑直往前方走。 珠寶店早在清除夜開始前就拉下了電閘,通道內一片漆黑,只能看見窄門逸散而出的光線越過他們的肩膀,向前直直投射出人體輪廓的朦朧影子。埃爾溫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開了手電筒,慘白的光束搖晃著,暈開的光圈照亮了通道左側的一扇小門和門上的一點小字。 塞維爾吃力地瞇起眼睛,試圖在晦暗的光線下看清楚門上寫著什么。但他只能勉強看清像極了“勿入”、“專用”的字樣,房門便再次被埃爾溫暴力破壞了——Alpha撞開了門板,于是,伴隨著重物碰撞的清脆碎裂聲,房間里冰冷凝滯的空氣頓時流動起來,像濕冷的潮水般緩慢地往外溢出。 “這是……?”塞維爾忍不住小聲嘀咕,“這是哪里呀?” 埃爾溫沒有回答他,反而從一旁輪廓模糊的鐵架上拎起一只沉重的東西,示意塞維爾接住。 塞維爾迷茫地眨眨眼睛,好半天才意識到這是一只手提箱,而不是什么只可能在清除夜出現的古怪東西。 埃爾溫或許是想讓他用箱子裝東西——塞維爾本能地猜測。他乖巧地接過手提箱,把它輕輕掀開,再把兩手快要兜不住的黃金嘩啦啦地倒進箱子里。然后,他重新扣好提箱,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等待埃爾溫的下一步動作。 “過來?!?/br> 此時的埃爾溫已經高高地站在一排排列整齊的抽屜柜前。塞維爾看見埃爾溫將手電筒抬高了些,落在墻壁和鐵架間的蒼白暈影晃動起來像極了蠕動著的白蟲,散開的光線甚至讓Alpha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龐顯得越發陰森起來。 塞維爾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挪著步子靠近了些。這時,他才聽見埃爾溫的嗓音稍稍柔和了些:“這里是倉庫。我要把這些值錢的東西都帶走,”Alpha的聲音略微頓了頓,“塞維爾,你幫我把它們都收進手提箱里,可以嗎?” “……好的!”塞維爾有些受寵若驚。他把手提箱再次打開了,抱在懷里,剛想問埃爾溫需要自己怎么做,便看見Alpha撬開了一只抽屜,然后手臂一掃,手電筒搖晃著的白光里便有連串的黑影叮叮當當地落下來,像流水般傾瀉進手提箱里。 塞維爾嚇得趕緊拿穩了箱子。埃爾溫開始掃蕩整個倉庫,把那些瀲滟閃光的金銀珠寶從抽屜里粗暴地扯出來,再往下扔,塞維爾緊跟著他,抬著腦袋去接,看著這些白花花的銀鏈、手鐲、鉆戒像瀑流一樣高高墜下,撞進提箱里。于是,所有瑰奇美麗又斑斕的色彩就這樣匯聚在他懷里,讓他覺得自己活像懷抱著幾團鱗片流光的、挪動著身軀的蛇,每一次搖晃都會聽見嘶嘶的蛇鱗摩擦聲。 “埃爾溫……”在偶爾的空隙里,他艱難地舉著沉重的箱子,想要和Alpha多說說話,“我們為什么要拿這些東西???” 埃爾溫低頭看了他一眼。塞維爾以為Alpha會像之前那樣懶得解釋,哪知道埃爾溫沉默了一下,又在珠寶噼里啪啦摔進提箱的間隙中輕聲說:“我原本在清除夜拿到的錢都花在了凱茜身上,現在必須拿這些來填補窟窿?!?/br> 的確,如果不是在旅館里發生了那場意外,他們根本不會離開旅館——塞維爾突然感到后怕,如果他們在旅館里躲過了整個清除夜,就無從得知凱茜的遭遇,更不可能花錢把她從拍賣會上救回來。 凱茜多半會像蓋布里奇一樣死在斷頭臺上。塞維爾輕輕打了個哆嗦,突然想到——那樣的話,當埃爾溫得知父親和meimei的死訊,卻知道自己明明有機會去夜場營救,他會陷入怎樣的懊悔之中呢? 幸好,幸好這一切都沒有向最嚴重的方向發展。塞維爾喘了口氣,再次抬抬腦袋,繼續問出自己心底的問題:“你打算拿這些錢去做什么,埃爾溫?” “……你為什么要問這個?”埃爾溫這回沒再看他,只是用平靜的聲音反問。 “麥克斯和我說了些事情,”塞維爾囁嚅著,“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很恐怖的事情?” 埃爾溫的身形頓住了。他陰郁的信息素在昏暗的倉庫內緩緩流淌,發出的細微響動像是尖嘯的前奏。塞維爾頓時應激性地顫抖起來,無意間泄漏出一點兒微弱又怯懦的信息素來,像發著抖露出肚皮給人看的流浪動物。 許久,埃爾溫終于用那低啞深沉的嗓音說話:“……塞維爾,你說,政權和國家究竟是什么?” “???”塞維爾愣了愣,搞不懂埃爾溫這個問題的意義何在,但他還是皺起鼻子,努力地從腦袋里搜索知識,“如果是從我自己的理解來看……國家是一個由人組成的集體,每個人都是國家的一部分,也是國家名義上的主人。政權……政權就更像是由我們選出的代理人。我們賦予他們權力,他們替我們行使權力?!?/br> “但你也清楚,人只是國家名義上的主人,”埃爾溫冷淡地說,“一個沒有明確主人的委托人,會做出什么事情來呢?” “嗯……”塞維爾像是找到了課堂上的感覺,他思索著開口,“委托人會侵占我們的利益,因為我們沒有辦法形成一股純粹的力量來監督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享受著群眾賦予他們的權利,群眾卻不能知道他們拿這權利去做了什么,這會讓委托人肆無忌憚?!?/br> “所以,如果沒有合適的牽制,真正掌控這個國家的人是無法被一個名義上的主人制約的?!卑枩剌p聲說。 “偏偏人類是極易受到煽動的群體動物,當他們游行、選舉、擁護新的法案時,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嗎?”他抬了抬下巴,瘦削的下頜線利落又干脆,“就像清除夜,人類清除計劃能夠出臺就意味著大部人都遭受著愚弄,真心地以為這樣的制度對自己有好處。但在某些人看來,這只是被精心策劃好的、一年一度的娛樂活動,好將膿瘡徹底掩埋在盛世之下?!?/br> “埃爾溫?”塞維爾越聽越心驚:“你……你要做什么呢?” 埃爾溫舒緩地呼出一口濁氣,隨后緩慢地開口:“你可以把這看作一場賭博,塞維爾。我想要獲得入場的資格,就要有足夠的資本和籌碼?!?/br> 這樣來說,一切都明晰了。塞維爾怔怔地想,埃爾溫想要將爛到骨子里的東西通通剔除掉,所以他需要錢,需要參加權貴們組織的游戲,需要熟悉清除夜里的一切丑惡東西。 可埃爾溫為什么要這樣做呢?這和他家庭里發生的突變有關嗎? 沒等塞維爾想清楚,埃爾溫就開口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臉色看起來過于脆弱,埃爾溫對他說話時的口吻幾乎不帶感情:“你害怕嗎?你覺得我是恐怖分子?” “我的確害怕……”塞維爾的聲線顫巍巍的。 他看著埃爾溫在黑暗中冰冷又平靜的臉龐,不知道自己鼓起了多大的勇氣,繼續說:“但是……但是我害怕的不是你,埃爾溫……我害怕你的力量太薄弱,怕你不能對抗這樣的龐然大物……”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望向埃爾溫的眼睛卻流動著細弱的水汽,像提箱里閃爍的寶石微光,“我、我見識過它們的可怕。你要是出事了,凱茜該怎么辦?還有……” 他頓住了。他原本想接著說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才好,卻又覺得這樣過于唐突,只好悶頭悶腦地斟酌字句。但他最終沒能想出來,也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埃爾溫突然在一片寂靜中靠近了他,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塞維爾只來得發出一聲驚叫,隨后聽見手提箱被掀翻后發出的巨響——昂貴的珠寶首飾像垃圾一樣被埃爾溫撞倒在地,綿密而清脆的響聲如同珍珠落地,也如同風鈴的脆響,更像是海浪拍打巖壁時的碎裂聲。 而就在這片嘈雜的聲響中,埃爾溫的嘴唇顫抖著貼近他柔軟的唇瓣。 埃爾溫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