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顧生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

    從他早上暈倒到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在醫院里檢查項目做了個全套，甚至還拍了b超，身上大大小小的秘密恐怕全都讓人知道了個遍。?

    自己懷孕了，這是周顧生早就知道的事實。

    看到驗孕棒上兩條鮮艷的紅杠時，他感覺到深深的恐懼和對命運的無助，發瘋似的想把肚子里的東西拿出來，可因為這具畸形的身體，甚至連去醫院的勇氣沒有。

    他躲進少年為他建造的避難所，像只頭埋在地上的鴕鳥，將那些令他痛苦的問題全都拋在腦后，以為不去面對，就能躲過這次災禍。

    可現實怎么能如人所愿，在他平整的肚子下面，有個東西在默不作聲地汲取他的養分慢慢長大，等到他畸形的身體再也包藏不住秘密的那一天，徹底爆發。

    周顧生沒想到這一天那么快就到了。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如此的平靜。就像知道自己罪無可恕的死刑犯等待法官宣判他的死刑，他在等待著現實對他的審判。

    刷的一聲，病房的門被拉開。林許跟在一個醫生身后走了進來。

    “哥哥，為什么都不告訴我？”

    少年跑到病床邊蹲下，拉住他的手貼在臉頰邊，抬頭望向他，眉頭緊蹙，神色擔憂地說:“我說過要照顧哥哥，什么都可以和哥哥一起承擔?！?/br>
    “小許，別那么激動?！?/br>
    聽到一個陌生的男聲，周顧生這才注意到和林許一起進來的那個醫生。穿著白大褂，身材高挑，口罩遮著半張臉，露出的一雙眼睛和林許很像，不過投射出的眼神銳利，帶著少年沒有的審視。

    “爸爸……”林許站起身望著男醫生叫道，臉上的表情委屈，看起來像是在向那個男人撒嬌。

    男醫生沒有理會少年的嬌嗔，徑直走到周顧生床前，翻開病歷本，正聲道:“妊娠14周?，F在想拿掉的話，只能引產。不過……”

    男醫生頓了頓，翻開病例本下一頁，繼續道:“你的體質，不適合做引產手術?！?/br>
    “那就不做了！我能照顧好……”

    “剛才那些話是從醫生的角度說的，現在我想用另一個身份和你談談?！?/br>
    男醫生將林許的聲音打斷，摘下口罩，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眼神很平靜，開口道:“林許的父親，林子琤?！?/br>
    男人的臉，即便看得出來上了年紀，也非常艷麗。皮膚很白，臉上皺紋很淺，雖說和林許是父子，但兩人除了一雙眼睛尤為像之外，其他五官并不相似。

    周顧生覺得這張臉好像在哪里見過，又回想不起來，只當是自己一直和林許在一起產生了錯覺，轉了轉眼珠沒有做聲。而且看樣子，男人應該知道他和林許的關系。

    這個人會允許這樣的關系存在嗎？

    “你的事和你們的事，小許都告訴過我?！彪p手疊放在翹起的腿上，林子琤沒在意周顧生的反應，又繼續說道:“我和他另一個父親都不會在這些事上過多干預他的選擇?？捎行┦?，你們這個年紀確實解決不了，比如，你肚子里這個孩子?！?/br>
    另一個父親？兩人在一起時，林許怕他會想起不好的事，總是很少主動和他聊過去，偶爾提到家人，也只說父親。

    周顧生確實沒想過林許有兩個父親。

    “引產……不行嗎？”轉頭直直地看向坐在另一張病床上的男人，周顧生淡淡地開口，聲音沙啞。

    “很危險?！?/br>
    男人搖了搖頭，視線從周顧生的腹部掃到臉頰，伸手拉起蹲在地上的林許，又開口道:“其實你這時候的感受，我也算是體會過?！?/br>
    見周顧生平靜的表情終于有了松動，林子琤將林許拉到自己身邊，指了指，“他其實是我生的?！?/br>
    床上的人聽到這句話后，并沒有露出他預想中驚訝的表情，林子琤感覺有些奇怪，面上沒有表露出來，繼續說道:“需要聯系你的父母。我會幫你和他們溝通的?！?/br>
    “和他們沒有關系?！?/br>
    “那就不告訴他們……”林許撲到周顧生床前，聲音里帶上了鼻音。

    病床上的青年也只不過是剛剛褪去少年氣。還是高三的學生，現階段連自己的生活都沒有辦法保證，卻要用身體孕育一個生命，被迫扛下一個孩子的命運，怎么想都過于殘忍了。

    林子琤心下不忍，深吸了口氣道:“他們不會擔心嗎？”

    問完這句話，林子琤看到床上青年瞳孔明顯猛地一縮，嘴巴張了張，卻沒有做聲。

    “……算了……”林子琤戴上口罩，繼續道:“費用的問題你不用cao心。和小許好好說說吧，他很擔心你?！?/br>
    說完，男人起身離開了病房。

    男人一離開，林許就爬到了病床上將周顧生緊緊抱住。

    “哥哥為什么不告訴我……”少年抬起頭直直地瞪著周顧生，悶聲道:“不管發生什么，我都會陪著哥哥的?！?/br>
    捕捉到少年話語中熾熱的感情，周顧生痛苦地閉上眼。即便是愛著少年，他這樣的人，永遠也無法拿出一份同樣純潔赤忱的感情去回報。

    少年將臉貼在周顧生的小腹上，溫柔地說:“我告訴爸爸，哥哥懷的是我的孩子?！?/br>
    少年的話引爆了周顧生的怒氣。他這樣的人，值得少年這樣付出嗎？

    呼吸無法控制地加重，周顧生睜開眼，粗暴地拉住少年的手臂，大聲吼道:“林許！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嗎？”

    明顯被周顧生突然狠厲的語氣給嚇到，少年眼眶一紅，一副要哭的模樣:“我好害怕……我害怕哥哥像那次一樣，什么都不說就走……我離不開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說到后面，少年語氣帶上哭腔，直接匐在周顧生胸前哭了起來，“我什么都可以給哥哥……”

    少年的哭聲拉回了周顧生的理智。

    松開少年的手腕，看到少年纖細的腕上被掐出一圈紅痕，他軟了心，努力壓下心里的怒氣，柔聲說道:“我都知道?！?/br>
    伸手撫上少年的背脊，聲音頓了頓，周顧生又接著說道:“但我也會心虛，我也會內疚，你這么做，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應?！?/br>
    “不需要哥哥回應……都是我自己愿意做的……”少年頭埋在周顧生胸前沒有抬起來。

    “但這是我們兩個的感情啊……太過熱切的施舍，會將兩人都灼傷的?！彪p手捧起少年的臉，周顧生用衣袖輕輕擦著上面的淚痕。

    “可是……遇到哥哥的事情，我冷靜不了……”

    太久沒有表情的臉上終于勾出一個笑容，周顧生在少年的唇上淺淺地吻了一下，繼續說:“我們以后都不這樣了好不好？”

    “不會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了？”

    少年破涕為笑，一雙晶亮的眼睛閃動著光彩，神色天真。

    “不會?！?/br>
    “也不會隨便就走了？”

    “不會了?！?/br>
    懷抱住少年小小的身體，周顧生深深吸了口氣。

    就讓他不要臉地僥幸一次吧，或許少年真的能帶他逃離那個深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