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郝添這通電話，兩人晚上都沒睡好覺。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舅舅。

    郝添狀態明顯也不太好，大概是剛從外地出差回來，臉上還有些風塵仆仆的。他把兩個人讓進客廳，直奔主題。

    “云白，你老實告訴我，那個男孩到底什么來頭？”

    郝添極少用這樣嚴肅的神情和語氣跟費云白說話。上次費云白只說這是自己撿來的孩子，看著可憐?，F在看著郝添的神態，費云白心里有些犯嘀咕，他看了一眼喻歸安，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是、是費暮的情人?！?/br>
    郝添神色復雜，先是有些慶幸，后又轉變成一種“果然是這樣”的鄙夷。

    他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你的小情兒?！?/br>
    費云白哭笑不得，自己男朋友還在身邊坐著呢。他趕緊說：“不是不是，舅舅，小旭有什么問題嗎？”

    郝添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嗤笑一聲：“小旭?！彼辉倮@彎子，說道：“我昨天才從外地回來，下飛機后想起來這邊還藏著個小伙子，想著過來看看他怎么樣?！?/br>
    小旭看來是非常不愛出門的，他被郝添安置在一間空閑的公寓里，除了偶爾去樓下的超市買些蔬菜水果外，幾乎沒有出過門。郝添過來時看到的就是他這樣一副懨懨的樣子。

    郝添和這種十幾歲的小孩代溝很深，只是答應了侄子幫忙照看，也不能讓人過得太慘。他看著小旭幾乎蓋過眼睛的劉海，說：“收拾一下換身衣服，我帶你出去走走?！?/br>
    小旭極不情愿，但可能是考慮到眼前這人畢竟收留了自己，不敢拒絕，最終扭扭捏捏跟他出去了。

    郝添先帶著他把頭發剪了，又去附近商場買了幾身衣服和鞋子。換好一看，小伙子也很精神。

    郝添想想，也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哪有長得丑的，收拾收拾都是小帥哥。只是……郝添看著眼前的男孩，總覺得他很眼熟。

    買了幾件衣服后，兩人都不想在商場里繼續耗時間，吃完飯又太早，于是兩人回到公寓，坐在沙發上無語凝噎。

    郝添想，算了，以后讓公司的行政小妹找人照顧他吧，我可做不來奶爸。正要給行政小妹發微信時，看到公司另幾個合伙人在群里七嘴八舌聊了一百多條。

    這幾個人合伙人和他年紀差不多大，平時沒這么多話可說。郝添好奇，點開看了幾眼，頓時覺得后背生出一股冷意。

    他猛地抬頭看向小旭——

    郝添從手機里調出一張照片遞給費云白，問道：“這是那天帶他買完衣服時拍的?！?/br>
    這件衣服小旭不太喜歡，郝添直男審美根本不能給出什么意見，就讓導購小姐拍了一張全身照，讓小旭自己決定。

    費云白看了看，又遞給喻歸安。

    照片上的男孩和當初趴在喻歸安腳邊拽著他褲腳時的確實有些變化，整個人清爽干凈了很多。只是可能由于長期受到虐待，精神還很不好。

    費云白把手機還給郝添，問：“……所以呢？”

    “所以？”郝添哼了一聲，取回手機cao作幾下，又調出另一張照片讓他們看，“云白，你是學畫畫的，你自己看看，他倆長得像不像?！?/br>
    這回的照片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保養得不錯，雖然頭發接近全白，但臉上皺紋并不怎么多，而且身姿挺拔精神矍鑠，一副常年鍛煉的樣子。

    練基本功的時候，費云白畫過很多年人體，他左右對比著這兩張照片，心下了然。

    老的精神，小的喪氣，可是五官臉型幾乎如出一轍。硬要說起來，甚至比他和費暮都要更像一些。

    不等費云白發問，郝添又說：“這個老頭，叫緒懷生?！?/br>
    長得如此相像的一老一小，一個姓緒，一個叫旭。

    郝添又補了一句：“緒懷生有個小孫子，兩年前離家出走，到現在都沒找到?！?/br>
    不會有這么多的巧合，費云白泄力一般向后倒在沙發上。這個緒懷生明顯不是普通人，一般老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很難有這種凌厲的氣質。

    費暮怕是動了不該動的人了。

    費云白心里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原本那些被他壓回心底的陰暗想法此時盡數冒了出來。

    如果，如果小旭真的就是緒懷生那個走丟兩年的小孫子，那……

    他坐直身體，扣在一起的雙手微微顫抖。

    “緒懷生是什么人？”

    郝添從茶幾里掏出一包煙，點燃后只讓它這么燒著?？蛷d沒開窗，很快被淡淡的煙味籠罩。他在一片煙霧里，啞著嗓子說：“名面上的身份是一家集團的董事長，但緒家最早是香港那邊黑道逃過來的，洗白也就是這幾十年的事?！?/br>
    他彈了彈煙灰，低聲說：“緒懷生孫子丟了兩年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大概有些內情，我沒打聽到。但是……緒懷生這個人，我惹不起，費家也惹不起?！彼ǘ粗约何ㄒ坏耐馍?，仍然心有余悸，“總之，小旭跟你沒關系，真是太好了?！?/br>
    一直在旁邊默默不發一言的喻歸安此時插了一句：“舅舅，小旭現在在哪？”

    郝添說：“我有一間空置的公寓，先讓他住在那兒?！?/br>
    喻歸安說：“地址可以給我一下嗎？我想跟他聊聊?！?/br>
    費云白幾乎一瞬間就知道喻歸安想干什么。如果說自己對費暮還留有一點血脈的羈絆，那喻歸安對他幾乎就是徹徹底底的恨了。

    費云白有些害怕，這一刻他明白了幾天前自己在精神崩潰邊緣時脫口而出的“我要殺了他”聽在喻歸安的耳中，是一種什么樣的恐慌。

    他急忙扭過頭看向喻歸安，那人眼中并沒有太多的情緒。他顧不得舅舅在面前，抓緊喻歸安的手，小聲說：“喻歸安，你……”

    你不要沖動，不要做傻事，不要……

    不要什么呢？

    費云白捫心自問，光是想象著費暮還活著，還住在他母親和外公的家里，養著無數個情人這件事，就已經讓他作嘔了。而曾經被迫接受殘暴性事七年之久的喻歸安，心中的厭惡只會比他更多。

    現在有這樣一個可能的機會擺在眼前，憑什么勸他放棄呢？

    在喻歸安望向他，并投過來一個疑問的眼神后，費云白松開了手，搖搖頭沒再說話。

    拿到地址后，喻歸安說：“那我現在就過去?！闭f罷他看看費云白，示意他留下來。

    這是他們在來的路上就定好的，和郝添聊完正事后，喻歸安先自己回去，費云白有些關于郝菁的事情想問。

    喻歸安離開后，費云白重新癱回沙發上，表情更加難看。

    他問：“舅舅，外公走的時候我還小，也不太了解?，F在我想知道，外公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還有、還有舅舅你，你為什么和外公感情不好？”

    郝添手中的香煙已經燃盡，他把煙蒂按滅，低著頭不知在看哪里。許久之后他說：“你外公，以前也是靠著見不得人的生意發家的。我和他感情不好，就是因為我不想接手他那些生意?！?/br>
    費云白并不怎么驚訝，他大概猜到了一些。費暮這些年做的這些事并不算隱蔽，始終沒有人跳出來揭發他，無非就是利益共享鏈條。

    費云白不相信費暮能有什么人脈和能力開拓新的人際關系，那么這些人只能是以前外公留下來的。

    這樣一來一切就說得通了。費暮手里握著這些和企業關系“密切”、長期合作的客戶，再加上從中拉皮條賺好處，勉強可以維持企業盈利。相應的，那些人則對這些事情完全保密，甚至從中保護。

    費云白深深吸了幾口氣，緩解著鼻腔的酸澀。今天這些事情帶給他的沖擊不比上次少，這一次甚至更難讓他接受。有了錢，有了權力，是不是真的可以踐踏別人？他無法想象，如果他不是費暮的兒子，如果他不是生在這樣的家庭，他該如何拯救喻歸安？

    他不合適宜地又想到了間接害死自己母親的那個男孩。影像很模糊，即使處理過多次也不算太清晰，但能看出那也是個好看的男孩。年輕、高挑，本該是充滿活力的年紀。后來呢？他被費暮弄去哪里了

    還有其他的，據說被費暮送給別人的，那些男孩呢？他們現在又都在哪里呢？

    費云白胡亂地想著，他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再去幫助這些人，只是想到這里他不得不后怕，那些人的下場，曾經都可能發生在喻歸安身上。

    離開郝添家的時候，費云白不再猶豫，他找到了那次簽售會上說自己是做私人信息調查的那個女孩的聯系方式。

    電話接通后，他客氣地說：“我是費云白，有個事情想咨詢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