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的愛人(1)
如果讓蘇笑給自己這輩子的故事起一個名字作為總結,他會用六個字來概括——我有一個愛人。 現在,這句話還要再加個時間限定詞,我從前有一個愛人。 解釋結果比描述故事的發展經過要容易太多了,總之就是蘇笑背叛了他的愛人,于是他又重新變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但蘇笑并不覺得后悔,也不覺得孤獨,他一個人過了幾個月兩點一線的生活,按時上下班,掐點洗衣做飯進食入眠,精確到秒的規律生活如果讓外人聽到了,佩服之余只會剩下害怕,沒有人在痛失所愛之后還能做到這般極致克制的作息,除非這個人有病。 但是蘇笑沒有病,所以他不是人。 蘇笑是一款產品,具體情況不詳,等他被投入使用后,他只知道自己的使命便是在這三千萬小世界中完成自己的任務,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譬如拯救世界啊維護世界能量啊,只是因為他的造物主想要看些“有趣的東西”,他的一切只是某個人用來打發時間的道具,這對蘇笑來說足夠了,他很滿意這樣的自己,至少他“有用”。 在這個小世界里,蘇笑的任務是匹配一個伴侶,給對方一輩子難忘的記憶。 蘇笑剛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衣衫襤褸地躺在垃圾堆里動也動不了,如果沒有人過來并特意把他帶走,他這輩子都只能躺在垃圾堆里,直接躺到這具身體無法再使用,而他則前往下個世界。這處境著實可憐,于是蘇笑想好了自己的工作計劃,他被淹沒在各種垃圾里,心想要是有誰來把他帶走,他就讓這個人這輩子飛黃騰達,力求讓對方難以忘記他這個貴人。 蘇笑等了三年,沒有誰來把他帶走,因此他想,要是有誰來把他帶走,他就讓這個人這輩子都美滿,給對方一段難忘的幸福人生。這次他等了五年,三年之后又五年,距離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已經八年了,蘇笑誰也沒等來,誰也不會來。 于是他改變了注意,他想,如果誰來把他帶走,他就要給對方一輩子難忘的記憶。 這次賭對了,做下這個決定三天后,被龐大垃圾淹沒其中的蘇笑被重新回收利用了,而后,一個男人帶走了他。 蘇笑在這個世界匹配到的身份是一款家用機器人,根據購買者的需求,他可以提供各家用種功能,而買了他的男人只讓他做一件事。 “愛我?!?/br> 那個眉眼間藏不住冷淡的男人,看也不看地下了這個命令,語氣里也滿是疲憊。 蘇笑做到了,他認為這是他最好的機會,他已經匹配到了一個伴侶,所以他認真執行了對方的命令。 買了蘇笑的男人叫顧岑,除此之外蘇笑對他一無所知,他就像一只被養在牢籠里的金絲雀,住在豪華又空曠的大房子里,每天的任務只是陪著回來休息的顧岑。 顧岑不在家的時候,蘇笑是最自由的,他逛遍了整個屋子,每個房間的擺設裝飾都極盡奢華卻又低調,讓人不難猜出顧岑到底有多厲害的權勢。 這個小別墅還附帶了花園,種滿了各色各樣美麗的鮮花,充滿生機,這里哪里都好,唯獨沒有聲音,太安靜了。 蘇笑來這里第一天時就發現,這里太安靜了,他被改造過的身體系統也無法聽到任何本應該存在的聲音,比如蟲鳥鳴,那些都不存在,靜得如同這里死去了,不是什么溫暖的人間而是寂寥的地獄。 蘇笑并不害怕秘密,也不害怕可能因此觸怒顧岑而引發了死亡線,反正一旦他失敗,他也可以換個世界再重新開始,更何況,即使沒見幾次,他總覺得顧岑待他不一般,所以他問出口了,“這里為什么這么安靜?” “你不喜歡嗎?” 彼時走在蘇笑前面帶路的顧岑停下腳步,扭身微微低頭看著蘇笑,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看起來很沉默,像是不會回應蘇笑的那種沉默,但他回復了,還拿那雙塞滿了秘密的眼睛沉沉地注視著蘇笑。 蘇笑被重造的身體,身高逼近190,已經很高了,但這個男人比他還要高出一個頭,蘇笑的身形很完美,黃金比例,滿身健碩充滿勃發力量的肌rou,可在顧岑面前,他顯得嬌小,對方若是有意,伸手便可把他抱滿懷,像抱一只等大的人偶娃娃。 發問卻被反問,對顧岑的回話,蘇笑自己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他只是搖搖頭,目光錯開了對方的視線,沒再接話。 不知道顧岑自己腦補了什么,蘇笑移開目光的瞬間,從他身上傳來了濃烈的不悅,下一刻他被顧岑抱在懷里,死死地,力道之深,像要把蘇笑嵌進他的身體里,再也不分離。 蘇笑對此毫無表示,不僅因為他扮演著一個機器人,還因為那個時候他的“主人”顧岑還未曾給他下達指令。 雖然并沒有接觸別人,但重造后的身體,在意識深處便刻印著一條鐵律,不可違逆主人的命令。沒有主人命令的蘇笑,沒有接觸這個世界的蘇笑,只能按照自己的揣摩來模擬一個還不曾正式啟用的機器的狀態。 那也是顧岑第一次抱蘇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失態,在此之前他們只見過兩次面,第一次的時候蘇笑還躺在培養倉里,赤身裸體,目不能視物。他的眼睛上被纏了黑色的帶子,耳朵里也被塞了東西,那兩樣隔絕了他對外界的一切探知,讓他陷入沉睡。 本來蘇笑既感受不到聲音也無法察覺光線,但他在一片黑暗中被一道視線喚醒了,他意識到有人在看他,并且是特意看著他的,哪怕他又很快陷入了沉睡。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蘇笑已經是一款可以被人挑選的產品了,他蘇醒后就發現自己呆在空曠純白的房間里,身邊是和他一樣穿著白色連體服的“人”,不同的是他們都躺在地面上沉睡,只有他一個人醒著,那會兒也很安靜,像呆在孤獨的墳墓里,但顧岑來了,他打開了房門,帶來了外界的光,并在光里走進來,拉著蘇笑離開那讓人覺得壓抑的房間。 被顧岑抱了多久蘇笑沒有刻意計算,他在那個擁抱里想起他們第二次見面,在心里喟嘆,也不知道他和他的“主人”到底有什么因緣際會。 蘇笑不會反抗也不會順從,等著顧岑自己松開他,兩個人都沒再去提及最初的問題。顧岑拉著蘇笑穿過花園,把被他從純白世界拯救出來的機器送進了另一個由他精心建造的牢籠,并毫不猶豫地下了命令——“愛我”。 顧岑要蘇笑愛他。 蘇笑不懂得愛,也不懂得如何去愛,但他知道他對顧岑來說是“特別”的,他什么多余的事也無需做,只要陪伴就好。所以顧岑每次來看他,蘇笑做得不過都是和對方一起吃飯,再和對方睡在同一張床上罷了。 顧岑對蘇笑沒有任何超出界限的行為,哪怕躺在同一個被窩里,他也只會抱著蘇笑沉沉睡去,再在天不亮之時離開。蘇笑的生物鐘——或者說他的出廠設置讓他有良好的作息規律,他做什么都計算到秒,偶爾遇到顧岑沒能及時回來,蘇笑也不會特意去等對方,所以也有過幾次蘇笑一個人吃飯再一個人醒來的經歷,但盡管是“一個人”,被窩里殘留的溫度和味道還是讓他知道顧岑曾來過又離開了。 蘇笑作為家用機器,常年保持著恒定的體溫,那溫度很合適,和真人無二,但蘇笑能分得清什么是真實什么是虛假——畢竟他又不是真的“機器”。他覺得他可能就是顧岑的一個大號玩偶娃娃,比較特殊的那種。 最初的幾個月蘇笑就保持著吃了睡睡了吃的頹廢生活,沒有任何多余的娛樂生活,每天不在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里,他就窩在沙發上發呆,也不出門去欣賞花園的美景,客廳里厚重的窗簾也舍不得拉開,長久地看不到陽光,某一天給蘇笑洗澡的時候,顧岑突然就開口對蘇笑說,為什么不出去逛逛。 蘇笑是洗澡的——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科技發展到什么程度,但他確實是可以像人類一樣進食而沒有任何影響,不如說他就像一個人類,但吃進身體里的東西并不會被排出,而是被消化成了他的能量,他像人類一樣有各種生理需求,而他的主人顧岑可能有自己的心思,包攬了他的生理需求。 連蘇笑這樣高科技的智能機器都存在,但這個房間里沒有任何其他的智能了,一切都是原始的,連他們的餐飲都是顧岑一手包攬的,他總是會做一些特定的菜色,讓蘇笑有一種錯覺——顧岑做的都是他愛吃的飯菜的錯覺。 也許那不是錯覺,但蘇笑沒有深究的想法,他知道顧岑在透過他看誰,甚至那個被對方注視的存在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但蘇笑無意去探查,他只要安靜又乖巧地做一只籠中雀就好,過去的事知不知道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蘇笑始終記得他的任務,在每個深夜,被溫熱的體溫擁抱于懷中時,他都在想,也許他可以動手了。 蘇笑走神的時候,顧岑又問了一遍,這次他伸手捏住了蘇笑的下頜,迫使低頭看著浴缸里泡泡水的蘇笑抬起頭,只能接受他的注視。 顧岑并沒有用多大的力氣,甚至可以說他很輕柔,是蘇笑順從了他的意圖抬頭,但機器的身體可能是特意設置的,顧岑的手指在蘇笑的身上留下了淺色的紅印。 “不想出去逛逛嗎?”顧岑執著地尋求一個答案。 蘇笑看著顧岑的眼睛,依舊是那雙充滿了死氣的沉沉的眼睛,但是黝黑的眸子里只映出了蘇笑一個人的身形。顧岑的神情也很淡然,只看神色,完全不像一個讓蘇笑知道自己是特別存在的人。 不知道顧岑到底做到了哪一步,有沒有在這個“家”里裝上能裝的攝像頭,把蘇笑徹底囚禁在其中,也不知道他對這個人類的特殊深到了哪一步。 蘇笑已經和顧岑相處了好幾個月,他沒有特意計算日子,但日復一日規律又枯燥的生活,到底讓蘇笑有一瞬間的厭煩,在顧岑先邁出了這一步后——也許是特意的,也許和以前一般,并無深意——他想著第一次踏入這座牢籠時,顧岑眉眼冷淡,不愿看他,語氣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執著地要他“愛”。 蘇笑吻了上去,沒有任何前兆,讓人毫無防備,他傾身而上,吻了顧岑。 那個夜里,蘇笑違背了主人的命令,不再在當一個乖乖的人偶娃娃,他把驚愕后異常乖順的顧岑壓在身下,毫不留情地折騰了對方一宿,顧岑身下流出的溫熱的血和浴缸里的冰冷的水混合在一起,讓人分不出是冷是熱。 蘇笑一點都不憐惜顧岑,那對他來說并不是歡愛,而是含著決意的折磨,他忍耐著自己意識深處劇烈的痛苦,在異常貼合的那具身體上留下了刻印。 “顧岑?!?/br> 蘇笑喚著他的“主人”的名字,吻上對方飽含掙扎痛苦卻又無法擺脫迷戀沉淪的眉眼,在對方于快樂達到頂峰的時刻,挺身將這個人類釘死在冰冷的瓷磚上,黏膩的血混合著水與交融在一起的體液沿著他們緊貼的下半身滑落。 蘇笑捂住了顧岑的眼,將黑暗帶給他,奪走了對方的光明,而后狠狠地咬破了顧岑的唇角,在那瞬間,他死死地按住了顧岑,奪取了這個人類的一切掙扎,意識深處的劇痛也隨之達到了頂峰,他說出了最狠毒的詛咒。 “顧岑?!?/br> “我愛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