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抉擇

    徐明的身上濕漉漉的。

    “他們以為不會有人從河那邊過來，所以基本沒有警戒……我從窗子翻進來的?！彼麑θR諾說，遲疑地看著他，“萊諾……你沒事吧？”

    萊諾看起來絕對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他倒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濁液，眼神看起來黯淡無光，在看到徐明后，才有微微的要閃動。

    徐明的胸口尖銳地疼了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扶起萊諾，緊緊地擁抱住了他。

    “徐……明……？”然后，他才聽見了微弱的呼喚聲。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萊諾眼中的光變得明確了，他張合著嘴，從喉嚨深處吐出嗚咽。

    那聲音含含糊糊，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覺得它們大概是被那些濁液粘住了，混沌成一團。

    “我在?！毙烀饕餐瑯舆煅?，“我……來找你了?！?/br>
    “為什么……”萊諾微微顫抖著，“你、不是……逃走了、嗎……？”

    “是?！毙烀饕Я艘а?，“但是……我決定帶你一起逃?！?/br>
    “……為什么？”

    又是這個問題。

    萊諾剛才在問，凱文也曾經問過他。

    現在徐明有了自己的答案，他說：“沒有你在，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沒有意義?！?/br>
    藍色的眼瞳微微睜大了，萊諾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張著嘴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能走嗎？”徐明問他。

    “應該……可以?！比R諾低聲回道。

    事實上，光是站起身，他的身體就是一陣酸軟。

    仿生人的自我修復能力不是無限，那些近乎過分的性愛也是在某種程度上遏制他們的行動能力。

    射在內里的jingye隨著他的動作流了出來，他不由得夾緊雙腿，只覺得身體深處又是一片鈍痛。

    “……”

    盡管徐明說要帶他離開，但他自己卻并不確定自己該那樣做。

    他是yin亂的防生人——他與生俱來的命運明明就該是這樣的，不是嗎——

    “萊諾？”沒有察覺到萊諾心思的徐明放開了他，擔憂地注視著他的眼睛，“你還好嗎？”

    “我……不知道……”金發的仿生人喃喃道，“我……不明白很多事?！?/br>
    “跟我一樣?！毙烀鞒龊跻饬系匦α似饋?，“我們先離開這里，然后慢慢地搞清這些事，好嗎？”

    這似乎是個對未來的愿景，并且是那些顯得過于美好的之中的一個。

    過去的他們似乎也曾一起描繪過類似的場景，可現在萊諾卻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再去肖像這些。

    身體因此顫抖得更加劇烈了，然而在他開口前，徐明已經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先離開這里吧?！彼终f了一次，聲音顯得更加急切。

    “可……”

    “沒什么‘可是’了?！毙烀髡f，“萊諾，這次，聽我的好嗎？”

    “——”

    他如此真切，不跟從他的腳步簡直如同一種折磨。

    萊諾只能夠回答：“好?！?/br>
    于是他被拽向了屋子客廳，廳里只有幾個睡倒的人，“呼呼”地打著鼾，地上還散落著他們白天使用的道具。

    徐明對萊諾比個噤聲的手勢，拉著他向窗口走去。

    窗戶已經被打開了，原本有的防盜網也被拆了下來——后者一看就是徐明的手筆。

    黑發的仿生人沖他眨眨眼，一副“這是我們件的秘密”的模樣。

    萊諾忍俊不禁。

    這個瞬間，他們好似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樣，徐明也沖著他笑了笑了，兩個人活像兩個做了壞事的孩子。

    窗外有水聲，萊諾這才注意到外頭有條河流經。

    河岸距屋子的墻體僅有一掌之隔，潺潺的水聲遮蓋了他們方的低語。

    徐明催促著萊諾向外走，他們兩人一前一后越過窗子，身子緊貼著墻面向一側走去。

    身后便是河水，夜色下的水流像是無底深淵。

    方才徐明應該就是從那里游過來的吧？

    但因為萊諾看起來狀況不佳，才不得不走陸路離開。

    “雖然是人工河，但深處的河水還是很兇的?！毙烀髟浾f過，“每天夏天都會有游泳的人淹死?！?/br>
    人們也曾傳言過那些淹死者化成了水鬼襲擊游泳者，然而歸根結底的問題大約還是河道本身修建時殘留的問題。

    ——徐明越過了這樣的河流來找他。

    河水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雖不算遙遠，卻也并不算很近。

    若是從窗口看下去，大約會顯得后頭如同斷崖一般吧……或許是因此，這一側的窗戶沒有被看守。

    太多的“如果”了。

    萊諾心想，不去看河水，只是驅動著腳步。

    從河道里吹來的風掠過他的胸口，白天時被過分玩弄的rutou感受到了些許微涼。

    “咕、……”

    敏感的乳尖立刻挺立起來，萊諾的呼吸沉重，腳步也不由得有些發軟。

    那種熟悉的溫熱感從胸口深處涌起，如果他還在那屋里，應當已經被那些男人抓住、讓他說些胸口想被cao之類的話。

    聽說有些特殊的改造，能夠讓仿生人的乳腺也成為性交的入口——

    “萊諾？”徐明的手碰了碰他赤裸的身體，“你沒事吧？”

    “我……嗯……沒事……”萊諾回答道，覺得眼前有些搖晃。

    他在恍惚；他覺得自己的“沒事”與徐明期望聽到的一定不是同一個，他想，他的身體一直如此，所以沒有任何問題。

    搖晃的思緒如同旋轉的河水，他像是在竭盡全力從旋渦中脫身，但蹬動的腳步早就已經沒有了力氣。

    ——沒有任何人能從自己的本性中逃脫。

    他們走出屋子墻面的范圍，兩棟屋子間有個狹窄的縫隙。

    “這附近都是那些人的地盤?！毙烀鲗λf道，“小心點?！?/br>
    “……嗯?！比R諾垂著頭應道。

    徐明握住他的手將他帶進那縫隙的道路中，這里堆滿了雜物，只留下供一人通行的小路。

    前頭的黑發少年走得很快，萊諾因此也不得不加快腳步。

    腳底刺痛著，似乎踩到了什么東西；腿肚子抽痛，在向前邁的時候，狠狠撞在了什么東西上。

    “唔！”萊諾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沒事吧？！”徐明回身查看他的狀況，“抱歉，這里太難走了?！?/br>
    “……不?！比R諾沒能立刻站起身，“為什么……要道歉？”

    “哎？”

    “這不是徐明你的錯吧？”萊諾自下向上看向自己的同伴，“一定要說……這是我的錯、不是嗎？”

    “萊諾……”徐明一愣，“這怎么能是——”

    “難道不是嗎？！”河水在響，“是我害你……不得不到這種地方來的！”

    風穿過河道，發出“呼呼”的聲響。

    絆到他的雜物在地上搖晃，撞到它的赤裸腳踝隱隱作痛。

    “你明明……可以就這樣離開……但是、卻因為我這種——”

    “才沒有這回事！我……我是因為自己想來救你……！”

    “‘同伴意識’就是為了不讓我們逃跑而編進我們的程序里的，所以……”

    所以，歸根結底，它們就像他那yin亂的身軀般，是逃不過的業障。

    就算想要違抗，最終也還是會被拉扯，毫無自覺地向著另一個方向游弋。

    所以——

    一切毫無意義。

    就像他在被那些男人抓到時感受到的那樣。

    只剩下同樣毫無道理、卻能夠讓他失去所有思緒的東西。

    他是因此才放棄的。

    放任自己干脆地隨著那些感覺隨波逐流。

    而徐明自黑夜里看向他，黑色的雙眼就如同他們眼前的夜色一般。

    之后。

    “啪”的一聲。

    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萊諾“嗚”了一聲，看著徐明揮下的手，以及他泛紅的眼眶。

    “那又怎么樣！”黑發的仿生人幾乎是在吶喊了，“哪怕是那樣……哪怕是……！”

    抬起的手掌握成拳放了下來，徐明渾身緊繃，因忍耐而不住地顫抖。

    但即便如此，他的聲音里還是透出了一絲哭腔，哽咽著的、不受控制地向外溢出。

    “哪怕是那樣……我也……是自己選擇、去依從它的……”

    他在那個滿是灰塵的角落里做出的決定。

    明明有逃離的機會卻返回了這里。

    明明可以放棄卻一定要選擇堅守。

    明明能踏上其它道路又半途折返。

    明明……

    這些事。

    ——真的只是因為他們的“本能”嗎？

    仿生人擁有強大的學習能力，最初刻在他們身軀上的一切，真的能完全地決定他們的現在嗎？

    萊諾有些發愣，瞪大的眼睛里有些干澀。

    他們的對話無意中切進了他另一個思索的核心，夜風漸冷，先前有些發燙的身體也慢慢冷卻下來。

    徐明看著他，臉上的神情也像是凝固下來般靜止不動，他們在這狹小的通道里互相面對，身后依然川流不息。

    一直隱隱從屋里傳來的鼾聲忽地停住了。

    兩個仿生人這才突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況還遠遠不能安心，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在這里爭論。

    徐明有些顫抖，他慌亂地伸手去拉萊諾，邊拉邊說：“快走吧！先離開這里再說……！”

    那聲音發緊，還有些結巴，他在害怕。

    他來這里已經耗費了大量勇氣，站在這里與萊諾爭執顯然僅剩的那些勇氣也變作了憤怒。

    萊諾也知道眼下的狀況不妙——他或許認為自己沒有資格離開這里，卻絕不會希望徐明也落得同樣下場。

    徐明甚至感覺不到那些足以使他失去神志的東西，

    “快走?！彼舱f道。

    他們兩人穿出小巷，屋子里頭傳來一聲怒吼：“他跑了！”

    聲音狠狠砸在萊諾的脊背上，仿佛雙無形的手推動著他向前行去。

    ——得逃走。

    必須逃。

    他試著加快腳步，心里仍舊回蕩著方才那些對話。

    可在那之上，一個聲音越來越響：

    如果徐明在這里被抓住，那就真的是他的錯了。

    “嗚……”

    他寧可再被抓住一次。

    就算這次后，他的記憶被清除，他的身體被改造，他被賣給了什么人。

    即便如此。

    說它是同伴意識也好，是別的什么也罷。

    此時的他全心全意地祈禱著，若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希冀著祂能在此時此刻、幫他們一把。

    “在那邊！”

    ——沒有發生奇跡。

    事情反而向著更糟糕的地方發展。

    萊諾緊緊地握住了徐明的手，感到手上有回握的力道。

    那力道既有力又顫抖，讓萊諾突地驚恐起來。

    “徐明……？！”他叫道，視野遠處隱隱有人跑動的身影，可他看到的就只有徐明的身影。

    世間其余一切皆是虛像，這感覺竟使他有半分熟悉，讓他頓時陷入不安的地獄。

    徐明拽著他，徑直跑進了另外兩棟屋子的間隙，他被拽著擠過一袋袋垃圾，腳下沾到了骯臟的液體。

    然而現在已經顧不上這么多，萊諾知道這里無處可逃，所以他變得越發慌亂。

    “徐明！”

    “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抓到！”

    “我知道，所以，徐明你快——”

    你快逃吧。

    然而他的嘴被徐明捂住了。

    “比起我逃跑，我更希望能知道你逃掉了?！?/br>
    “可是路已經……”

    徐明說，這一帶都是那些人的地盤。

    因此他們的路原本就只有河道，可現在下水，不說萊諾能游多遠，那些人也一定會下河尋找。

    “我會給他們他們想要的?！毙烀髡f，“我知道很辛苦，但是萊諾，能走多遠走多遠，好嗎？”

    “你在說什么？！你以為我會愿意看見——”

    話又一次沒有說完。

    兩片柔軟的唇瓣抵在了他的唇上，觸感輕柔，蜻蜓點水。

    “抱歉，這次是我自私了?！毙烀魑⑿χf道，“而且，我不會讓他們如愿的?！?/br>
    萊諾卻如同墜入了冰窖一般。

    他條件反射地想逃，卻被徐明一把推向河道的方向，虛浮的身體全然不是對方的力道。

    “萊諾，你說你相信人類——那么，也相信你自己吧？”

    萊諾被徑直推進了河中。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夜晚的河水浸過他的身體。

    ——就算很冒險，這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徐明讓他相信他自己，但最相信他的，應該是徐明才對。

    他愿意相信萊諾能堅持到安全地帶。

    漆黑的河水吞沒了仿生人，在耳道被河水冠滿前，他聽見身邊的河俺上、一聲槍響。

    仿生人……無法殺人。

    但如果被殺的對象并非人類呢？

    河水潺潺，漸漸的他便什么都無法聽到了。

    …………

    ……

    “也就是說，被他逃掉了嗎？”站在那里的人說。

    他是來購買仿生人的——然而那個作為商品的仿生人，在昨天晚上已經逃掉了。

    賣家因此相當惶恐，他既沒有想到那仿生人還有能力逃跑，也沒想到竟有人這么快就對他的“商品”做出回應。

    價格很高，他因此甚至有些不愿意放走這位客人。

    “通常我們不會犯這種錯誤?！彼f，“您看，我們這里還有其它商品?！?/br>
    “嚯……你還抓到了其他人嗎？”

    “是那個仿生人的同伴?！辟u家立刻說，“只是……稍微有點小問題?！?/br>
    “例如？”

    “他的記憶芯片和中樞處理器……‘有些損壞’?！?/br>
    說“有些”其實并不恰當。

    因為子彈完整地貫穿了那兩個部分，它們已經徹底不能用了。

    “腦死亡”，換作人類的話大概該這樣說吧。

    但作為仿生人，只要有使用的零件便能夠繼續運轉。

    即便沒有適合零件，能湊合用的東西也能讓它們恢復部分功能。

    賣家心底盤算著，在臉上堆出笑容，然而買家臉上卻沒有太多神情，他輕哼一聲，說道：

    “我想要他?！?/br>
    “您說的是……？”

    “那個逃走的仿生人?！彼f，“按你們的描述，他一定沒有跑遠?！?/br>
    “是、是這樣……哈哈……”

    “找到他，帶來給我，價錢翻倍?！?/br>
    爽快又簡明的話語讓賣家一凜，如此好的生意，他絕不打算就此放過。

    這次，他臉上是真的露出了笑容——貪婪的那種。

    “一定！一定！”他說，“合作愉快，合作愉快……呵呵?！?/br>
    但與此同時，他也在心底犯著嘀咕：

    有錢人真是奇怪，居然會用這樣大的價錢去追逐一個仿生人。

    哪怕那是出逃的仿生人，他也不覺得值這個價。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

    在那眼前的這位買家，他的面容過分的端正與俊朗，簡直像有雙手故意將它雕刻成了那樣一般。

    而與此同時，在連接著小鎮人工河的河流下游。

    這里遠離人類的聚居地，但是，卻一樣有人居住。

    他在這里挖出河道，圍繞出了一座小島，他獨居于此，每日清早都會檢查自己的這座島嶼。

    有時，他能在島嶼的岸上撿到些從鎮上被沖到這里的東西，那通常不是什么值錢物什，但他依然會把它們帶回家。

    今天卻有些不同尋常。

    當他抵達岸邊時，就看見那里正靜靜地倒著一位金發的少年。

    “喂！你沒事吧？……”

    沒有回應。

    于是他伸手探了探那少年的鼻息，確定雖然微弱，那里仍有氣息進出。

    還活著，他想，太好了。

    他把這不平常的“漂流物”帶回了家里。

    仿生人萊諾，就這樣來到了這座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