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天，樹葉被風吹落仿佛只需要短短的一秒。僅僅一夜過去，氣溫便毫不客氣地降了下去。

    郁秋的生日，恰好就在這短短的“一秒”里。

    不同于以往，今年他有了新家，有了對他和mama都很好的孟叔叔，還有了......孟緒。這注定是個難忘的生日，他早就已經暗暗期待著，不僅為生日本身的意義，更為這一天自己未經許可的小安排——孟緒和孟叔叔從那天爭執過后一直沒有和解，明明是親父子，鬧起別扭來卻像是有著深仇大恨的敵人，每天躲著對方就算了，偶爾見面也是兩張冰塊臉，叫人看了心里都打怵。他和mama夾在中間實在是度日如年，所以他就想著借過生日這個茬口，在一個溫馨的氣氛里給一樣別扭的父子倆擺好梯子，讓這次矛盾畫一個句號。

    這是他的打算，為此他還專門寫了個計劃表，而且是偷偷摸摸背著孟緒寫的。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他怎么也想不到，梯子怎么架不是關鍵，關鍵是上面的人肯不肯下來。

    ·

    變化發生在他預計的完美時刻——溫暖的燈光，香甜的蛋糕，酒過三杯心生感慨的孟叔叔，眼神靈活充當助攻的mama和他。一切都剛剛好，卻也只是他以為的剛剛好。

    孟緒根本沒有按照他的劇本走。

    彼時孟叔叔作為一個父親已經選擇了退讓，松口和孟緒道了歉，說自己不該過多地安排兒子的人生等等等等。合情合理掏心掏肺的幾句話，可惜孟緒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您沒錯?！泵暇w坐得很直，一開口語氣就不對勁，“但不管您怎么說，我都不會像您希望的那樣，做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走您給我鋪好的路?，F在不會，以后也不會?！?/br>
    短短的兩句話，字字都像在往孟叔叔心上捅刀子。溫暖的燈光無端多余，香甜的蛋糕成了擺設，倒進杯子里的紅酒，在這一刻好像也成了激發怒火的催化劑。

    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孟緒，mama也趕緊暗暗用眼神勸著孟叔叔?？上屡c愿違，父子倆之間的矛盾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生成的，許多壓抑的情緒就像已經觸底的彈簧，在這一刻終于忍無可忍發xiele出來。

    短暫的沉默過后，孟叔叔突然暴怒，抬手就拂落了手邊的高腳杯。玻璃瞬間落地裂開，成了再也拼湊不成原狀的支離破碎。

    碎裂聲過后，是更久的沉默。燈光被無形的冷風撕裂，他下意識屏住呼吸，聽見孟緒打破這令人煎熬的沉默，嘲弄地笑了聲。

    “爸?！泵暇w繃直的肩背松了松，擱著桌上的手卻緊攥了起來，“您有想過問問我以后究竟想做什么嗎？哪怕只是問一句，您想過嗎？”

    “你想做什么？”孟叔叔立刻發問，話音沒落就猛地站了起來，盯著孟緒道：“打一輩子游戲追逐你所謂的競技夢想？還是每天和你那幾個不學無術的混混朋友住在網吧里荒廢度日？孟緒，你不覺得你說這話太幼稚了嗎？你現在什么年齡，你該做什么？你每天到了學校不是睡覺就是抱著手機打游戲，不要說考大學，你現在能不能順利畢業都難說！你告訴我，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以后？！”

    “所以您就買通裁判讓我輸掉比賽——”孟緒的聲音猛地抬高又驟然頓住，“是嗎？”

    兜兜轉轉，終歸還是回到了這個問題。

    孟叔叔聽到這一句，整個人一僵，就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嚨一樣，臉上上涌的血色瞬間褪了個干凈——他這輩子自問做人做事從來都是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唯獨孟緒問的這一句，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看來是了?！泵暇w把父親的閃躲與心虛都看在了眼里，忍不住嗤笑了聲。

    “我是為了你好?！泵鲜迨宓哪樕谶@聲嗤笑里更難看了，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是從心頭硬拔出來的刺，既痛了自己，又扎傷了孟緒，“你太單純了兒子，你不知道商場上每走一步有多難，沒有人會在意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大家看的都是實打實的利益，你沒有市場，就不會有人投資你！”

    “那又如何？！”孟緒猛地起身，一腳踹倒了椅子，暴怒之下眼眶通紅，“這是我自己選的路，就算走到最后頭破血流我也認了！你可以否定我，可以不支持我，可你憑什么從中作梗讓我輸掉比賽？！你毀掉的不是我，是我們全隊人唯一的希望——”

    “啪！”一個巴掌，在啞口無言與惱羞成怒交織的復雜情緒里，重重落在了孟緒的臉上。

    “永杰！”郁秋mama最先反應過來，趕緊攔在了孟叔叔和孟緒中間，“你這是干什么？孩子還小，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小秋?！眒ama一邊推著孟叔叔，一邊又扭頭看他，示意他把孟緒拉走。

    “嗯！”他還沒有從那一巴掌里回過神來，下意識應了一聲才去看孟緒，“孟緒，我們先回房間吧？”

    “孟緒？”他見孟緒不說話，只好大著膽子拉了孟緒的手，想先把人拉走再說。

    可還沒邁出去一步，手腕就反被握住，孟緒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只看了他一眼，便重新轉向了孟叔叔。

    “孟緒——”他又喊了一聲。

    孟緒卻沒有回頭，背對著他不知道什么表情，聲音平靜得不正常：“爸，您不用白費功夫了。國外的大學再好，我也不會去的。公司您也不用擔心，我沒打算去敗壞您的心血?！?/br>
    “......”對峙過后的攤牌，沉默再次蓋過了怒火。

    “我只想自己選擇未來的路，不管您什么態度，我都不會妥協......”好一會兒過去，孟緒才笑了笑，“讓您失望了?！?/br>
    說完，也沒管孟叔叔什么反應，孟緒直接轉過身，甚至都沒有看他，徑直越過餐桌，朝門口去了。

    “孟緒！”他在后面追著喊了一聲。

    “讓他走！”孟叔叔的聲音高過他的，憤怒背后，更深更多的，似乎是無奈。

    他在這一聲里頓住腳，扭頭看了一眼——孟叔叔已經卸力一般坐了回去，mama接收到他的視線，沖他點了點頭。

    “......”他沒有說話，轉過身，快步去追孟緒了。

    ·

    天已經完全黑了，因為驟冷的天氣，外出的人似乎少了許多。

    他沒能在電梯關閉前追上孟緒，下了樓急匆匆找了一圈，才在小區東側的公園里看到了孟緒——公園里打圈亮著燈，孟緒坐在長椅上，不知哪里跑來的一只大金毛，正圍著他繞來繞去地搖尾巴。

    “孟緒！”他隔著好遠就喊了起來，一路小跑了過去。

    孟緒聽到聲音抬頭看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那里的樣子，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落寞。

    “孟緒?！彼艿介L椅邊，原本一肚子話想說，看到孟緒的眼神后，不知道為什么就沒了聲。

    孟緒也不說話，只是張開雙臂抱住了他，臉貼著他的肚子，蹭了蹭。

    “對不起?！泵暇w的聲音悶悶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本來應該讓你開心的......”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孟緒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難過、委屈、憋悶，還有茫然。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靜靜地由孟緒抱著自己。

    好久過去，大金毛都覺得無趣搖著尾巴跑遠了，孟緒才松開他。

    “還沒有跟哥哥說生日快樂——”孟緒沖他笑了笑，執起他的手輕輕落下了一個吻，“生日快樂，我最可愛的秋天?！?/br>
    “......”他被這個吻和“最可愛”三個字戳到心臟，臉唰一下就紅了。

    “為什么......”他看著孟緒的眼，聲音小得猶如蚊蠅，“叫我秋天？”

    “呵?！泵暇w這回笑得更深，眼里的陰霾總算散去了，“哥哥不覺得這個稱呼很可愛嗎？”

    “......”好像是有一點。他臉更熱了。

    孟緒難得沒有借機調戲他，只是拉著他的手，笑看著他：“我有禮物給你?！?/br>
    是什么——他的心小鹿亂撞一般砰砰跳起來。

    “閉上眼睛，哥哥?！泵暇w說著，見他乖乖巧巧閉上了眼睛，唇又忍不住彎了彎。

    他看不到，只覺得孟緒的呼吸就繞在指間，然后微微發涼的金屬觸感貼近手腕，孟緒的吻隨后落下，他下意識把手一縮，沒忍住，睜開了眼。

    是一條淡金色的手鏈，細細得，墜著一片楓葉形狀的吊墜。

    “喜歡嗎？”孟緒問他。

    怎么會不喜歡，他摸了摸那片葉子吊墜，心里的歡喜滿得簡直要溢出來——他想，孟緒是喜歡他的。

    “怎么不說話？”孟緒捏了捏他手心。

    因為太喜歡了。他在心里答了一句，耳朵熱熱得，飛快彎腰低下頭去，在孟緒臉上親了一下。

    “喜歡?！彼÷暤?。

    孟緒被他害羞又可愛的反應逗笑，手上一使力，似乎想要他坐在自己腿上。

    “有人......”他不肯，腦袋瞬間又搖成了撥浪鼓。

    孟緒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圈，見公園里的確還有些散步的住戶，就沒有為難他。

    他剛才還有膽子主動贈吻，這會兒又不好意思起來，拉了拉孟緒的手：“我們回去吧～”

    回哪去，孟緒沒說話。

    他知道今晚的事不會這么快就過去，也沒有勸，只是挨著孟緒坐了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色越來越深。晚風一陣陣地吹，吹得人漸漸冷起來。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連帽衛衣，這會兒不禁有些坐不住。

    “冷？”孟緒察覺到他的靠近，摸了摸他的手。

    他還沒有說話，孟緒就直接站了起來，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走吧?！?/br>
    繞過小公園，踩著月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