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大概是捉龍蝦著實費了一些時間，在等待叢熙叫吃法的空檔，叢禎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房間常年放著補充能量的營養飲料，就是因為叢禎困倦起來總是來不及吃飯，芮慈察覺到叢禎逐漸放輕的鼻息，便把他的身體放平，又給他掖了掖被角，拿過叢禎掉落在一旁的通訊器給他處理起了文件。

    又過了一會兒，叢熙在通訊器上發送消息，叫兩個爸爸下去吃飯。他們家從很小就養成了不在房子里大喊大叫的習慣，因為不知道叢禎什么時候在休息，所以看到叢熙的消息，芮慈用自己的賬號回復了一個，“來了”，然后猶豫了一下，還是摸了摸叢禎的手，看他能不能起來，吃兒子親手下廚的飯菜。

    可惜叢禎沒有反應，芮慈嘆了口氣，只能放輕手腳，下床離開。

    等邁進飯廳，芮慈看見餐桌上琳瑯滿目的美食與菜肴，才明白叢熙這是鉚足了勁兒給他們做了一頓超級大餐。他凝視叢熙圍著圍裙、哼著小調、彎腰從烤箱中取菜的背影，又想到仍在床上熟睡的叢禎，芮慈心中不由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難過。

    他努力表現出興奮的口氣，“熙兒真棒，怎么做了這么一大桌的菜呀?！?/br>
    “阿芮來了，快坐。我爸呢？”叢熙端著仍泛著熱汽的烤面包布丁，放到已經擺滿了的餐桌上，拍了拍圍裙，興致高昂地問。

    望著叢熙天真的笑臉，芮慈一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而叢熙看見他的表情，臉上的喜悅也漸漸冷了下去。

    “爸睡了，是嗎？”他輕聲確認。

    芮慈低下頭，開口時竟有些忍不住哽咽，緩了好久，才用鼻音點了點頭。

    “阿芮……”高大的Alpha少年，用他寬闊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罩住了纖弱的中年Beta，“別難過?！?/br>
    “寶貝……”芮慈揪緊了叢熙胸前的衣裳，淚水不受控制地淌下。

    他想到叢禎的驕傲與欣慰，更想到叢禎的無奈與妥協，十八年啊，其中的辛苦與掙扎只有他與叢禎懂得。如果叢熙真的要與檀燁相認呢，他們手把手養大的優秀小孩，難道真的要送給中亞皇室，成為他們的儲君嗎?？扇绻环砰_手，讓孩子去選擇自己真正想走的路，難道又要用生養之恩，去裹挾屬于他自己的人生嗎？

    可心中內藏的丑惡與占有欲卻快要控制不住了。叢禎說，那皇位是叢熙應得的玩意，芮慈陰暗地想，這其中，恐怕也有那一口不甘被檀燁拋棄的心在吧。他嘔心瀝血地將叢熙拉拔長大，到最后怎么成了替別家怨侶培養爭搶的籌碼，為什么就沒想著要去問問他的意愿呢？明明是他在把屎把尿，現在面臨選擇，他卻說連一句，“我不同意”的立場都沒有嗎。

    這也是他的孩子??！

    “好了、好了?！眳参踺p輕拍打芮慈的脊背，絲毫不在意被眼淚濕透的衣襟。芮慈很瘦，身體卻很軟，叢熙低下頭，就能將鼻子埋進充斥著芮慈草本清香的發間。

    “乖啊，別哭了……”變聲后期的少年將聲音故意壓得低沉，“阿芮，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br>
    “小屁孩，”芮慈終于抬頭，那雙眼淚意朦朧，“少在這里占你小爸爸便宜?！?/br>
    叢熙注視著芮慈的淚顏，那一刻頓時生出股不泄不快的沖動，仿佛所有的壓抑，都要在與四目相對的這一瞬間爆發出來。身體比思維要快，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低下頭，沖芮慈的嘴唇吻去。

    叢熙的五官逼近，芮慈一個激靈，只來得及在最后一刻偏過頭，讓親吻印上自己的唇角。

    似乎仍有邊緣相觸，微妙的感覺讓芮慈的身體從脊柱往上麻了一片，他猛地推開懷抱自己的叢熙，下意識后退兩步，撞上堅硬的桌角。

    “??！”芮慈一聲痛叫，手一揮，放在邊緣的色拉碗被他碰翻在地，咚地一聲巨響，碗中裹滿醬汁的菜葉撒了一地。

    “阿芮！”叢熙大叫一聲，連忙蹲下身要去翻芮慈的衣服，”你要不要緊?！?/br>
    “你你你……手放開！”芮慈著急地后退，“不要碰我！”

    叢熙霎地愣住，須臾，他慢慢垂下手，膝蓋著地著往后跪了兩步。

    “阿芮……”

    “別叫我阿芮！”芮慈的聲音透著一股歇斯底里地尖細，“叢熙，我是你爸爸！”

    “是，小爸爸?！眳参跻脖卉谴鹊姆磻獓樀?，只能聞聲附和著他，“我只是擔心你的腰。我怕你受傷?！?/br>
    尖銳的疼痛這下才從腰部彌散，與之更甚的，卻是心間瘋漲的恐慌。

    怎么辦。

    叢熙是叢禎的兒子，他不能蠱惑叢禎的兒子。

    否則、否則本就不屬于他的小孩，就更要被永遠、永遠地帶離他身邊了。

    芮慈的撞傷并無大礙，而叢禎被色拉碗倒地的聲音驚醒，恰好在叢熙收拾好殘局的時候下樓用餐。他欣喜叢熙準備的整整一桌美食，抱著兒子狠狠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被叢禎親完的叢熙下意識看向芮慈，芮慈也在看他，卻在視線相觸的一瞬扭過了臉頰。

    整餐飯叢禎都在換著花樣夸叢熙的廚藝如何精湛，他幾乎每吃一口就要贊嘆一句，還招呼著明顯不在狀態的芮慈也來夸贊家里十項全能的奧運健兒。在叢禎高漲的熱情下這頓飯整整吃了三個小時，等三人從椅子上起來的時候，都感覺自己要撐得沒辦法走路。最后父子三人手把手地將剩菜打包、收拾餐盤，只是芮慈總刻意地躲在叢禎身后，不與叢熙直接接觸。

    無論內里如何暗潮洶涌，到底面上還是父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