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憤怒，驚訝，不甘，委屈，情緒最后定格在絕望。

    檀燁感覺自己仿佛夢回少年時期，他拿著自己剛做好的飛船模型到女王母親寢臥展示，滿心歡喜地推開門，卻看見母親與她的貼身侍衛，正抱在一起，吻得難舍難分。

    叢禎懷孕了，孩子不是他的。

    叢禎懷孕了，孩子不是他的。

    不需要重復第三遍了，檀燁抬眸，看向這個騙他至深的Omega，忍不住伸手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抬頭直視自己的雙眼。

    叢禎的眼珠很黑，他望不到底，仿佛在看一汪深潭。

    檀燁想起他們新婚那夜的情形，不由自問，如果他那天能夠對叢禎溫柔一點，親一親叢禎的嘴唇，那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

    這么想著，他竟也像叢禎吻去。

    久久，唇分，檀燁苦笑一聲，“你沒有感覺，是嗎？”

    他嘗試去頂叢禎的唇縫，叢禎讓他頂了進去，卻自始至終，沒有給他回應。

    “殿下?！眳驳澯纸谢厮淖鸱Q，“都是信息素的吸引?！?/br>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叢禎的順從是假的，表現出來的開心也是假的，體貼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通過這幾年的相處，檀燁早就漸漸明白，叢禎根本不是如他所揣測的那樣，是屈從于皇權的奴隸：他自強，倔強，能力出眾，聰慧敏感，卻又極其容易被取悅，內心柔軟、善良，甚至偶爾會露出些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呆。越與叢禎相處，檀燁越為原來他做出的那些破事，對叢禎說出的那些嘲諷后悔。但是、但是他以為，這些年來，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在床上的取悅，在床下的維護，已經足以令叢禎原諒他了！當叢禎在床上被他舔到潮｜｜噴，在床下被他逗笑的時候，不正就代表叢禎早就不為原來的事情介懷感了，不是嗎？

    哦，他是這么說的。

    都是信息素的吸引罷了。

    叢禎其實是恨他的吧。

    不然不會對他虛與委蛇。也不會被別的男人吸引。

    折騰一晚，近乎小產的叢禎臉色蒼白，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疲憊，“殿下，”他又在道歉：“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

    約定……原來你在這里等著我，叢禎，懷上別人的孩子，這是你對我的報復嗎？

    多么諷刺，他曾自詡自己是不會動心的那一個。

    檀燁抹了把臉，“沒有什么好抱歉的……深宮寂寞嘛?！?/br>
    他故作輕描淡寫地說；“那就像我們約定的一樣，離婚吧?！?/br>
    叢禎揪著衣領，沉默良久，低聲回應：“好的?！?/br>
    檀燁起身離開，到自己的衣柜取出一件襯衣，他一邊扣扣子一邊說：“我會讓律師跟你交接的?；适译x婚不簡單，手續比較繁瑣，我會盡量加快這個進程。既然你現在已經懷了，不然還是盡快搬出去吧，也能讓人少說點閑話?！?/br>
    叢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好?！?/br>
    檀燁開始穿褲子：“　‘殿下’　這個頭銜，既然我答應了你，我就會盡量幫你爭取的。但時間緊湊，還有目前這個情況，可能會有點難辦。如果你想放棄頭銜，婚會離的快的多?！?/br>
    叢禎低著頭，雙手緊緊絞在一起：“頭銜的事情，就不麻煩你了?！?/br>
    看，他什么都不要，只要離開你。

    檀燁利索地打好領帶，“也好。接下來的事，我會讓律師和你交接?！?/br>
    他挺直脊背，最后抻了抻西裝，轉身離開。

    他的情感、尊嚴與希望，從小到達，從沒有任何一刻，被如此踐踏在地。檀燁甚至無法令自己問出“對方是誰”，相似的問題，他剛才已經問過，面對他的吻，叢禎終于說了實話不是嗎，到這里就夠了，他不能再暴露更多。

    他已經一敗涂地，他不想再自取其辱。

    叢禎坐在床邊，聽見檀燁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終于，他弓下身，捂住自己的臉。

    哽咽聲響徹空曠的房間，熱淚穿過指縫，滴上膝頭。

    一切都結束了。

    他的愛情，再也不會有了。

    皇家律師的動作很快，檀燁第二天就理好了離婚條款，兩人的婚前財產沒有任何交葛，檀燁在安保方面為叢禎做了很多考慮，但叢禎考慮到未來的隱私問題，全部婉拒了。離婚條款的最后，檀燁提出，送叢禎一艘飛船，讓叢禎把朵嘰運走，這一條叢禎猶豫了很久，但想到朵嘰一輩子都生活在首都星的馬圈，和檀燁的花郎一直是好兄弟，而他和芮慈搬到新家一開始的生活重心是養育小孩，自然沒有時間料理馬場，并且朵嘰前段時間才剛剛和一匹小母馬談起了戀愛，他做不到和愛的人長相廝守，總不能再拆馬兒的姻緣吧，想到這里，叢禎便依舊選擇回絕了檀燁的好意。

    兩人的離婚是大新聞，不過因為兩人在離婚前沒有任何媒體的捕風捉影，在控制輿論上，皇家還是有比較大的主動權的。而面對女王憤怒的詰問，檀燁冷靜地挨下了君主暴怒的馬鞭，他挨完鞭子，忍著劇痛，卻隨即單膝跪地，冷靜地說：“您已經控制了我的整個人生，難道現在還要控制所有人的人生嗎？我、身為您唯一的繼承人，為這個皇冠肝腦涂地，是我逃不開的命運，我心甘情愿！但叢禎沒有這個本分。當初這個婚，是為了您結的?，F在我倆過不下去了，難道還要和您與父親一樣，同床異夢，各取所需，直到有一天，再一次成為皇家的頭條丑聞，然后讓我的孩子，來為我們擋槍嗎？！

    “我要與叢禎離婚，因為我們之間沒有愛情！我是沒有辦法擁有自由了，但叢禎有！他權利擁有屬于他的人生！”

    “你離了婚，你就失去了繼承皇位的權利！”

    “我會再結的！”檀燁大聲說：“等輿論平息，我就會重新相親。陛下，這個皇位，我會為您守住的?！?/br>
    “所以為了叢禎的自由，你就要犧牲另一個無辜的Omega的幸福嗎？！”女王捏緊了權杖，皺著眉頭逼問。

    檀燁沒有回答。他筆直地跪在女王面前，以沉默表明了他的態度。

    女王憤怒地抄起手邊的瓷瓶，在檀燁面前摔得粉碎，提裙離開了。

    瓷器碎片割傷了檀燁的額角，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臉頰流進領口，聽到女王漸遠的腳步聲，檀燁終于失去那股意氣，虛脫地癱坐在地。

    要為叢禎，去犧牲另一個無辜的Omega嗎？

    檀燁其實很想說，等他再婚，他一定會找一個情投意合，且真心愿意為皇室付出的Omega，而他會盡己所能地疼Ta，讓Ta不再遭受叢禎所受過的委屈與折辱，做全世界最幸福、最快樂的王妃與皇后。

    但他說不出口。

    會存在這樣一個Omega嗎？檀燁茫然地想，會嗎？其實叢禎就本該成為這樣的Omega，可他偏偏錯過了他。

    就這樣吧，檀燁從地上拾起一枚碎瓷片，放在手中漸漸握緊。

    鮮血從指縫中淌下，檀燁感受著手中的刺痛，竟覺出一股自暴自棄的快意來。

    報應要來就來得快些，反正他這輩子作下的業，他到死也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