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荒唐。

    流殊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清醒過來。

    北赫辰不在，他沙啞著聲音，讓侍女送茶進來。

    反正她們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也沒有多掩蓋些什么。

    送到手上的，是熱茶。

    不冷不熱的溫度，剛好。

    流殊幾乎喝了大半杯，整個人才覺得舒服些。

    昨天晚上真的被北赫辰折騰壞了。

    “下去吧！”

    流殊向來不習慣有人在旁邊伺候。

    那道身影卻微微一頓，突然跪倒在地。

    “二少爺！”

    流殊嚇了一大跳，連忙抬起頭，這才發現來人竟然是唐往。

    北赫辰竟信守諾言，將此人放出來了？

    “你……你剛才叫我什么？”

    如果是蘇相的人，他會喚自己流公子，如果是陌生人，他會喚自己皇后娘娘，可這二少爺……究竟是什么意思？

    “二少爺，屬下是大少爺的侍衛唐往，當年流府慘遭滅門之禍，正巧屬下授命在外地做事，沒有來得及趕回來……世人只道流家無一生還者，卻沒想到二少爺竟還活著，大少爺和老爺若泉下有知，定然瞑目了！”

    唐往跪倒在地，一五一十的將當年的事情說了出來。

    從昨天晚上見到流殊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因為他的長相和老爺大少爺簡直一模一樣，他想要弄混都難。

    流殊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話語中的意思。

    當年流家竟然還有人活著？

    “快起來！”流殊激動得幾乎忍不住流淚，這些年他實在活得太辛苦了，而為流家人報仇，是他活著的唯一目的。

    “唐信，當年我們流家滅門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我要聽最詳細的，一點蛛絲馬跡也不能放過！”

    唐信見他著急，便將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十八年前，剛巧趕上流殊出生，唐信授命去外地幫大少爺尋找一塊天然彩玉，聽說擁有此玉者，能夠一生平安，同時還能隱藏流家人奇怪的身體特征。

    流殊的大哥流初準備找到這塊彩玉，讓流殊能夠隱藏身份，像一個平常的孩子一樣長大。

    可他還沒有找到那塊天然彩玉，就聽說流家被滅門的慘案，他立刻就趕了回來。

    卻也只來得及為流家人收尸，但剛出生的流殊，卻被人抱走了！

    后來他一直在暗中打聽流殊的下落，卻一無所獲。

    直到前不久，他探聽到消息，說是北赫辰才是當初滅掉流氏一族的罪魁禍首，他便來到了恒城。

    恒城比他想像中更加繁華復雜，他在里面兜兜轉轉數月，卻只查到當年流家是被當今皇帝北赫辰滅門的，他便立誓要殺了北赫辰為流家報仇雪恨！

    這皇宮守備森嚴，憑他的武功雖然進得去，可他從未見過北赫辰，機會只有一次，萬一失手，他賠上一條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流家的血海深仇再也無人記得！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正在他一籌莫展之際，有一個人突然找到他，給了他一個信封。

    那封信里，說今天晚上北赫辰會來到集市，到時刺殺之事，就看他身手了！

    對于唐往來說，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都要冒險試上一試！

    可他沒想到北赫辰的武功竟然這么高！

    這個男人比他想像中可怕多了，當他被北赫辰盯上的時候，他只覺得渾身發涼，幾乎不敢直視北赫辰。

    真難以想像，二少爺每日都與這樣的人朝夕相對，他該有多痛苦？

    還好現在他找到二少爺了，剩下的日子，他會想方設法保護二少爺，不讓北赫辰再傷害他！

    “唐叔?！绷魇膺@時才真正相信了他的話，話語中也添了幾分敬重：“您對我們流家的大恩大德，流殊無以為報！請受流殊一拜！”

    “二少爺！”唐往連忙扶住他：“二少爺您不知道，當初是大少爺救了屬下性命，屬下才得以茍延殘喘至今。如果沒有流家，就沒有我唐往，這份恩情，唐往才是沒齒難忘！”

    “唐叔?！绷魇馕兆∷氖郑骸皬慕裢?，你我就是一家人，我會代替大哥保護你的?！?/br>
    “二少爺……”唐往有些哽咽，他沒想到流殊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就好像大少爺一樣，明明他們才是奴仆，可大少爺卻從來都把他當成自己的家人一樣看待。

    沒想到二少爺也是如此心地善良，只可恨那北赫辰竟滅了流家滿門，殺了這么多好人！

    這筆仇，總有一天他會討回來的！

    “唐叔，”流殊有些難以啟齒，可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是不是我們流家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擁有這么古怪的身體……”

    唐往看了他一眼，然后說道：“沒錯。流家特殊的身體是上天的恩賜，所以才會招來殺身之禍！”

    “就因為我們身體特殊？難道沒有別的什么原因？”流殊覺得這其中一定藏有什么可怕的陰謀，難道就因為他們的身體與常人不同，所以就該死嗎？

    “這……”唐往仔細回想了一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這件事情屬下也不是很清楚，但當時大少爺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大少爺說……我們流家都是為皇室服務的工具人，命比紙薄……”

    流殊一聽就明白了，原來流家的滅門之禍，真的和皇室脫不了干系！

    當時大哥都早有預感了，否則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流殊一想到北赫辰有可能滅掉了自己的族人，他就恨不能現在就殺了他！

    “二少爺，我們得想個辦法逃出去，這皇宮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唐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當初大少爺的死和皇家脫不了干系，那證明真正的殺人兇手就身在皇城，他絕對不能再讓任何人傷害流殊。

    “逃？我們又能逃到哪里去？”流殊搖搖頭，這天大地大，何處不是大恒？

    “如今唯有殺了北赫辰，方能有一線生機?！?/br>
    “可是北赫辰武功高強，身邊又有那么多侍衛高手，我們想要殺他，談何容易？更何況，屬下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二少爺去冒險！流家可就剩下二少爺您這一條根了！”

    “唐叔，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事已至此，我除了再繼續走下去，已經沒有別的辦法?！?/br>
    如今他的身后還背負著整個蘇家的命運，他現在不僅僅是流殊，還是蘇家的嫡女蘇晴笙，大恒的皇后娘娘！

    他如何能夠一走了之？

    唐往見他心意已決，只好點頭道：“既然二少爺執意留下來，那屬下定然也要護在二少爺身邊。從今往后，屬下會照顧二少爺，完成大少爺的遺愿！”

    “唐叔，從今往后，我們是一家人！”

    流殊可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唐往來維護自己，他只希望唐往能夠堅強的活下去。

    到下午的時候，流殊正在吃飯，遠遠便聽見蘇晴長生不老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他下意識的看了唐往一眼，一時間竟有些猶豫要不要將唐往的真實身份告知于她。

    “臣女參見皇后娘娘！”蘇晴笙進來之后依舊施了禮，流殊便屏退左右，唯留唐往在他身邊。

    “皇后娘娘？”蘇晴笙不懂他為何要將一個陌生人留在這兒，難道他不知道接下來他們要談的事情是絕對不能讓外人知曉的嗎？

    流殊究竟在做什么？

    “無妨，唐叔不是外人?！绷魇鉃槎俗鼋榻B：“唐叔，這位是蘇晴笙，我能夠活到現在，是因為蘇相當年偷偷從尸體堆里扒出了我?！?/br>
    唐叔立刻噗通一聲跪下了。

    “唐往替大少爺多謝蘇家大恩大德！”

    “快起來吧！”蘇晴笙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連忙退后兩步：“這兒可是鳳儀宮，萬一被別人看見可不好了！”

    流殊也連忙扶起他：“唐叔，晴笙meimei與我從小一起長大，她不是外人?！?/br>
    唐往點了點頭。

    蘇晴笙打量他半響，這才道：“流殊哥哥，父親讓我來問你，我給你那東西，你試了嗎？”

    東西？

    流殊立刻就想到了那無色無味的毒藥。

    他尷尬的搖搖頭，心中也摸不準北赫辰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此事，所以那天被他一嚇，他哪里還敢再往他茶水里下毒？

    一個弄不好，可是會讓蘇家遭受牽連的，他還賭不起。

    “還沒有?！绷魇鈸u搖頭：“北赫辰應是察覺了！”

    “察覺了？”蘇晴笙嚇了一大跳：‘那……那他竟沒有一點動作？’

    這完全不像是北赫辰殺人如麻的暴君風格??！

    “沒有?！毕喾?，北赫辰的反應還挺奇怪，他竟會親自帶他去宮外游玩……

    蘇晴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之前我便聽父親說過，這北赫辰心思深沉，不能以常人而論，看來果真如此?！?/br>
    她看向流殊，眸中充滿了關心：“流殊哥哥，你整日與這樣的人待在一起，可千萬要小心??！只要發現不對勁，你立馬通知父親，父親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蘇晴笙的關心讓流殊感動無比，雖然心里有些酸楚和失望，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謝謝。我會小心的?！?/br>
    他原本還想要問蘇晴笙昨天晚上究竟去哪里了，可是看著她滿臉天真爛漫的表情，他卻不忍問出口。

    或許晴笙是害怕他擔心，所以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他這么直接的問出口，不僅會讓她難堪，更辜負了她這一番舍己為人的心思。

    正如同他一樣，他不與對北赫辰施以美色嗎？

    可他的心里，還是想要殺了他！

    晴笙也是如此吧！事到如今，她一介弱女子還能有什么選擇？

    流殊發誓，倘若報仇之后他還能夠好好活著，他定然要名媒正娶晴笙meimei，以補償她這些日子所受的罪。

    “二少爺，屬下曾經聽說過一個傳聞，不知道是真是假?！碧仆蝗徽f。

    “什么傳聞？”流殊聽到過的傳聞可多了，但大部分都不知真假，也沒有能夠助他對付北赫辰的妙招。

    他也就只能當個八卦看看。

    “聽聞大恒快要滅亡了！北赫辰，是大恒最后一個皇帝?！?/br>
    “滅亡？”流殊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大恒現在國泰民安，除了這個暴君時不時殺人滅族，大部分百姓們還是生活得很好。

    可若是亡國了，那這些大恒的百姓還能過從前這般富饒安定的日子嗎？

    流殊憂心忡忡。

    “滅了好。如果真的要亡國，那北赫辰這個皇帝也算是做到頭了！流殊哥哥，說不定到時候不用你動手，自然有人來替你斬殺這個昏君！”

    蘇晴笙可沒有想這么多，她只覺得北赫辰一死，流殊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到時候他們就能夠在一起過好日子。

    這是她爹答應了她的。

    “你說得對?！绷魇庥X得她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只要北赫辰死了，那他的家族之仇得報，他也就安心了！

    至于大恒……說不定下一個皇帝會更好呢？

    流殊現在也只能如此希望了。

    “這么熱鬧？”一道磁性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北赫辰松開了肩上的披風交給近侍，一邊走到流殊的身邊。

    “在等朕？”

    北赫辰的出現讓氣氛頓時僵住了，蘇晴笙臉色有些難看的盯著流殊，生怕北赫辰會對流殊出手。

    “不是?！绷魇庵苯踊卮穑骸拔疫@兒的飯菜，你敢吃嗎？”

    北赫辰哈哈大笑，他覺得自家這小東西倒真是被喂養得越來越膽大了，竟然都敢挑釁他了！

    他伸出筷子夾了一口菜，然后掃了一眼旁邊的蘇晴笙：“蘇姑娘，你不在自己的房間里待著，跑到這兒來做什么？”

    蘇晴笙一窒，神色有些慌亂，她明白北赫辰的意思，于是連忙站起來告退。

    流殊也不留，正在蘇晴笙要踏　出房門那一刻，北赫辰突然問：“蘇姑娘，這皇宮內院人多眼雜，而且十分危險，深更半夜還是留在房間里為好，別亂跑?！?/br>
    蘇晴笙渾身一顫，像小貓似的應了一聲，立刻轉身走了。

    走的時候腳步飛快，似乎后面有鬼在追她一樣。

    流殊有些不樂意了，“你為什么要嚇她？她膽子很小的！”

    “哦？”北赫辰覺得他家小東西的思維還真是奇特：“她膽小，所以朕不可以嚇她？還是她自己做了虧心事，害怕朕查問？”

    “你！”流殊說不過他，只好埋頭繼續吃飯。

    “難道你就不好奇她昨天晚上去哪了？”

    北赫辰笑意盈盈的看著他，流殊卻只覺得里面充滿了惡意。

    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有這個可能。

    畢竟這兒是他的皇宮，什么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所以昨天晚上……晴笙meimei房間里發生的事情，他也定然一清二楚吧！

    “不好奇?！?/br>
    流殊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他精心隱藏的秘密，原來早就被北赫辰知曉。

    他垂頭喪氣的咬了一口飯，把它們想像成是北赫辰的樣子，直吃得呲牙咧嘴，也看得北赫辰食欲大增。

    曾幾何時，過來逗弄流殊，已經成為他下飯的主菜。

    每次看著這小東西被他氣得跳腳卻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就覺得分外好玩。

    唐往就像木頭人一樣站在流殊的身邊，似乎對他們的談話充耳不聞。

    北赫辰似乎也不介意，看著小倉鼠滿臉報復性的和他搶食飯菜，他很是大方的讓人再上了一桌菜。

    流殊目瞪口呆，看得北赫辰十分下飯。

    吃完飯之后，北赫辰又系上披風走了。

    流殊這才松了一口氣。

    “二少爺，你應該想辦法接近北赫辰，說不定能夠從他的身上找到那個傳聞的蛛絲馬跡！”

    北赫辰一走，唐往才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流殊嘀咕嘀咕的轉了一圈眼珠子，似懂非懂的點頭：“你說的是……去偷奏折？”

    北赫辰每天都在批閱那些奏折，說不定那里面真的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

    “不是奏折?！碧仆敢硗庖粋€方向：“關于皇室的記載，一般都會在御書房這種重地?；蛟S二少爺可以想辦法讓北赫辰帶你去御書房，可找到對付他的辦法?！?/br>
    流殊聞言立刻贊同的點點頭。

    可是北赫辰向來只有晚上才會來他這兒，他要怎么讓北赫辰同意帶他去御書房呢？

    流殊便巴著眼睛數天黑。

    只是天黑了之后，他依舊沒有等到北赫辰。

    這暴君平日天未黑，他就跑到鳳儀殿來了，怎么今天晚上這么晚還不來？

    莫非是被什么事絆著了？

    那他再等半個時辰。

    又過了半個時辰，流殊幾乎都快把自己等成了望夫石，也還是沒有聽見那道熟悉的腳步聲。

    莫非是他察覺到自己想要對他圖謀不軌，所以他不來了？

    “唐叔，現在怎么辦？我們的計劃可能曝露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流殊支著下巴，有些挫敗的嘆了一口氣。

    唐往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色，“二少爺，今晚不來，還有明晚，您不要著急?！?/br>
    流殊覺得有道理，于是他放心的睡著了。

    半夜的時候，他是被一陣奇怪的聲音給吵醒了。

    流殊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才發現自己身邊竟然躺著一個男人。

    “北赫辰？”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整個人完全不設防。

    那可愛的模樣讓北赫辰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將他揉進自己的懷里：“繼續睡?！?/br>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是染上風寒了。

    “你病了？”流殊有些擔心的看著他，一骨碌爬了起來。

    “別動?！北碧盍铣缴焓謱⑺M懷里，強迫他靠在自己胸膛上：“再動就別怪朕不客氣了！”

    流殊立刻變成了乖乖好寶寶，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了，似乎生怕引得北赫辰獸性大發。

    北赫辰平日里可從未這么安份老實，難道是因為他真生病了？

    他是不是該趁這個機會向他提出去御書房的事？

    “北赫辰……”流殊輕輕道：“你每天是不是很累??？”

    “嗯？”

    北赫辰整個人放松的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樣子。

    “我聽說做皇帝每天都要處理很多的奏章，是不是真的？”

    “嗯。大恒每天這么多要事，地方官員都會將之記錄成文字呈上來?！?/br>
    “那我能去看看嗎？”流珠瞪大眼睛，眸中寫滿了好奇。

    北赫辰終于睜開眼睛，有些意味深長的看著他：“想隨朕去御書房？”

    “嗯?！?/br>
    “你懂什么？”

    北赫辰早就調查過他，一個從小就被蘇相養在后院的小男孩，恐怕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混進皇宮來刺殺自己吧？

    他何時學過處理朝政？

    這小東西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雖然不懂，但是我可以幫你倒茶送水??！”

    北赫辰毫不留情的回絕他：“朕身邊不缺端茶送水的人?！?/br>
    “那我還可以做別的……”

    流殊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被北赫辰狠狠壓在身下：“朕倒是更缺一個暖被窩的。既然這么有精神，那干脆就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