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齊大壯,你這幾天吃了?” “饅頭?!?/br> “就吃饅頭?” “后天要交租?!?/br> “嗯?” “我的錢都寄回家了?!?/br> “……” “反正錢放在我這里也沒用,弟弟meimei還在讀書,家里又在蓋新房,急著用錢?!?/br> “……” “小海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生什么氣?” “可是……” “今晚去我家?!?/br> “???” “不去?” “不是,不是,我去,我去?!?/br> “嗯?!?/br> “小海,你對我真好!” 鄒??待R大壯傻笑的模樣,忍不住捏了下那張rou呼呼的臉,“我走了?!?/br> “嗯嗯?!饼R大壯將鄒海送到門口,目送人走下樓梯,才回屋。 看著擺了一地的襪子和氣球,握緊拳頭鼓勵自己,今晚一定要早點擺攤,爭取將它們全部賣光,否則……沒錢交房租要被趕出去的。 鼓勵完繼續用打氣泵將氣球的氣填滿,然后用兩只胖乎乎的手將氣球捏成各種可愛的小動物。 齊大壯,都說名如其人,但這句話用在他身上明顯不合適。他長得不高不壯,肌rou一塊沒有,倒是滿身肥rou,一米七五的身子足有兩百斤重,臉圓圓的,身子圓圓的,冬天裹得衣服多,從遠處看,活像一個大雪球。 鄒海曾經說過要是齊大壯身上的rou減掉七十斤的話,一定很帥,齊大壯當時聽了只是抓抓腦袋,傻乎乎在一邊樂呵。 他的胖是天生的,這世上有兩種人,極與極的存在,一種是怎么吃都吃不胖,另一種是不吃也會胖。 齊大壯正好是后者,小時候挺正常,四歲過后,開始越長越胖。明明每天吃的東西都一樣,身上的rou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增長。 眼看五官快被肥rou擠得看不清,齊家人才著急帶他去醫院,可身體檢查完,卻找不到任何病因。 醫生提議讓他們去大城市的醫院看看,但去大醫院別說醫藥費,路費也是一筆錢。家里還有幾個孩子和兩個老人要養,哪有那么多閑錢,看齊大壯每天能吃能動,也不再管他。 齊大壯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弟弟和meimei,他媽曾經是村里一枝花,他爸能娶上他媽,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除了他,弟弟meimei都繼承了父母的優良基因,男的俊,女的漂亮,剛開始家人還會因為他變成這樣而心疼。后來被愛嚼舌根的村里人指指點點,說這說那,齊家人對這個又胖又丑的他越看越不順眼,最后甚至到了厭煩的地步。 爹不疼,娘不愛,弟弟meimei嫌他丟人,齊大壯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讀書成績還算可以的他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在家里幫忙干了幾年活,一滿十八歲就被趕出去打工,隔壁家的王大見齊大壯可憐,將他帶了出去。 王大在工地干活,干得好每天有兩百多,吃住在工地,雖然很辛苦,但是每個月能賺幾千塊,在農村守著那點地哪能賺那么多。 齊大壯剛入行,沒辦法做大工,只能搬搬抬抬,做點小工,起早摸黑,一個月也有兩千多塊。 在王大的教育下,齊大壯留了幾百塊給自己傍身后全部寄回家。在這里,沒人因為他的外貌取笑他,來這里干活的都不容易,不互相幫襯也沒必要落井下石。 在工地上干的是苦力活,特別是夏天,干上半個小時,就知道什么叫汗流浹背,揮如雨下。 干活的人大部分都瘦了,唯獨齊大壯,身上的rou還是那么多,體重也沒減。齊大壯聽人說吃少點能減肥,他試過一段時間,差點餓暈,被王大罵了一頓后,不敢再提這事。 心想那么多年了,胖就胖,冬天能御寒,不用買那么多衣服,省錢。 不過這種好日子沒過多久就被迫結束,王大干活的時候摔斷了一條腿,工地賠了不少錢,王大就拿著錢回家養病了。王大走了,齊大壯像沒了媽的孩子,在工地干了一個月干不下去,拿著身上僅有的幾百塊離開了工地。 無一門手藝更沒有任何人脈,手不巧,嘴不利,在大城市里飄蕩十來天,工作沒找著不說,還遭了扒手。 這下齊大壯連吃飯錢都沒有,別說回家的路費,饑寒交迫的他無奈之下選擇了和眾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起在天橋暫宿。早上去找工作或者撿些水瓶廢紙賣了換兩個饅頭,晚上回天橋底休息。 有一天,齊大壯和往常一樣拿著兩個饅頭大汗淋漓地趕回“家”。走到“家”門口,看到一個被香蕉皮禍害的男人扶著天橋把手,褲子被磨破,膝蓋被石頭磕到,又紅又紫,走近一看,發現男人手肘以下全是血。 男人被泥土和水糊了一臉,看不清五官,但那雙幽深的眼睛,緊皺的眉頭和幾乎被咬破的嘴唇,讓齊大壯當時毫不猶豫地做出一個決定…… 轉身離開。 五分鐘后,氣喘吁吁的齊大壯再次出現在天橋上,與剛才不同的是他手里多了一個塑料袋。 “我,我幫你弄一下,行嗎?” 男人抬起頭,看了他很久,才說:“嗯?!?/br> 就這樣,兩人在天橋階梯上待了足有半小時之久,處理好傷口后,齊大壯秉著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慈悲想法,提出送男人回家。 齊大壯快一個月沒洗澡,身上的汗臭味與餿味十米遠都能聞到,加上他當時的身份,說好聽點是流浪漢,說不好聽是乞丐,這個城市最底層的人。 因此看到男人毫不猶豫點頭那一刻,齊大壯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攙扶男人來到大馬路,攔了一輛計程車。 等男人上車坐好,他打算跟上車時,被司機阻止了,說會弄臟車。齊大壯看看自己,又看看干凈的車,馬上收回邁出去的腳,低著頭,眼底一片黯淡。 不是第一次被鄙視,被拒絕,被嫌棄,可還是沒辦法養成強大的抵抗力。也許是男人的不在意讓他得意忘形,忘記自己現在的狼狽與骯臟。 齊大壯說了句“對不起”后轉身離開,沒走兩步,男人嚴厲的聲音傳進他耳朵,他只聽到“消費者”“歧視”“投訴”“工號”“公司”這幾個詞,然后計程車司機跑下車向他道歉,在他迷迷糊糊之下,飛快將他和男人送到目的地。 男人住的地方有電梯,齊大壯全程充當一根粗壯的拐杖,將男人送到家門口,急忙離開,道謝的機會都沒給男人。 坐計程車坐了將近一個小時,可想而知路程有多遠,齊大壯對這個城市不熟悉,在天橋底待了那么久,其實連那條街叫什么都沒記住。 辛苦攢下的幾十塊錢拿去買藥了,此刻身無分文,連晚餐也沒有著落。 幸運的是,齊大壯沒有值錢的東西留在那,有瓦遮頭便是“家”,在一個地方待久,換一下環境也好,這里也許能找到工作。齊大壯很樂觀,也很隨遇而安,沒有過多的糾結,就在這個區定居下來。 每天撿些垃圾,賣點錢,買幾個饅頭,解決溫飽,剩的攢起來,湊路費,累了回到新找的“家”睡覺,除了所在的地區不同,要重新習慣新的環境外,和以前相差無幾。 即使為了救男人傾家蕩產,齊大壯絲毫不后悔,他天性純良,看到小動物受傷都會心疼好半天,更別說看到傷勢如此慘重的男人。如果那天他對男人置之不理,事后一定后悔,過不了良心那關。 苦是苦了點,不過齊大壯從未對生活絕望,他相信一句話——苦盡甘來。 或許是可憐他的遭遇,又或許是被他樂觀的心態打動,上帝在關上他無數扇窗后,終于為他開了一個小門。 烏云密布的某個夜晚,齊大壯在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暫住地——工地上一根大型下水道管里喝著自來水就著昨天剩的一個饅頭吃晚飯。 吃著吃著聽到外面有動靜,齊大壯怕被人發現他偷偷在這里住下,不敢出聲。抱膝而坐,將龐大的身軀縮成一團,躲在光照不到的角落。 “想搶錢?” 突然,一把冷淡的聲音通過夜幕傳進齊大壯耳里,耳朵頓時豎了起來,他記得這把聲音,那晚,就是這把聲音為他和計程車司機爭吵,讓他坐上他從未坐過的小汽車。 齊大壯慢慢挪到管道口,借著微弱的路燈燈光望向聲源處,看到一身黑色運動服的男人和三個高大威猛的混混對峙。 他知道這三個混混是壞人,總是搶人錢,上至七十歲老翁下至五歲孩童都不放過,而且特兇,整天打人,他每次都小心翼翼避開那三人。 男人背對齊大壯,看不到男人的臉,只看到男人挺直的后背和混混兇神惡煞的表情,小心肝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圓圓的鼻頭不多會兒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在緊張,在害怕,在猶豫,因為見識過那些混混的殘忍,又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當看到其中一個混混上前揪住男人的衣領,舉起大拳頭準備朝男人的臉砸去時,齊大壯靈機一動,大喊了一聲:“警察來了!” 然后……世界靜止了。 再然后……男人安然無恙,而齊大壯黑了一只眼睛并且洗的發白的黑衣服上多了一個43碼的鞋印…… 齊大壯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小小的眼睛因為疼痛緊閉著。好不容易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到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三個混混此時此刻和他一樣蜷縮在骯臟的地上,一臉生不如死。 “能起來嗎?”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齊大壯抬起頭,看到男人臉那一刻,他愣了一分鐘。 他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比電視上看過的明星還好看!齊大壯沒什么文化,搜遍腦子的詞庫,也找不到能夠形容男人的詞,特別是男人的眼睛,好黑,好亮,好像……天上的星星,又像一汪潭水,幽深而清澈。 “傻了?” 齊大壯看到男人嘴巴動了動,可他腦子混混沌沌的,壓根沒聽到男人說什么。 男人猶豫了一下,彎下腰,抓起齊大壯的手臂,扣住齊大壯的腰身,用力一托,便將人送到自己肩上。 起來時,男人踉蹌了一下,幸虧他下盤穩,沒有摔跤,齊大壯也逃過再受傷一次的命運。 男人扛死豬一樣扛著齊大壯步履平穩地走向停在路邊的車。 一路上男人大氣沒喘一下,放下齊大壯后扯了扯衣領,將車內的溫度調低三擋,看了眼雙眼無神的齊大壯,踩下油門。 齊大壯醒來時,發現自己坐在一張鋪了軟墊的沙發上。 然后,時隔兩個月,他終于又睡到床。 再然后,他有了一個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最后,他有了一個對他很好的朋友,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