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離染是真不知道，這會有什么好開的，那位又怎么能有這么多話要說，這么多事要安排，這么多細節要注意。偏偏他離了獄就喪失了主權，只能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聽領導講話，做筆記。

    來了有一個多星期，每天都重復著枯燥的生活，許離染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韓樂施究竟什么時候出招了。上面的領導講完了話，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大家各自散開向外走去，還沒出門許離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警察們在門口等著，那些官員看到警察都低著頭往外走，生怕是有自己什么事。許離染看到那些警察的眼睛盯著自己，手摸在腰間的手槍上，他無奈地舉起雙手，乖乖被人戴上手銬。

    做監獄長之前，他也在警局干過，不過那時候他是審犯人的，現在他是被審的那個。許離染坐在審訊室里，警察還沒來，房間只有他一個人，但是他知道，那些警察都在看著他。

    “中京監獄濫用私刑”、“監獄長虐待犯人”、“中京監獄狗吃人事件”幾個話題同時登在熱搜，幾大媒體發的相關博文轉發過十萬，引起了網友激烈的討論。這其中，給人沖擊力最大的就是“中京新聞”官方號第一個發布的獨家視頻，以偷拍的角度拍到了監獄一角的狗場里，大型惡犬咬著人的殘肢，鮮紅的血液被糊了一地，那人的頭和身體都分離了，盡管打了碼，卻依舊足夠讓人感到震撼。

    在許離染被抓期間，新聞不斷發酵，除了第一個死了人的殘忍視頻，還有媒體獨家采訪監獄醫務室里滿身是傷，實錘被監獄長虐待了的犯人。犯人不愿透露真實姓名，變了聲，只在記者的提問下才一點點說出被打的慘痛經歷，期間一度哽咽，情緒失控。這個視頻一出，又引起了軒然大波，正所謂禍不單行，“許離染為犯人賠命”、“犯人有沒有人權”又上了熱搜，且居高不下，引起了極高的討論度。

    大家對犯人自然是沒什么好感的，但那個犯人死的實在過于凄慘。還有被采訪的那個犯人，媒體為他寫明犯罪原因，一起女友出軌引起的傷人事件，談不上窮兇極惡，甚至有點可憐。這一下，犯人就成了弱勢群體，在監獄里飽受折磨也不敢揭發，只能忍著，更襯托出監獄長的可惡，引起了眾人的同情。

    外界的輿論壓不下來，許離染這下子被全民盯著，想跑都跑不了。他倒是悠哉，在審訊室里等著，兩條長腿翹在桌子上，兩耳不聞窗外事。

    審訊室的門“砰”地一下被踹開了，許離染看著進來的人，唇邊掛著笑意，不慌不忙，連動都沒動一下。

    來的人是個挺拔清瘦的中年男人，長相硬朗嚴肅，此刻面帶怒火，頗有些瘆人。他二話不說直接走到許離染面前，揪著他的衣領給了他一耳光。

    “啪！”這一巴掌清脆且響亮，許離染臉偏向一旁，耳朵有一瞬間什么都聽不到了。直到聽力慢慢恢復，男人的聲音才傳入耳朵。

    “混賬！”

    許離染嘴角出了血，被打的那一邊臉五個指印清晰可見，熱辣辣的疼。他長的白，皮膚薄，掌印腫起來，更顯得凄慘。他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似乎沒看到對方的憤怒，慢悠悠地說：“怎么回事啊，江銀的人跑到中京來還對犯人動私刑？”

    “你！”男人被他這么一頂嘴，臉色更加陰沉起來，拽著他的衣領強迫他看著自己，壓低聲音說：“你可真是有個好手下，那個三區管理被抓到現在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還說你一直都這么干，用來懲罰不聽話的犯人。許離染，你……你……好，你可真是好，現在連我都救不了你！”

    他緊緊拽著許離染衣領的手松開了，看許離染的眼神除了憤怒和失望，似乎還有一絲無奈。許離染笑了一下，不屑地說：“演什么戲呢高憾，你有老婆孩子美滿幸福，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反正你一直也都是這么做的，何必現在又來假惺惺?！?/br>
    被叫做高憾的男人臉色難看起來，他看著許離染，許離染長的很像他的母親，特別是那雙眼睛，漂亮且含情脈脈，眼尾微微上揚，好像隨時帶著點笑，特別勾人。他又有點后悔自己下手太重，許離染一邊臉已經高高腫了起來。最終，他嘆了口氣說：“就算我對不住你們，你也不該這樣糟蹋自己?！?/br>
    許離染“嘁”了一聲，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高憾和許雅諾當初是私奔的，許雅諾十七歲就懷了他，高憾家境好，他母親不想要一個女人耽誤兒子的前程，許雅諾又不愿打掉，干脆拋下一切跟他跑了。不過他們確實太過年輕，生下許離染不久，高憾就受不了壓力，拋下他們兩個回到了高家，繼續上學，工作，娶妻生子，正常的好像人生里從未出現過他們兩人。

    許雅諾倔強，當初跟家里決裂，所以拉不下臉回去，索性一個人帶著許離染生活。許離染不想回憶他成長中的艱辛，總之他性格的扭曲也有曾經生活環境的影響。許雅諾病死那一年，他們在醫院遇見了陪著家人的高憾。他生活美滿，妻子漂亮，女兒可愛。很長時間，他才辨認出穿著病號服，臉色蠟黃站在他附近的人是誰，神情瞬間僵硬起來。緊接著，年少的許離染找到母親，想要扶著她回病房，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這些年來從未出現過的，自己的父親。三個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這是許雅諾死之前，和他見的最后一面。后來，出于愧疚，高憾開始匿名資助許離染生活和讀書的費用，他不知道許離染能不能猜出是他，他也曾去探望過這個兒子，然而許離染既不肯見他，也不肯給他好臉色看。這樣僵持的關系持續了很久，直到現在。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出了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管。說來可笑，他做了江銀市警察局長，后來看到許離染往警察方面發展，還以為他對自己還有感情，只是心里別扭，不肯和解。直到現在，他心里仍隱隱這么認為著?？吹叫侣劦牡谝粫r間，他就直接從江銀趕到了中京。無論許離染有沒有把他當做父親，在他心里，許離染一直是他的兒子。作為一個父親，他擔憂且害怕，夾雜著失望和憤怒，來到了審訊室。

    高憾說：“監獄長你是做不了了，先在這里關一陣子，等輿論風波過去，我再想辦法保你?！?/br>
    許離染惡心的想吐，但他仰起臉，突然轉變了態度，眼睛紅紅的，自暴自棄似的低聲說：“我的人生已經爛了！好不了了！從剛開始就是，從你拋棄我開始就是！”

    高憾聽著他這些話，看著他這副表情，心臟猛地疼起來。這些年，他也是時時刻刻被愧疚折磨著，忘都忘不掉。他想要彌補，但已經沒有機會，人生也不會再重來。他一直希望可以跟許離染的關系有所緩和，這是他的兒子，血濃于水，他怎么可能不想跟他親近？

    良久，他嘆息一聲，就像慈父對待不聽話的孩子，擦掉了許離染眼角旁的一滴淚，對他說：“對不起，這些年來爸爸都欠你一聲對不起……但每個人都有重來的機會，你我都是。不要自暴自棄，熬過這段時間，就都好了。我會盡全力幫你，最后相信我一次，好嗎？”

    他說完，不等許離染回答便離開了審訊室。門一關，許離染的眼淚就干了。被高憾摸過的地方像被蟲子爬過一樣惡心，他咬了咬后槽牙，忍耐著這不適的感覺。房間內恢復寂靜，許離染知道，高憾有得忙了。

    韓樂施，你只知道我有底牌，卻不知道我最終的底牌在這里。哪怕出去了又怎樣，這輩子，注定我們要糾纏在一起。

    這么想著，他唇角又微微勾起來。最后一次，賭出所有，誰是贏家，還真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