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很長一段時間,沈澤只要一閉眼睛,就能重回那個場景中。他整夜整夜開著燈睡覺,因為燈一關上,他就會聞到塵土和煙混合的氣味兒,聽到劫匪打著電話,勒索爺爺和父親。 直到張瑩來到沈家。 張瑩是爺爺為他請的家庭教師。說是這樣,但沈澤沒什么好補習的,所以她主要還是照顧沈澤的生活。沈澤不喜歡陌生人的接近,那段時間脾氣也是捉摸不透,不說話的時候怎么都不會開口,急得大家團團轉又無計可施。漫長的沉默過后會突然爆發,摔東西,發脾氣,跑出家門躲在外面不肯回來。他抗拒心理醫生,也抗拒治療,爺爺不忍強迫他,就只好請個人來看護他,看看能不能慢慢有所好轉。 張瑩那時不到三十歲,長的很漂亮,脾氣好又有耐心,當了他的家庭教師之后,把全部重心都放在他身上,連自己兒子都有點忽略。她是真的很喜歡沈澤,哪怕這個漂亮的小男孩性情乖戾,捉摸不透。她就住在沈澤隔壁,一入夜,手機每隔一小時就會震動起來,提醒她去隔壁看看沈澤的動靜。 沈澤總是做噩夢,這房間隔音太好,張瑩好話說盡才勸住他每晚留個門,方便她一有情況隨時去看他。沈澤噩夢的時候不會大喊大叫,只是會蒼白著臉,冒著汗,緊緊抓著被子。每當這時,張瑩就會握住他的手,一下一下安撫他,直到他又平靜下來,陷入睡眠,她往往就坐在那里,握著沈澤的手直到天亮。 她太完美,像是有魔力一樣,是過來拯救沈澤的。一年又一年,沈澤的性格逐漸穩定下來,愿意開口說話,也不再突然發脾氣。后來他離開爺爺去了父親那里,張瑩依舊跟著他。第一次關上燈睡覺,張瑩坐在他床邊,在黑暗里,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握著他的手,溫柔地看著他:“別怕,都過去了,我會一直陪著你?!?/br> 沈澤安心地閉上了眼睛。他畢竟不是鐵石心腸,事實上,張瑩在他心里已經替代了死去的mama,她給的愛和陪伴,甚至超越了曾經的顧念安。她陪著沈澤走過黑暗,也不再懼怕黑暗。在沈澤心里,她是一束光,有力地驅散了那些陰霾,帶給了他安全感。 可是她本身的家庭并不幸福。 兒子叛逆,丈夫酗酒,他們都對她不滿,靠她養著,還埋怨她不關心家里。她從不把心事表露出來,甚至比起那個家,她更喜歡待在沈家。那里太讓她心力交猝,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看到沈澤,她總能安定下來,也不再想那些煩心事。 那一年,沈澤考上了大學。 他雖然不熱愛交際,但在學習上很聰明,再加上家庭背景,一切都很順利。他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依賴張瑩,性格也獨立起來。離開家那一天,家里人都很高興,父親有些感慨地看著他,張瑩更是捂著嘴,止不住地流淚。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場景,在家門前,張瑩沖出來給了他一個擁抱。她的身體有些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沈澤安靜地等著她,最后,她對沈澤說:“要好好的,小澤?!?/br> 她沒說,她早已把沈澤當做兒子。沈澤也沒說,她在他心里早已是母親。 他們都不知道,這次分開,就是永別。 沈澤很少一次性說這么多話,韓樂施安靜聽著,那些他沒問出口也不了解的事情,沈澤正在一點一點講述給他。 “她死了?!鄙驖烧f完這句話,身體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拔覐牟恢?,她丈夫酗酒,喝醉了會打她。她多數時間都待在沈家,偶爾回去一次,看起來也沒有什么異樣。我走了之后,沈家不再需要她,她只好回去那個家。她的丈夫早已出軌,在她回家那天被她當場撞破。他惱羞成怒,動了手。結果沒控制住力道,把她打死了……” 親熱時的體溫早已消退,沈澤感到有些冷。韓樂施覆在他身上,驅散了他心里不斷冒出的寒意?!爸钡椒偶倩丶?,我才知道了所有事情。她丈夫的情人有些權勢,根本就沒讓他入獄。父親覺得我的病早就已經好了,不再需要張瑩,也忙的沒時間管她的事。她那么美好,那么溫暖,死的慘烈也就罷了,又好像被所有人拋棄了。樂施,你知道嗎?她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消失在所有人心里,好像她從未出現過?!?/br> “但我不會忘記她……”沈澤又冷靜下來,表情也變得平緩?!案赣H教過我組裝手槍和射擊,那支槍很沉,很涼,被我鎖在箱子里。我把它拿了出來,找到那個男人,只用一發子彈,就結束了他的生命?!?/br> 韓樂施沉默著摸了摸他的臉頰,以示安慰。沈澤卻看著他,緩慢而堅定地說:“我愛她們,也愛你。但你和她們是不同的,我已經失去了她們,哪怕拼上性命,我也會保護你?!?/br> 在沈澤心里,韓樂施更像是上帝給他的補償,補償他一直以來過的太苦,所以贈予他一個愛人。他無法準確表達對韓樂施的感情,只知道他不能再失去這個人,所以他才會一遍遍重復,我會保護你。 韓樂施吻了一下他的唇,低聲說:“我明白?!?/br> 兩人收拾整齊到魏簡的病房時,時間已經接近中午。魏簡正坐著被護士喂湯,看到韓樂施過來,眼睛頓時亮了。 “你來啦!” 韓樂施點了點頭,走過去,接過了護士手里的湯勺和碗,接替了護士喂他。魏簡只幸福地盯著他看,滿心滿眼都是他。寡淡的湯送到嘴里,仿佛變成了粘稠的糖水,甜的膩人。魏簡的笑容又傻又純凈,清秀的面容似乎也光彩照人起來。 沈澤看了一會兒這和諧的場景,明明知道他們兩人相處時間不長了,心里卻還是有點難受。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只得到一點回應就心滿意足的魏簡。他慢慢走過去,坐在韓樂施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魏簡說:“過段時間,會有人接你出去。我會為你找最好的醫院,保證你不會有一點后遺癥?!?/br> 魏簡高興的神情暗淡下來,他怔怔的,出神似的,看著沈澤脖頸間的吻痕。吻痕比較細碎,最刺眼的是喉結和領口那兩塊,它們已經不再鮮紅,變成了褐色,中間有兩點青印,像是被人粗魯地咬過留下的,刺眼又醒目。 魏簡看著沈澤,勉強笑了一下,心想,我的后遺癥,早已恢復不了了。 “好,謝謝你?!彼牭阶约哼@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