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落定
“小九,快!”胡瑯月被撞飛到樹上,顧不上擦嘴角的血,急切地對鐘黎寧催促道。 鐘黎寧掏出仙果,直接吞了下去。 等了片刻沒有任何感覺,正當鐘黎寧忍不住開始懷疑的時候,一陣劇痛猝不及防地涌上來。 翻涌的靈力像驚天的巨浪一般沖刷著鐘黎寧的每一寸皮膚,所到之處皮rou被剝離,骨頭被敲碎,身體像是紙一樣被撕成碎片。 鐘黎寧甚至連呼痛都做不到,她全部的力氣都用來對抗身體里肆虐的靈力,呼吸漸漸微弱。 “阿黎!阿黎!”福順的呼喚一聲比一聲焦急,一聲比一聲驚慌。 胡瑯月把被撞壞了腿的狐族族長扶過來,抬頭就見福順跪在鐘黎寧身前,想碰卻被霸道的靈力阻擋,只能在靈力形成的光芒外急切呼喚。 而身在光芒中的鐘黎寧,面色蒼白,呼吸微弱,正是兇險萬分的時候。 “族長,救救她,快救救她,”福順一見她們來了,忙語無倫次地哀求道。 狐族族長顧不得腿上的傷,瞬移到鐘黎寧身后,閉目為她疏導靈力。 另一邊,男人身上的金光直接刺入山中,樹木紛紛枯萎,尖銳的鷹唳越來越清晰。 胡瑯月手心全是冷汗,眼睜睜看著一只巨大的金雕從山中飛了出來,龐大的身軀盤踞在上空,整個蒼頂山轉瞬間暗無天日。 金雕降落在碎石之間,像啄蟲一般啄著在巨石間不停躥跳的狐貍。 那金雕實在是太大了,尋常的法力打在他身上根本不痛不癢,狐族放棄了圍攻,轉而開始吸引金雕的注意力。 但正因為金雕太大,行動并不靈便。狐貍們于它而言,固然如同蟲子一般渺小,卻極為靈活,在縫隙間鉆來鉆去,往往讓他不能如愿。 見那金雕還被狐貍們纏在原地,胡瑯月剛要松一口氣,形勢突然發生了變化。金雕似乎不耐煩這種你追我趕的游戲了,直接踩碎山石,將山石間躲藏的狐貍一腳踩死。 眼見金雕越來越近,胡瑯月回頭看了眼心無旁騖的兩人,正待上前,卻見它忽然停了下來。 胡瑯月定睛一看,原來是夜十借著樹的力道跳到金雕身上,正拽住他巨大的羽毛,將一柄長長的利劍刺入羽毛根部的皮rou里。 金雕一聲長唳,條件反射般甩動起龐大的身軀。 夜十在劇烈的顫動中抓不住劍柄,從半空掉落下來,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卻落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夜十輕輕睜開眼睛,發現抱著他的正是胡瑯月,“你不是在守著夫人……” “閉嘴,”胡瑯月兇道,緊緊地護住夜十,飛快向外滾了兩圈,卻沒能躲開金雕緊跟而來的利爪,腰間被抓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噴涌而出。 傷痕正落在胡瑯月的舊傷處,疼得她瞬間冒出滿頭冷汗,額頭青筋暴起,幾乎全身都不能再動彈。 夜十被胡瑯月腰間不斷涌出的鮮血刺紅了眼,伸出雙手慌亂去捂,還是無法止住鮮血源源不斷地涌出。 “臭狐貍,你可別死……”夜十的聲音微顫,拼命向她的傷口處輸送靈力。 ”苗元,”胡瑯月忽然攥住夜十的手,吃力地開口,“我之前說,跟誰都行……是騙你的。你說得對,就算是妖族,也……也要有始有終。我和你那次,不是……不是因為發情期,就只是,有些……喜歡你。還有,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柳雪她,她和那個男人和離了,你若是還喜歡她,就……就去找她吧,別委屈了自己?!?/br> 夜十的眼淚倏忽而落,輕輕搖了搖頭,哽咽道:“我早就……早就不喜歡她了……我喜歡的是……是……”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陰云密布,東方隱約有悶雷響起,胡瑯月緊抿的嘴角一松,喃喃道:”成了……“ 福順雙手撐在地上,咳出一口血。 那金雕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到鐘黎寧身前了,福順一咬牙,拔出長劍沖了上去。 無奈力量差距過于懸殊,他甚至沒能碰到金雕的羽毛,就被它翅膀扇起的風甩到石頭上,直接吐了血。 血滴落在左手無名指上,一道紅線漸漸浮現,福順心頭一跳,抬起手吻上指上紅線,輕聲喚道:“阿黎,快醒來吧?!?/br> 紅線顫動起來,福順能感覺到鐘黎寧心臟微弱的跳動,一下一下,隨著他的心跳一起,越來越平穩。 紅線開始發熱,天邊響起一聲悶雷。地動山搖中,福順聽到狐族族長如釋重負的聲音,“小九,看你的了?!?/br> 福順抬起頭,只見鐘黎寧周身燃起了火一樣的紅光。 雷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鐘黎寧足尖輕點在枝椏上,一躍而起。趁金雕反應不及,鐘黎寧將手中的匕首狠狠刺進了它的頭頂。 金雕吃痛,拼命扇動翅膀,瘋狂甩頭。發現怎么也無法將鐘黎寧甩下去,金雕大怒,低下頭便要向山體撞去。 雷電聚集到頭頂,鐘黎寧適時松手,金雕向上一甩頭,鐘黎寧被拋到半空中,落下時直接掉進它口中。 金雕得意洋洋地仰天發出一聲長唳,翅膀扇動幾下,將蒼頂山上的石頭樹木全部擊碎。 上空傳來一聲仿佛要撕裂天幕般的巨響,巨大的閃電將蒼頂山照得一片雪白。 閃電順著金雕頭頂的匕首一路向下,將龐大的身軀全部籠罩進亮光之中。 福順被強光刺得幾欲失明,卻還是固執地盯著金雕的方向,隨后被一旁的狐族族長捂住眼睛,強行扭過頭去。 雷鳴聲如霹靂,震耳欲聾。閃電一道又一道地擊打下來,即便是捂住了眼睛,眼前依然白成一片。 狐貍們躲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下,天雷的威壓讓他們喘不上氣來,只能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福順能感覺到自己無名指上的震顫,阿黎還在對面。 強摁住涌上心頭的驚懼和恐慌,福順強迫自己安靜下來等待。他記得阿黎無數次對他說的“信我”,阿黎從不騙他,她一定不會有事。 雙手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擺,福順壓下身體不自覺的顫抖,腦海里只剩下鐘黎寧的呼喚??旎畹?,焦急的,生氣的,低落的,一聲聲“福順”交織成一張細密溫軟卻無堅不摧的網,將他牢牢護在其中。 雷電不知響了多久,傾盆而落的大雨將蒼頂山上的每一個人都澆得異常狼狽。 終于,烏云漸漸散去,天空又恢復了晴朗。福順睜開眼,前方是一團巨大的,看不出形狀的焦糊物體。 無名指上的紅線漸漸隱沒,福順無法再感知對面的牽扯和顫動。巨大的驚慌瞬間席卷全身,他像瘋了一樣跑向那團焦糊的山。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一半被狐族族長拽起來,飛到那彌漫著焦糊氣息的物體上。 福順一言不發,悶頭用手上的刀去劃身下焦糊的皮rou,但匕首卻無法插入硬如巖石的表皮,反將他的手傷得滿是血跡。 狐族族長搖搖頭,將他拉起來,揮手在金雕腹部破開一道碩大的裂口。 幸存的狐族陸續趕來,四處尋找著鐘黎寧的痕跡。 眼前依稀可見綠光閃爍,福順呼吸一滯,徒手扯開面前的一團焦黑,那盈盈綠光中包裹的竟是昏睡的錦川。 “阿黎呢?”福順將錦川搖醒,急切地問道。 “阿黎jiejie,”錦川剛從昏厥中醒來,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身在何處,緊接著便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身旁,什么也沒有。 “阿黎jiejie開始時一直在旁邊保護我。后來,我記不清第幾道雷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被光裹進去了,然后……然后我被那陣電光掃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br> 福順一咬牙,將錦川放在一旁,接著回身尋找。那金雕尸身已經被開膛破肚,鐘黎寧卻還是遍尋不到,福順心口越來越涼。 “族長,小九……小九她……”狐族有人顫聲道。 福順聞言回頭,只見那人手下有一團焦糊的rou塊,已經被燒得看不出面容身形了,只依稀能看出是個人形。 福順通紅著眼眶,緩緩走過去,臉上的表情古井無波。 旁邊有一支發簪,木雕的狐貍被劈掉了一半,那是他早上親手為她戴上的。她說那是他們的連理樹,能讓她感覺到他在身邊。福順忍不住閉上眼睛,唇角的顫抖再也無法克制。 周圍一片死寂,狐族族長也紅了眼睛,偶爾有狐族發出一兩聲輕微的啜泣。 再睜開眼睛時,福順眼中一片清明。他從懷中掏出匕首,抵在自己纖長的頸部便要劃下去。 福順的動作太快了,眾人甚至來不及阻止。一片驚呼聲中,銀光一閃,匕首被打落在地。 頸部冰冷的觸感瞬間消失,福順慢慢睜開眼睛,眼前蹲坐著一只雪白的小狐貍,正沖他笑瞇瞇地搖尾巴。 福順愣愣地看著小狐貍,半晌,忽然綻開一抹笑容,邊笑邊落淚,臉上的臟污被淚水沖得越發慘不忍睹,比初遇時還要狼狽幾分。 小狐貍也笑,邊笑邊蜷縮到他身旁翻過來,叼起福順的手放在自己雪白的胸膛和肚皮上,讓他感受自己平穩的心跳。 于是小狐貍身上也變成一塊黑一塊灰了。 他們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一樣臟兮兮,一樣滿臉傻笑,一樣的眼里只有對方一個。 “福順,你看著啊,”鐘黎寧忽然道,蹲坐好默念了幾句咒語。 不過片刻功夫,小狐貍背后蓬松的大尾巴就從一條變成了九條,像是開出一朵毛絨絨的花。 福順看著鐘黎寧亮晶晶的眼睛,眼中的溫柔如水一般傾瀉而出,柔聲夸贊道:“阿黎真厲害?!?/br> 福順這一句抵得上旁人千萬句,那些剝皮斷骨的劇痛,雷擊電打的折磨和似乎永無止境的絕望,都消散在他溫暖的目光里。鐘黎寧高高地昂起頭,像只驕傲的小孔雀那樣跳到他身上,將自己的九條大尾巴盡數塞到福順懷里。 “小九,恭喜了,”狐族族長見他二人都已經從劫后余生的慶幸中平復下來,才笑著道喜。 “多虧姨母為我疏導,”鐘黎寧笑道,躺在福順懷里一動不動,“我有點累,就不下去了。福順,你要……要抱緊我呀?!?/br> 鐘黎寧太累了,如今躺到福順懷里,心神一松,疲憊瞬間翻倍涌來,話還沒說完,眼睛就睜不開了。 “嗯,”福順輕聲應道,鐘黎寧終于安心地陷入沉睡。 福順摸摸懷里小狐貍毛絨絨的腦袋,只覺心里被填得滿滿當當。胸口皆是暖意,人世再無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