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君臣之間
魏王乃是商人之后,出身微賤,一度被世家瞧不起,那時候圍繞在身邊的只有一起打仗的武將,葉冉是第一個投奔他的世家子弟。最初魏王因為葉冉的出身和相貌高看他一眼,后來卻因為葉冉而善待整個山陰葉氏和會稽學宮。 說“投奔”其實不大恰當,事實上,葉冉當時剛剛離開學宮,在去金陵的路上遇到了山賊,被當時還沒有封王只是個雍州牧的魏起給救了。魏起一看他的臉,驚為天人,再一聽葉冉的出身,立刻兩眼放光,連哄帶騙地把初出茅廬的少年給拐到雍州去了。 那時候魏起手下一個文臣都沒有,葉冉身兼數職,稀里糊涂地從賬房干到文書,又從文書變成西席,再從西席變成軍師祭酒,然后連跳三級,從軍師變成了一人之下的尚書令。十幾年下來,魏王位高權重,手下文臣如云武將如雨,對葉冉的態度卻依然沒有改變,反而越發親和信重,甚至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重話。 前幾年他到哪兒都要帶上葉冉,打匈奴也好平百越也罷,大大小小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要去問葉冉;后幾年他到哪兒都不帶葉冉,不管離開多久只要葉冉坐鎮明都,他就覺得安心。 他們一直是世人心中君臣和睦的典范,所謂解衣推食、掃榻相迎,青山松柏、如魚得水,令無數人欽羨不已。 即便是葉冉丟下一封辭呈就失蹤了三個月這種事,魏王都沒舍得發脾氣,只是撒了一批又一批玄衣衛四處搜尋,耗費了一堆信鴿,跑死了一群馬匹,最終千里奔襲成功在玉門關截到了他的尚書令。 那時候他的心情有多歡喜,在得知葉冉死訊的時候就有悲愴。他對葉冉的身體比葉冉自己還上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在那個冬天猝然離世。 天塌了也不過如此。 魏王以前常說:“筠卿是我的司南,有他在,我就知道路在何方?!焙髞砣~冉沒了,他便總覺得彷徨,好像自己的魂魄都缺了一塊,空落落的,連唾手可得的帝位,都興致缺缺。 天子的葬禮還沒結束,宗室已經熱熱鬧鬧地選起繼承人了。 其中一位李閑,是從宗室挑的孩子,才十歲,連都沒有背完。之所以選他,全是因為他的母親出身山陰葉氏,是葉冉的堂妹。 山陰葉氏向來謙遜低調,葉燃的生意越做越大,葉冉當上尚書令之后,他的父親當即辭去欽天監監正之職,四處游山玩水,再不入朝。魏王愛屋及烏,一向很喜歡葉家人,這次就將這個餡餅砸到了李閑的頭上。 李閑的母親葉靈得知消息,深覺不安,再三婉拒未果,咬咬牙打斷了孩子一條腿。魏王很意外,滿臉古怪地問:“下手這么狠。這孩子真是你親生的嗎?” “正因親生,才會出此下策?!比~靈不卑不亢地回答,“還請王上看在兄長的面子上,另選良才?!?/br> “天子之位,至高無上,你居然不愿意?” “德不配位,災禍之始。我的孩子資質愚鈍,不適合天子;葉家書香門第,也不適合做外戚?!?/br> 魏王看著她弱不禁風的身姿,出神了許久,才嘆息道:“你們葉家的人都這么通透嗎?——既然如此,就換一個人吧?!?/br> 換誰還沒定,魏王也不怎么關心,反正都是傀儡。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云清身上。 洛陽離明都不遠,從張玉茗手里搶人,也不是件難事。江湖勢力再囂張,也不敢跟軍隊硬碰硬,張玉茗客客氣氣地把人交了出去。 少年昏迷了兩天,魏王也觀察了他兩天,最后得出了結論:“沒有原來好看?!?/br> 崔鐘磬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這不廢話么?“王上有何打算?” “打算?我沒什么打算?!蔽和跻贿呎f著,一邊把王府布置得密不透風,“只要人在這就行?!?/br> 崔鐘磬提醒道:“以什么身份呢?” 魏王瞇了瞇眼睛:“那就要看他想要什么身份了?!?/br> 他派人把葉靈請過來,詳細問了的事,葉靈為了孩子,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云清醒過來的時候,便覺得有點異樣,身體遲緩滯澀,很不舒服。手腕處包著厚厚的白布,臀部被戒尺打的地方似乎已經上過藥了,微微清涼,卻還隱隱作痛。他不想回憶當時的情景有多難堪,一抬眼看到魏王大刀闊斧地坐在床榻邊的椅子上,還是怔了怔,想起了那個荒誕的夢。 “醒了?”魏王將手里的奏章往桌子上一摔,走到床前,端詳云清的臉色,“你這一覺睡得可夠久的?!彼晳T性地用手去試葉冉的額頭,感覺掌心相觸的肌膚明顯要熱一些,下了結論,“還有些燒,等會藥接著喝?!?/br> 云清有點懵,茫然地看著他?!巴跎??” “嗯?!蔽和趼犃诉@個稱呼,rou眼可見地心情愉悅,“午飯想吃什么?” 這種閑話家常的語氣是怎么回事?云清有點反應不過來:“……是王上救了我?” 魏王挑了挑眉,遞過去一杯溫茶:“不,張玉茗說那東西是你自己解決的。你不記得了嗎?” 云清吃力地坐起來,喝口茶潤潤干澀的嗓子,搖了搖頭。 “那你還記得你是誰嗎?”魏王佯作不經意地問。 云清心里一緊,一瞬間各種思緒紛至沓來、百轉千回,最終若無其事地垂下眼,低眉斂目,淡淡笑道:“王上說笑了,我自然記得自己是越國琴師云清?!?/br> 魏王臉色大變,陰鷙得簡直要滴出水來?!澳阏f什么?” 云清被這些日子的混亂搞得有些煩躁,只想擺脫掉葉冉的一切,過上平靜悠閑的日子,于是對魏王的震怒無動于衷。 “好,很好?!蔽和跖瓨O反笑,揮手打翻了茶杯,欺身而上,咬牙切齒道,“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必與你客氣了?!?/br> 他刷地掀開蠶絲被,將云清按在身下,目光灼灼如火,充滿侵略性,仿佛饑餓的老虎撲倒了一只小鹿,琢磨著從哪開始咬第一口。 云清心中忐忑,面上倒是不顯:“王上,強扭的瓜不甜?!?/br> “甜不甜的,吃了才知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這可是你教我的?!蔽和趵浜咭宦?,手掌摩挲著云清脆弱白皙的脖頸。這雙手結實有力,虎口指腹都是多年練武留下的薄繭,在戰場上橫刀立馬,幾乎所向披靡。 脖子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只要稍一用力,少年就會命喪當場。但是云清并沒有絲毫害怕,屬于葉冉的靈魂全身心地相信著這個人,即使魏王的臉色陰沉得嚇人,看起來殺氣沖天。 “王上……”云清的表情甚至有點無奈,試圖勸說什么。但魏王不打算聽,他蠻橫地打斷了他:“葉靈的兒子十歲了,看起來傻乎乎的,很適合當皇帝。你覺得呢?” 云清睜大了眼睛,錯愕道:“王上!你明明答應過……” “答應過什么?”他故作不知,裝模作樣地說,“我確實答應過葉冉善待他的族人,但這與你有什么關系?葉家的事,你關心干什么?難不成你喜歡那個葉靈?可惜人家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王上!”云清又急又氣,呼吸一時紊亂,咳嗽了好幾聲。毫無血色的臉因急促的喘息而發紅,倒是多了幾分生動?!熬退闶强丛凇~冉的份上,請王上高抬貴手?!?/br> 云清仰面看著他,以一個全然被動弱勢的姿態,殷切地懇求著。好像那不是至高無上的天子之位,而是什么吃人的猛獸,恨不得退避三舍。 這兄妹倆,真是淡泊通透得過了頭。魏王饒有興趣地撥弄著秀氣的耳朵,揉捻著軟乎乎的耳垂,看身下的人渾身僵硬、強忍著不適的樣子,覺得有趣極了。 他可從來沒見過葉冉這個樣子。以前要是做這種曖昧的動作,葉冉就會下意識躲開,然后奇怪地看著他,好像他在做什么不可理喻的蠢事。 “想讓我放過葉家也可以?!蔽和鯘M意地收網,慢條斯理地解開云清褻衣的系帶,雪白的肌膚上縱橫著幾道繩子勒出來的紅痕,還沒有消散。這個身體似乎很容易留下痕跡,因為膚色太白,所以非常明顯。 “本王正好缺一個男寵,你看如何?” 云清一時怔住了:“……” “反正你本來就是越國送來的,故意起這個名字,不就是攀上本王嗎?現在本王給你這個機會,怎么樣?”魏王惡劣地挖好坑,等著云清往里跳?!爱斎?,你也可以拒絕,本王絕不勉強。天子的葬禮一過,新帝登基,主少國疑,太后垂簾,到時候,葉家要怎么辦呢?” 葉家……葉家自然是板上釘釘的外戚,卷入權力斗爭的漩渦,在新帝和魏王之間進退維谷,一個不慎就是傾家滅族之禍。 好歹十幾年的君臣相得,云清不相信魏王會這么殘忍,把葉家掛在刀尖上烤。魏王多了解他啊,一看他思量的神色,馬上開始加籌碼。 “那孩子是叫李閑吧,長得像他父親,胖乎乎的,不太好看。見了本王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說話都結巴,傻了吧唧的。他母親倒生得不錯,眉清目秀的,可惜命不好,偏偏嫁給了宗室……葉家一向人才輩出,葉冉不在,朝中總要有個說話的人,葉家會推誰出來呢?說不定是葉星樓,他是葉冉的哥哥,生意做的那么好,想必一個戶部還是撐得起的……” 云清聽得心亂如麻。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做決定向來會先考慮最糟糕的情況,當下便順著魏王的話一路想到了無數風刀霜劍、明爭暗斗,以及可想而知的風雨飄搖、如履薄冰。 魏王的手指按住云清的唇瓣,將發白的唇色逐漸揉成薔薇色。 云清頹然地閉了閉眼。葉冉認識的魏王,絕對不會拿葉家來威脅他,也絕不會對他做這種狎昵的事。他終究不敢拿自己的家族來賭,良久澀然開口:“我答應你?!?/br> 魏王露出了勝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