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9年11月28日　　　晚8：10

    黎燼，男，18歲。

    重度抑郁癥，自殺第三次未遂。

    私藏安眠藥，割破手腕，絕食五天。

    而后警方破門而入，現于第一醫院，住院治療。

    黎燼入院的時候已經九點，冬日的夜晚格外肅殺，他整個人卻像是步入長夏一般。

    他周身的體溫即將落到冰點，可是卻像是長夏里所有的事物一樣無望。

    像是悶在塑料袋里發霉的水果，像是爬滿蒼蠅的廚余垃圾，像是餿掉的殘羹剩菜，像是無法呼吸的高溫下，卻并不被人期待的一場雨。

    黎燼的手被綁在床沿，生再次降臨的時候，死亡的恐懼同樣深不見底的砸在他身上。

    “萬傾，你去看一下新來的患者，給他輸液?！?/br>
    萬傾推著治療車往病房走的時候，情緒并沒有很大的起伏。

    精神科住院部的夜里總是接連起伏凄厲的慘叫，掙脫綁帶，從病房里沖出來，掐住護士和醫生的脖頸并不是一件罕事。

    萬傾進入病房的時候，還是發生了感慨。

    這個科室入住的病人外貌總是看上去優于其他人，所以要承受更多的苦難嗎。

    萬傾拿著醫囑單準備進行三查七對。

    18歲，在這里并不是什么小的年齡，或許是剛剛成年的原因。

    說句矛盾的話，病床上的男生帶著一種稚嫩的成熟。

    其實這里大多數的人都帶著這樣一種感覺，不稀奇，黎燼卻似乎有點不一樣。

    同樣是并不滄桑的外表，空洞的眼神，呼吸很淺，不像是一個病人。

    他來了以后不哭不鬧，即使是病房外滿是哭鬧喊叫，叮叮咣咣砸東西的聲音，他也只是一言不發的看著天花板。

    據說送來的時候生命體征微弱，已經沒有任何自殺、自殘的跡象，但是入院的原因依然讓他被綁上了限制行動的綁帶。

    “你叫什么呀？”

    語氣里帶著無盡的溫柔，萬傾彎下一點腰，看著他床頭的名字和床號，又低頭去看他。

    “黎燼?！?/br>
    他的嗓音有點啞，好像說這兩個字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我要給你扎個針，你不要怕哦?！?/br>
    萬傾像極了在哄一個小孩兒，實際上面前的對她來說也真的是個小孩兒。

    黎燼的嘴巴已經干的不行，嗓子像是被火燒干了一樣，瞇起眼睛看著護士的牌子，“萬……傾？”

    萬傾這會兒剛剛給他調好滴速，又去看床頭的床號，“嗯”，然后非常認真的又問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黎燼?！?/br>
    “好，你叫我干什么啊，有事情可以按護士鈴，我都在哦?！?/br>
    黎燼的眼睛盯在她的名字上，“我想喝水?！?/br>
    萬傾拿過水杯，用棉簽沾了一點水，在他嘴唇上涂了一遍又一遍。

    這個時候萬傾才發現黎燼的嘴唇慘白如霜，內側有一層淡淡的血印，像極了咬唇妝，但是能看出來他經歷了怎樣的事。

    嘴唇的破口還是牙印的形狀，說話的間隙讓他微微用力的嘴唇又一次破口。

    那一夜黎燼第一次入眠，不知道是勞累還是藥物的緣故，一口氣睡到第二天才醒，那個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他很久沒睡覺了，好不容易睡著就讓他多睡會兒吧?！?/br>
    “那不如讓他直接睡死過去算了?！?/br>
    “他還是不想吃飯嗎，醫生說還是盡量進行正常飲食，不然年紀輕輕胃腸功能就紊亂了?！?/br>
    “愛吃不吃，誰愛追著他喂飯?！?/br>
    好像是兩種不同的聲音交疊，黎燼在夢里聽見的，腦袋被兩個聲音吵得隆隆作響，最后感覺手上蓋上來一陣溫暖的觸感，黎燼才醒過來。

    黎燼睜開眼看，眼前的畫面并不清晰，烏黑的一片，像是被潑了墨水，用力眨了幾次眼睛也沒有看清。

    但是感覺有人在手上按著，他朝著模糊的人影，嘗試叫了一聲，“萬傾嗎？”

    “嗯！是我！”

    萬傾的聲音很有活力，又帶著一些媚，讓冷冰冰的病房顯現出生機。

    “現在是幾點？”

    萬傾揚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手表發出了一點清脆的聲音，“十點半了，想吃飯嗎？”

    黎燼聽見吃飯兩個字就開始惡心，胃里的酸味兒開始往上翻涌，抵著舌根往下壓了一下，搖了搖頭，把頭別了過去。

    轉過去的時候感覺眼前亮了一點，可能是面相窗子的緣故。

    萬傾沒有再勸阻，這里的病人都不太吃他們細心勸導那一套，物極必反，還是要病人心里愿意才可以。

    她松開手，“好，那過一會兒我帶你出去走走，你先洗漱?！?/br>
    萬傾不像是一個游刃有余的護士，她很熱情，情緒很高昂，在醫院的花園里走的時候萬傾問黎燼用不用扶著，黎燼也是搖搖頭。

    黎燼也不太像是一個重度抑郁癥患者，他到現在都很正常，也不能斷然判斷，夜晚的時候連普通人的情緒都更加容易揮發，更不要說這里的人們了。

    兩個人一直沒有說話，很安靜，也很安全。

    正想坐在椅子上歇一會兒，一個老爺爺沖進來一把將黎燼推了一個踉蹌。

    黎燼人沒站穩，身上也沒什么力氣，人就栽了下去。

    萬傾還沒反應過來，那個老爺爺就抓著黎燼的領子一巴掌打下去，“好你個王八羔子，你說你是怎么拿到我兒子所有的錢的！”

    緊接著第二個巴掌就要扇下來，黎燼根本就沒想反抗，人已經閉上眼睛，結果下一秒聽見一聲悶哼。

    黎燼睜開眼的時候發現是萬傾擋在他的身前。

    萬傾手臂撐在黎燼兩邊，眼睛緊閉著，被那個大掌拍的一震，好在馬上又保安把那個老爺爺拽走。

    “你沒事吧？”

    萬傾的語氣聽起來迫切又著急，或許承受了那一掌的緣故，萬傾沒撐住力氣，一點身體壓在了黎燼身上。

    感覺到萬傾胸前柔軟的觸感，黎燼的眼神不自覺的向下瞟，喉結滾動了一下，感覺兩團柔軟在黎燼身上顫了兩下，黎燼的太陽xue也跟著顫了兩下。

    護士服的領口有很多扣子，扣得很高，但依然能給人無盡遐想。

    “沒事”，黎燼撐著身子，上半身坐起來。

    此刻萬傾有那么點整個人埋在黎燼懷里的感覺，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萬傾忙不迭的站起來，連忙把黎燼扶起來。

    “走吧，回病房吧，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么，今天的小米粥其實很好喝?！?/br>
    看見萬傾拍打白色護士服上的灰，黎燼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實際上他并不餓，也不想吃。

    直到下午萬傾換班回家的時候，在更衣室里換衣服，才聽見同時聊八卦。

    說今天下午沖進來的老頭，是黎燼的爺爺。

    黎燼的爸爸和mama，在黎燼十八歲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雙雙離世。

    可是黎燼的親戚沒一個人愿意照顧他，黎燼就成了孤兒。

    可是黎燼不但沒有落魄，反而日子過得很好，起碼他的親戚都是這樣認為的。

    黎燼的爺爺被棋牌室的人追著要那點輸了的錢，他爺爺中氣十足的喊，“你們急什么！我兒子有錢著呢！我讓他給我打錢！”

    這個時候黎燼的爺爺才知道自己兒子已經去世的消息。

    說來十分戲謔，沒有半點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感傷，黎燼的爺爺想著兒子那些錢總歸是能讓他再玩很久。

    黎燼的爺爺找到黎燼的時候，他正坐在諾大的客廳里對著父母親的照片發愣。

    “人走了就是走了，你應該好好努力，給他們看看?！?/br>
    說完就在房子里翻箱倒柜，“你爸媽賺的那些錢，爺爺幫你保管，在哪呢，黎燼！”

    話音剛落，就回頭看見黎燼拿著一把刀對著他，黎燼的爺爺當場差點嚇尿了，“黎燼！你看清楚我是你爺爺??！”

    “滾?！?/br>
    后來黎燼的爺爺才知道，黎燼父母的錢，早就立好了聲明，全都留給了黎燼，一分錢都沒給別人。

    現在黎燼過了十八歲，拿著這些錢理所應當，黎燼的爺爺卻不，三天兩頭鬧黎燼。

    說來這些事情在黎燼身上不過是一年之間發生的事情，萬傾想著這些覺得現在的孩子是不是有點太早感受人間疾苦了。

    又拿起手機來發了一條消息，[阿離，你出差還沒回來嗎？]

    手機那邊沒有回復，萬傾的男朋友時常出差，工作很忙，是個老大叔。

    說白了，小年輕配老大叔，愛情嘛，萬傾就當耳旁風，反正單著也是單著，談個大叔圖什么還不是不言而喻。

    但是醫院的人目前還沒什么人知道，萬傾還是有腦子的，這樣的事還是藏起來比較好，醫院里那么多優質單身男青年，這個老東西又結不了婚，可不能露了餡兒。

    萬傾拿的工資不多，也就沒有那么累，再加上之前上了一天班，又熬了一個大夜，又到了下午才回家，看著排班，自己能休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