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枕沒想到張弈真還會留下來送她回家，她忐忑不安地坐著車上，和張弈真一路相對無言。從后視鏡里打量駕駛座上開車的男人，依舊是冷淡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快，只是不再輕松愉快地和她交談而已。

    也許是自己都不曾察覺得心思落空，許枕在洗手間被張弈真的直言拒絕后感覺十分尷尬和羞恥。而現在臨界冰點的氣氛又讓許枕心情沮喪，坐立難安。許枕挖空腦袋也想不出來可以輕松打破僵局的話題。她最后還是選擇老老實實地道歉，在手機上發送消息：“對不起，是我冒犯了。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不會再有下一次?！?/br>
    回到家兩個小時后，許枕洗漱完躺在床上才收到張弈真的回復：“明天會降溫，山上氣溫低，記得帶上外套。上午八點我來接你?！?/br>
    原本的計劃是周六晚來參加活動，周日兩人一起去爬山。但許枕以為經過此次的“冒犯”爬山計劃自然而然地取消了。沒想到還是按原計劃進行。這是不是說張弈真原諒她了？

    許枕松了口氣，安心進入夢鄉。

    “醒一醒，許枕，我們到了?！?/br>
    一只微涼的手溫柔地撫摸著許枕的臉頰，將她從睡夢中喚醒。許枕迷茫地打量四周，她坐在車上。

    “張弈真？”她喚了一聲，語氣猶豫。

    “嗯?！睆堔恼鏈愡^來幫她解開安全帶，喂她喝點兒保溫杯里的蜂蜜水：“嗓子還難受嗎？”

    “……”

    許枕迷茫，她這又是在哪里？她和張弈真現在是什么關系？

    “怎么呆呆的?！睆堔恼鎸⑺孤湎聛淼拈L發挽起放在她的耳后：“剛剛顧盼又給你打電話，我替你接的。他說省里的領導忽然來了，讓你動作些?！?/br>
    許枕握住張弈真放在她臉頰旁的手：“老公……”

    “嗯？”張弈真的眼睛浮現笑意，他喜歡聽她這么叫他。

    “老公?！痹S枕又叫一聲。

    “嗯?！?/br>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我在。怎么突然撒嬌，剛剛不是還在生氣？”

    許枕沒辦法說她覺得自己心里有些不安，好像張弈真像是她幻想出來的人一樣。她只能握著他的手，叫他，確認他是真實的。

    “好了，快去吧。晚上我送宵夜給你吃?！?/br>
    許枕戀戀不舍地下了車，一步三回頭地進了警局。

    張弈真坐在車里，降下車窗，溫柔地目送她離開。

    局里的確有領導在，大家都在開會，準備匯報工作。徐藝樊的案子被重點關注，因為在網絡上忽然出現了一些惡劣的視頻：

    A大女大學生4p全集。

    A大?；ǜ遚hao尖叫噴水不停。

    20歲嫩逼初次被插。

    ……

    諸如此類的視頻在各個色情網站和網盤之間擴散，甚至在一些學校的論壇貼吧中流傳開來。在視頻中，徐藝樊的臉龐、身體和私處都被清清楚楚地展現出來。她表情銷魂又痛苦地迎接這身上男人的侵犯。在不同的視頻中她身邊有高矮胖瘦不同的男人，少則兩個，多則五個。

    最惡心的視頻則發在A大論壇，沒有標題。里面一個男人在徐藝樊的身上揮汗如雨，而徐藝樊表情僵硬瞳孔收縮，全程一動不動，明顯已經喪失了生命特征。

    雖然這段jian尸視頻被管理員很快刪除，但一石激起千層浪，A大內部紛紛揚揚地討論著、又驚又怒地聲音不停刷屏。

    省里來的領導表情嚴肅：“網絡監察部門那邊的技術員已經在處理這件事了，也在聯系相關企業機構進行視頻刪除。但這件事情影響太過惡劣，必須盡快查清結案。你們是誰在負責這件事情？”

    李玉乾帶著顧盼和許枕走出來。

    領導的目光掠過許枕，是毫不在意的輕視，他顯然認為許枕不過是平衡警局男女比例的花瓶，湊數的存在。

    領導對著顧盼點點頭：“顧盼是吧，我認識你。上次那個郊區入室搶劫案你是逮捕犯罪嫌疑人的主力，即使受了傷也要咬牙堅持完成任務，讓我印象深刻?！?/br>
    顧盼對著領導微笑：“都是我應該做的?！?/br>
    李玉乾不著痕跡地把許枕往前推一下，說：“上次的郊區入室搶劫案小許也做得不錯，如果不是她發現了犯罪嫌疑人在小區外留下的唾液組織，我們也不可能那么快發現犯罪嫌疑人的蹤跡從而進行逮捕。這次小許和小顧聯手，肯定沒有問題?！?/br>
    領導的目光終于轉向許枕：“我看好你們?！?/br>
    警局內的電話聲此起彼伏，穿著白大褂的檢驗科同事不時前來提交報告，技術人員緊盯著電腦，試圖從令人惡心的yin穢視頻里找到有用的信息。許枕和顧盼在白板上不停整理線索，一次又一次地立論又推翻。雖然早就習慣高強度的工作，但注意力長時間高度集中還是讓人感覺疲憊。

    李玉乾拍拍手，對所有留下加班的同事說：“好了，大家休息一下，吃個宵夜。我來定，你們都吃什么？”

    “吃炸雞！”

    “吃燒烤吃燒烤！”

    “大晚上的，吃點兒清淡的行不行？”

    眾人暫時放下工作笑鬧起來，許枕靠在白板旁，含笑看著他們熱鬧。

    顧盼湊過來小聲對許枕說：“師姐，咱倆開個小灶。我請你吃海那萬物的烤魚好不好？”

    “怎么著，中彩票了？”許枕調侃，海那萬物是一家以海鮮特產為特色私人餐廳，在整個A市乃至臨市都小有名氣，自然價格也不菲。顧盼還在還房貸，請客雖然不吝嗇，但也不曾這么豪邁過。

    顧盼撓撓頭：“我就是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上次的案子明明也是咱倆一起做的，但領導把功勞都放在我身上。當時那個情景，我也不好直接反駁?！?/br>
    “沒事兒，乾哥也替我說話了?！?/br>
    “真不好意思，師姐?！鳖櫯蔚狼?。

    “沒關系?！痹S枕說：“局里的同事清楚我的實力就行?！?/br>
    女警被有色眼鏡看待是常態，許枕也經歷過不少這樣的事情。但這種風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比起無用的爭論，許枕更喜歡用實力說話。這次的徐藝樊的案子，她也必然會全力以赴。

    “那是當然，我們都一直把師姐當做榜樣！”顧盼對許枕豎起大拇指，也不再糾結這一次的誤會。他高興地打開手機APP，勢必要給自己心愛的師姐獻上一頓豪華烤魚大餐。

    許枕接到了張弈真的消息：“我在車里，帶了鮮蝦云吞面?！?/br>
    許枕只能裝作遺憾失落的樣子拒絕了師弟的愛心大餐，然后興高采烈地撲向老公的懷抱。

    比起師弟，當然是會做美味菜肴的親親老公更加重要！

    夜晚十一點的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四周寂靜而漆黑，風吹來帶來蕭瑟的寒意。只有馬路邊靜靜停放的黑色越野車亮起溫暖的橘色燈光，耐心等待著忙碌的女主人。許枕猜張弈真做完宵夜后因為無法忍受自己身上的油煙味而洗了個澡，他的頭發還帶著潮濕的涼意，車里滿是濃郁的茉莉香氣。

    張弈真在她上車之后就打開食盒，拆開筷子和瓷勺遞給她，鮮香的氣息和熱氣瞬時間撲鼻而來。面條筋道彈牙，云吞皮軟糯餡兒則是整顆鮮甜美味的蝦仁，韭黃清脆可口，連湯汁的味道都味清濃郁。許枕吃得又快又急，連湯汁都喝光最后一滴才把食盒放下來。

    張弈真抽出紙巾替她擦嘴：“好吃？”

    許枕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張弈真：“好吃?！?/br>
    自然而然地，兩個人靠在了一起接了一個細致又纏綿的親吻，嘴角的摩擦，舌尖的輕觸，牙齒溫柔的咬弄。像有溫暖的電流流過四肢百骸，最終匯聚在心臟，滲透血液到達四肢。許枕感覺自己疲憊的身軀重新有了精神，連麻木的神經都像被一只手溫柔舒緩安放，她又重新變得斗志昂揚。

    “來?！睆堔恼鎻堥_手，許枕就輕車熟路地窩到了他的懷里。按滅車燈，安靜的夜色中兩個人的呼吸親密交織著，仿佛一刻也無法分離。

    許枕說起來視察的領導，說起顧盼的道歉。張弈真一直在安靜聽著，等她說完才安慰她：“不用在乎那些人，你的優秀是有目共睹的。以后他們自然會改變對你的看法?！?/br>
    “我還在警校讀書時也曾對這類事情很沮喪?！痹S枕回憶起那時的生活：“有的時候生理期無法訓練，就會被一些性格惡劣的同學指指點點。當時女孩子不多，無論是教官還是老師都會對我們特殊照顧，我知道他們是好意，但有時候多少會帶給我們困擾，反倒讓我們沒有辦法真正融入隊伍之中?！?/br>
    “生理條件是先天的，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br>
    “我的一個教官也這么說?！痹S枕想到那位年輕卻充滿力量的，氣質如同海洋般讓人著迷的女教官：“她告訴我，男性和女性的生理條件天生不同，沒有辦法改變。但我們不能因此自暴自棄，做好所有能做好的事情才是證明自己最有力的途徑。在渴望成功和積極進取方面，男性和女性沒有什么不同，我們天生就是平等的?！?/br>
    張弈真頷首，表示贊同：“對，我們天生就是平等的?！?/br>
    許枕親了張弈真的眼睛，繼續說：“雖然我對大多數的偏見不在乎，但偶爾也會有些無奈。今天聽幾個同事私下聊天，說最近上面會有人員調動，有個位置空出來，好像是要留給顧盼。我覺得我和顧盼相比無論是資歷還是實力都不差什么，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你有沒有想過，顧盼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可能他有一些其他的‘途徑’和‘機會’?！?/br>
    “什么意思？”許枕問。

    張弈真挑選著合適的話語：“除了實力和資歷外，一個人想要升遷還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比如關系，又比如他有一些沒有辦法見光的‘資源’?！?/br>
    許枕想想說：“我覺得顧盼不是那種人。他的情商很高，但做事情一直有一套他自己的章法和底線。而且他家的家教向來嚴格。顧盼的爸爸也是警察，從小就對顧盼耳提面命讓顧盼不要投機取巧，為人堂堂正正。顧盼他爸還經常教育顧盼做人不能太冷漠，要盡自己所能去幫助別人。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一起坐公交，顧盼沒有給孕婦讓座，都被他爸爸拎回家教訓了一頓?！?/br>
    “聽起來你很早就認識顧盼了?！睆堔恼嬲f。

    “我和顧盼從小就鄰居，也是小學和初中同學。高中沒有在一起念，大學湊巧考到一所學校才又重新熟悉起來。顧盼人挺不錯的，平時我遇到事情脫不開身，他都會主動幫我?！?/br>
    “青梅竹馬？”

    許枕笑了起來：“張醫生這是做什么，吃醋嗎？”

    誒？

    奇怪，她為什么叫他張醫生？張弈真回國之后一直就在A大教書，她要叫也是叫張老師才對啊……

    張弈真像是沒有聽到許枕對他的稱呼，繼續說：“以前是顧盼，現在是我。如果許警官遇到什么自己無法解決的困難，請多多麻煩我?！?/br>
    許枕忽視自己奇怪的念頭，答應張弈真：“當然，這可是你作為老公的義務?！?/br>
    “有什么事情也都要及時和我說?！?/br>
    “嗯嗯?！?/br>
    “有什么事情，即使危險，也要告訴我讓我參與?！睆堔恼嬲f：“許枕，我愛你，我永遠站在你這邊?！?/br>
    夢醒了。

    許枕從床上坐起來，看一眼表，凌晨三點。

    現實里的張弈真推開她，警告她打消不合適的念頭。夢里的張弈真卻對著她深情地說他愛她，他會永遠和她站在一起。

    如果不曾見識到夢里的張弈真是怎樣的深情而溫柔，她也必然不會對張弈真動心，對他產生隱秘而難言的依賴感。如果不是現實中的張弈真在辭去她心理醫生的職責后繼續以朋友的關系和她來往，讓她感受到他對于自己人的細致體貼，她也必然會漸漸接受和張弈真漸行漸遠的事實。

    但是、但是……

    許枕苦笑，重新躺回床上，任由失落又酸澀的感情席卷全身。

    今夜也是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