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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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魚系提醒,那些不尋常之人已然出現在大堤之上。 打頭之人正是蔡洋,而他身后跟著的那百來號人,芙蓉沒有印象,相柳卻認識不少。他們是端州被革職的官員,原監察司各級主事,都是些先王遺臣。 蔡洋站在堤壩下方,遙遙與相柳對視,不肯行禮。 相柳穩穩立于堤壩頂端,隔著雨幕冰涼地俯視蔡洋,直到周邊其他官員紛紛投來疑惑目光,相柳才責問道:“主上在此,為何還不行禮?” 蔡洋冷笑,迎著狂風獨自走上大堤,與芙蓉和相柳平視。他對著在場諸多官員和河工朗聲道:“開陽天象如此異常,溪縣嬰兒不再誕生,乃是天帝示警。劉麒不仁,我受命于先王,為法治護航,為何跪這不仁之獸!” “沽名釣譽?!避饺爻獾?。 蔡洋道:“若柳國依舊受天帝庇佑,我就在這大堤之上發出三問,還請臺輔如實回答!若有一句不實,請上天懲戒麒麟,但請停止暴雨,保住大堤,勿傷無辜百姓!” 阮水水面現出巨大蛇影,天雷陣陣。 芙蓉心下了然,是騰蛇在水中與蔡洋應和,無論相柳如何回答,它恐怕都會引來天雷,做出天罰的假象。甚至,它可能會現身吃掉虛弱的麒麟,仿佛黃海大妖受命于天,執行天罰。 如果騰蛇真的在此吃掉了麒麟,那柳國必將大亂,而他蔡洋非但一點責任沒有,甚至能帶著監察司一系撈取政治資本,成為拯救蒼生的英雄。 芙蓉突然靈光一閃。 蔡洋想效仿芳國惠侯月溪,在失去君王的亂世里建立假朝,得到百姓擁戴,做假朝的冢宰! 而騰蛇能吃掉麒麟,比兢兢業業與麒麟簽訂契約的使令好上太多,平白得了大補,好處多多。 這就是簡昀的后招,也是蔡洋能驅動騰蛇的動力。 即便退一萬步說,簡昀在簡府成功弒殺麒麟,劉麒根本不會到這開陽來,蔡洋也能借騰蛇的配合做出舍命救災的樣子,他的目的無論如何都能達到! 不待芙蓉點破,蔡洋已經開始提問:“請問臺輔,是不是您殺了先王?” “請問臺輔,是不是您殺了前大將軍簡原之子簡昀?” “請問臺輔,是不是您當年放棄保住大堤致使開陽內城被洪水淹沒?” 聲音朗朗,余音在雨水中回蕩。 蔡洋身后一眾監察司人士紛紛跪地呼喝,聲浪陣陣,不斷重復蔡洋提問,仿佛心中早已知曉答案。 “都不是?!毕嗔淅浠卮?。 ——不是麒麟殺了先王,先王確實乃自請退位。 ——不是麒麟殺了簡昀,簡昀乃芙蓉親手所殺。 ——不是麒麟放棄大堤,而是力有不逮,他拖延至百姓撤走,已問心無愧。 烏云聚攏,天雷醞釀。 蔡洋一臉得意地等待著預想中的天雷,卻見騰蛇突然從水中立起身子,它一目已瞎,疤痕猶在,更顯猙獰。騰蛇發出嘶嘶蛇鳴,幾次扇動翅膀,卻是無法引動天雷,也無法進一步攻擊。 水中河工怕得要死,隊形渙散,開陽縣令叫道:“騰蛇沒有動作,它動彈不得,大家不要害怕!”卻沒人敢退,依舊堅守崗位。 芙蓉大吼道:“你有三問,麒麟業已回答,天罰未曾降下,可見天理昭昭。百姓對麒麟誤解深重,但我為君王,深知麒麟不易,我在此為劉麒作保:若麒麟殺了先王,我天打雷劈;若麒麟殺了簡昀,我天打雷劈;若麒麟有半點對不起開陽百姓,我天打雷劈!諸位且看看,這天雷究竟劈不劈得下來???” 蔡洋瞪著騰蛇,半天說不出話。 芙蓉迎著風雨,對著阮水說道:“天綱教導我護佑百姓,所以我興水利,重民生,我即位之后不曾有大災發生。但凡情況危急,我與麒麟必定親臨現場??蓴荡螢牡溄試@阮水而生,騰蛇寄居其中,怡然自得,屢次作祟,可是阮水之靈縱容?” 芙蓉怒道:“阮水之靈,你流淌過柳國大地千萬年,你看這泱泱百姓,即使手無寸鐵,依舊在抵抗妖魔;即使內心懼怕,也不曾舍棄大堤。你若有靈,控制騰蛇,助我殺它!” 芙蓉頓了頓,又對河工們高聲道:“千百年來多少百姓日夜祈禱,阮水之怒亦不曾止息。若我說不動這阮水之靈,諸位河工,你們可有信心同我一起抗擊洪峰!日后阮水沿岸究竟是沃野千里還是滿目瘡痍,且看今日你我是否竭力!魚系已在上游為我們爭取了時間,各州調撥的物資已經到位,現在是你們的戰場,有諸位在,人定勝天!” 話音未落,六月自虛空中躥出,直撲騰蛇七寸。 騰蛇似有預感,振翅騰空而起。雙翼若垂天之云,一擊振開窮奇。它頎長蛇身盤卷起來,蓄力向相柳方向撲去,血盆大口中露出兩顆鋒利獠牙,誓要吞吃掉仇人。 敖因現身擋在麒麟身前,長舌卷起與騰蛇對峙,騰蛇蛇身伸長,眼看著要到達敖因跟前,突然間,仿佛被什么扯住尾巴似的,猛地被拉回水中。騰蛇撲來的力道有多大,反彈的力道便有多大,一時間被砸了個頭暈眼花。 芙蓉定睛向水里看去,原來是騰蛇盤踞的水中不知何時掀起了陣陣旋渦,把騰蛇的下半身死死吸附水中,竟是控制住了它的行動。 開陽縣令適時大叫道:“主上英明!連阮水都聽從號令,可見蒼天有眼!蔡洋妖言惑眾,鼓動騰蛇作亂,大家不要怕,頂??!臺輔會保護我們,會保護大堤!” 這縣令是個機靈人!芙蓉贊許地瞥了他一眼,又對腳下陰影說:“鴻昭,你也參戰!” 鴻昭猶豫:“主上,若我離開,您恐有危險?!?/br> “你看六月好不容易占到點上風,再不幫它,大家一起完蛋!速戰速決!” 鴻昭領命而去,瓢潑大雨中登時兩只大妖與騰蛇戰到一處。 騰蛇無法離開水面,一邊口吐毒液與窮奇纏斗,一邊在水下用蛇身奮力撞擊大堤,一時間堤上人們感覺地動山搖,有的站立不穩狼狽地跌坐在地。 六月一口咬住騰蛇七寸,利齒刺入蛇皮,妖血四濺,落到地上就灼燒出一個大洞,冒出滋滋白煙。 河工們還在勉力維持大堤,但不時有人被妖血和亂石砸中,命大的被人拖到后方,不幸的就此滾落阮水,再無蹤影。 蔡洋和一干監察司文人眼看事情不對,轉身欲走,可雨勢不小,道路泥濘,他們推搡著往后方撤退。 大堤上人員眾多,可人們紛紛堅守崗位,都向著大堤最危險處涌,只有這一股人群往后方撤,極其顯眼。那騰蛇在打斗間隙里發現這股落單之人,振翅掀起狂風,輕易便把十幾人掀入水中,被其一口吞下。 親眼目睹騰蛇吃人,蔡洋之流頓時大亂,監察司文人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就連逃命都跌跌撞撞,瞬間又是好些人被擠到阮水之中,在浪花里一起一伏。 芙蓉急吼:“堤上無關人等請有序撤走,諸位河工如有余力,還請救助落水之人!” 蔡洋亦被掀翻落入水中,全靠周圍河工奮力搭救才爬上堤岸,一時間又是咳嗽又是發抖,一身狼狽。聽聞芙蓉聲嘶力竭地呼喝救人,蔡洋咳嗽一止,于暴雨中定定望向君王方向,神色沉沉。 水面上麒麟使令與騰蛇相斗,妖血浸染到水中、堤壩上,騰起陣陣血霧;大堤多處被斗法波及,陣陣顫抖。開陽縣令沖到芙蓉和相柳跟前,一抹臉上血雨,急急報告道:“主上、臺輔,魚系來報,上游多處擁塞口已可泄洪,大堤危機稍緩。此地危險,且血腥濃重,還請主上和臺輔先行撤退!” 黑麒麟巋然不動,璀璨的眸子先在芙蓉臉上停頓了片刻,才對開陽縣令道:“河工不走,水官不走,豈有我走的道理?況且騰蛇要吞吃了我報仇,我若退走城中,勢必引得它追逐,傷害后方百姓?!?/br> 開陽縣令還想再勸,芙蓉道:“魚系不在,你最了解此處水情,你先退居后方,及時向茶嫣匯報。我倆乃天佑之人,死不了?!?/br> 待得開陽縣令走遠,芙蓉和相柳并肩立于大堤之上,大雨瓢潑而下,浪花拍擊岸邊,兩人鎮定地站在潮頭巋然不動。 相柳道:“鴻昭不在身邊,你勿冒險,此時我也無力救你?!?/br> 芙蓉了然地低頭看了看麒麟腳下,平靜地說:“當年開陽大堤決口之時,你獨自迎戰,受妖血摧折還被百姓誤解;如今你有我,王氣能鎮壓妖邪、減緩天災,我在,就會比不在好。我與你生死與共?!?/br> 水面上的戰斗愈發激烈,騰蛇漸漸落于下風,它卷起蛇身纏住窮奇,窮奇咬住它七寸死不松口,二妖翻騰著四處撞擊,英招、傲因一左一右拖住其翅膀,亦只能稍緩它的翻騰。 黑麒麟自妖魔撞擊大堤起便沒挪過位置,只見他腳下白霜漸起,大堤地面上結起片片冰花。那冰花飛速生長,凍結大堤,沿岸若有土石松動,也被冰花牢牢凍住。很快,麒麟腳下的白霜便覆蓋住大堤全段,夏日炎炎,河工們背靠大堤和冰壩,手挑肩扛運動沙包等物資,竟覺得透心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