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費恒取下師弟胸口的銀針，“你是說血池的四個角沉著白骨，中心是一個釘在鐵架子上的人？”他試了試丁珉的脈，點頭道，“內傷不重，但是你元神激蕩，幻境到底給你看了什么？”

    丁珉捂著胸口坐起來，拉上內衫，臉色還有些青白，“那血池中央的孩子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被困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怎么看那都是個邪陣?！彼且浑p笑眼瞇起來，“大師兄，我不相信唐瞻是幕后之人，因為那陣眼之人明顯還沒到需要更換的地步?！?/br>
    “你入不了那法陣，可有注意到那結界是否完好無損？”費恒收起銀針，放下挽起的袖子，“你帶小雙出來的時候那宅子想捉住他，若不是結界破損，陣眼中人應該無力做到這么多事才對?！?/br>
    “我不知道?！倍＄氩话驳負崦渥永锏陌子鹕缺?，“時間太短了，還不夠我仔細檢查，而且……大師兄，而且我其實有一個懷疑的對象?！?/br>
    “這里嗎，原來阿瞻家里還有這樣的地方?！标愂姹皇畔聛?，赤著腳站在地下通道的入口處，“我要走過去這下面嗎？要怎么做？”

    “我陪你下去，這里我還能進去?！笔恐氖?，掌心觸到指尖，都是一片冰涼，“他說過的，你不會死，小舒，等一切結束了，我會帶你出來?！?/br>
    陳舒未置可否，率先走進了地下的空間。血腥味透過結界淡淡地飄出來，好像指引著他似的，把人引到陣法的邊緣。

    石湖的聲音干澀得可怕，“南星，我來了?！彼恢涝撜f什么，腦海中隱約浮起南星喜悅的呼喚，石湖沒有回應，而是轉向陳舒，“我不能再向前了，你……小舒，南星心口有一張符咒，你取下來，就能把他解下來了?！?/br>
    “唔?！标愂娑嗽斄艘粫鸿F架上的少年，轉過身面對著石湖，“還是個孩子呢，難得還有你這樣知恩圖報的東西來救他?！?/br>
    石湖眼眶發熱，幾次想抬起手來，卻還是作罷，頹然道，“是我……是我對不住你，你恨我吧?！?/br>
    “那是當然?！标愂姹涞氖种嘎湓谒哪橆a上，“你憔悴了不少呢，石老師。我就是有點好奇，如果我要是不從，你可要用什么法子逼我過去？”

    “我，我大概會騙你、威脅你……小舒，我……”石湖忽然一窒，陳舒柔軟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把他拉下來，然后吻住了他的嘴唇。

    石湖甚至忘記了閉上眼睛，任由這個普通且虛弱的人類強行撬開他的齒列、吸吮他的舌尖、掃過他的上顎，然后纏綿地吮吸唇瓣留下一道曖昧的水漬。

    “你以前是沒有心的，不過現在你有了?！标愂娴难劬锖?，指尖輕輕觸碰石湖的嘴唇，描摹著那薄情的形狀，“我是愛著你的，這是最可笑的事?！?/br>
    “你答應我的，我進去里面，你以后不再對唐家出手?！彼剡^身，消瘦了很多的身體在黑色的長袍下更加形銷骨立。堅固的結界好像根本擋不住他的腳步，任憑陳舒穿過陣法，一步步走進血池。

    “這么簡單……唔！”陳舒的指尖剛揭下那張符咒，就被大量的鮮血裹挾著浸入血池。沸騰似的血水翻滾著，沉入四角的骸骨被沖擊得不斷晃動，仿佛詭異的舞蹈。

    “啊……石大哥?！苯d層層脫落，少年清透的瞳仁倒映著血紅，從鮮血中走出來，每走一步，就升高一分，最后完全是走在血池的水面上，“太好了，石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會救我的?！?/br>
    陳舒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被無數觸手般的血流禁錮住渾身的關節，蒙住眼睛，緊緊地貼在血池中央的鐵架上。

    流光集團，總部小會議室里，唐瞻忽地扶住桌面，艱難地喘息起來。

    “南星……”石湖以為自己會高興的，但是他完全笑不出來，只是怔怔地望著重新回復平靜的血池。南星從石湖帶來的袋子里拿出寬松的短袖和長褲，慢條斯理地穿上。

    “你……哪里痛嗎？”石湖看著南星隨意地挽起頭發，新奇地研究著褲子上的拉鏈。自由看起來沒有讓他歡呼雀躍，好像一切是理所當然的一般。

    這個男孩當然早就不是人類了。

    “不痛的，石大哥?！蹦闲翘鹛鸬匾恍?，撥了撥自己的劉海，眼睛亮晶晶的，“只是完全不能動，一開始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彼偷偷睾咝α艘宦?，聲音意外地柔和，“不過很快我就恨不得能疼，能癢，不論多么痛苦都好，只要不要讓我沉浸在這永恒的虛無里?！?/br>
    石湖眼眶發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忍不住側過頭去望血池里的陳舒，這樣的折磨，小舒他怎么……

    不，最不配擔心他的人，就是我吧。

    “對不起……”石湖喃喃道，“是我的錯，對不起?！?/br>
    南星乖巧地搖頭，“沒關系，我很開心，能出來了，我很開心，很開心呀！”男孩被陰氣淬得冰冷的手握著石湖的胳膊，“石大哥，你有沒有什么防身的東西呀？”

    石湖自然而然地抬手，手腕上枝條生發，瞬間變作那一截通體墨綠的匕首，落入手中，“拿去吧，這次保護好自己?！?/br>
    “嗯！”南星笑嘻嘻接下了，把利刃在手里掂了掂，輕快地說，“稍等我一下，石大哥！”

    他輕盈地躍出，腳尖點過血池，石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眼睜睜看著那把匕首劈開血霧，生生將釘在血池中央的陳舒刺穿！

    “不不不不！”石湖發出一聲痛極的嘶吼，崩潰地撲向陳舒，卻被結界輕而易舉地擋了下來。南星大笑著，一遍一遍地用匕首劃開毫無反抗的身體，血池翻涌著，整個地下法陣發出低沉的嗡鳴。

    會議室光線明亮，臺上的報告人正朗聲講解著什么。唐瞻渾身劇烈地一震，口中涌出鮮血，整個人一歪，從椅子上跌落在地上。

    “董事長！”

    “哥！”

    痛，難以忍受的劇痛從臟腑深處爆發出來，唐瞻痛得根本沒辦法開口，鮮血一直流淌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顎，滲入地毯中。

    “不！停下！住手！南星……南星你住手！”石湖拼命拍擊著堅固的結界，目眥欲裂地看著南星一遍一遍地用刀子劃開陳舒的身體，發泄一般地損壞著人類已經沒有任何動靜的軀殼。

    “啊……”石湖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渾身發抖地跪在血池的邊上，什么咸澀的液體流入他的嘴唇。

    那具恐怖的、破爛的rou體，曾經那么溫暖地依偎在他的懷里，因為漂亮，所以被他愛不釋手地撫摸。

    我重視的僅僅是這具美麗的身體，這樣的謊言什么時候能結束呢。

    南星快樂地拔出匕首，越到血池的邊緣。他好像看不到裝若癡傻的石湖，滿足地擦了擦臉頰上的血漬，“唐家徹底毀了，哈哈哈哈太好了，我終于……”

    后面他說了什么，又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呢？

    石湖不知道。他一步步走進血池，試圖把陳舒好好地撈出來。直到他抱著安靜的男人回到岸上，才隱約意識到，這次沒有結界阻攔他了。

    那是當然，他小心地擦拭陳舒臉上的血跡，腦子機械地運轉著，陣眼之人死了，連陣法都不復存在，哪里還有什么結界呢。

    池中的鮮血慢慢干涸，留下深褐色的淤痕。石湖的身體慢慢異化，枝節遍布的藤蔓包裹住陳舒殘破的尸身。

    小舒說得對，他一直都比我聰明。石湖的身體開出柔弱的花，懵懵懂懂地想。

    授意我去殺人，去折磨和改造別人，去用無辜的人類代替他承受痛苦的那個東西，早就已經不是當初的南星了。

    那個善良淳樸的少年，早已在漫長的空寂和怨恨中，蛻變成了一只只知報復的怪物。

    石湖用小小的花朵把陳舒覆蓋起來，在意識混沌的前一秒，他想起當年他們第一次看見費家制作的人形傀儡時，南星悲哀的眼神。

    “石大哥，要是我變成那個樣子，你要殺了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