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橘紅色的光落在眼簾，西維爾從睡夢中醒來，動了動身體，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叫囂著酸痛。

    這感覺異常熟悉，每次訓練結束，透支了體力后直接睡下，醒來的時候就是這種滋味。

    昨天…有什么實訓課嗎？

    他一時有些茫然，直到有人從不遠處起身，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語氣隱含歉意：“好點了嗎？你有點低燒，不知道是因為結合熱，還是我昨天沒有及時給你清理?！?/br>
    這熟悉的音色喚起了西維爾的記憶，讓昨日的種種飛快地在腦海中閃回。

    宴會結束時來找自己，說想要跟自己好好談談，解開心結的奎因。

    在夜色中突然冒出來，哭著祈求著要與自己重新在一起，被斷然拒絕后，面露決絕的寧星兒。

    以及突然從他身上散發而出的，可以在一瞬間無視哨兵意愿，強行誘發結合熱的詭異精神力。

    之后的記憶就變得斷斷續續了。

    好像有什么人包圍了他們，然后就是李流格出現，將他強行帶回了自己的寢殿。

    再然后，他們就在這間屋子里……

    他好像還說了很多平時絕對說不出來的話，做了很多平時絕對做不出來的事……

    西維爾臉色一紅，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飛快地檢查自己。

    精神域毫無變化，眼前的向導沒有趁著自己的結合熱與他結合。

    明明先說拒絕的是自己，可不知道為什么，李流格真的按他所說的做了之后，他好像也沒有舒了口氣的感覺。

    抿了抿唇，西維爾強忍著腰酸撐起身體。

    “好了，別動，你不難受嗎？”李流格無奈地止住了他要下床的動作，拿過一邊的靠枕，讓他靠坐在床上。

    疲憊的身體得到了支撐，西維爾舒服了不少，看著李流格打開臥室門，低聲交代了什么，再回來時，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滿了食物。

    他走到近前，將托盤放在西維爾腿上：“我不方便下廚，這是大廚做的，不過味道估計比我做的更好?！?/br>
    西維爾遲疑了一下，到底是一起生活過一個月的人，李流格心領神會，適時遞上了牙刷：“要刷牙嗎？就在這里吧?！?/br>
    牙膏已經擠在了牙刷上，漱口水吐在了李流格端著的小盆里，最后還有溫熱的毛巾擦過臉和手。

    他不出聲地接受了一系列安排，一口一口喝著端上來海鮮粥。

    味道的確不差，海鮮鮮美彈牙，米粒軟糯。

    西維爾低聲道謝：“麻煩你了?！?/br>
    李流格一頓，然后笑著摸了摸他發頂：“你這是在做什么，我們之間不用這么客氣?！?/br>
    西維爾搖搖頭：“還是要謝的。昨天的事，阿多尼斯家欠你一個人情，你想要阿多尼斯做什么都可以?！?/br>
    “那有什么，當時的情況，不論哪個人看到了都會出手幫忙的?！?/br>
    “可出手幫忙的人是你?！?/br>
    看西維爾這么堅持，李流格也不再推拒，退讓道：“好吧，那我接受你的感謝，人情就不必了，你也幫了我許多，難道我們要一件件清算嗎？”

    西維爾不語。

    明明是一個不太少見的早晨，兩人之間的氣氛卻莫名有些疏離。

    寂靜被來客打斷，侍從來請示，大公主到訪。

    李流格起身出去，在臥室外的小廳里接待大公主，西維爾將托盤挪到一邊，起身換好衣服。

    他聽到外面女性的說話聲：“昨天晚宴還沒結束，你就匆匆走了，我擔心你有什么事，但是突然有點情況，現在才得空來看你?！?/br>
    這場景莫名的熟悉，西維爾想了想，發現這一幕好像在李流格的學校宿舍出現過。

    李流格溫和的聲音響起：“讓長姐擔心了，我這邊沒什么事，有麻煩肯定會求助長姐的?！?/br>
    “你呀！”有衣料的摩擦聲，大概是大公主拍了拍幼弟的肩膀。

    可很快，大公主平穩的語調染上了不安：“流格，你怎么流了這么多汗！沒事吧？別站著了，快坐下！”

    她揚聲道：“戈登，叫醫療官進來！”

    西維爾心中一凜，身體快過理智，打開臥室門沖了出去。

    臥室外的小小會客廳，黑發黑眸的姐弟二人一站一坐。李流格靠在椅背上，面上還是平常的模樣，大公主站在他身側，一手搭在幼弟頸部的動脈上，反而神情焦慮。

    聽到動靜，兩人同時回頭，李流格失笑，大公主面露震驚之色。

    西維爾顧不得許多，幾步走近，下意識地握住李流格小臂：“怎么……”

    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西維爾就頓住了，李流格身上的冷汗，竟然已經沾濕了不算薄的衣物，難怪大公主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而從他醒來到現在，李流格在他面前行走坐臥如常，又刻意減少了身體接觸，讓他竟然沒有發現一丁點異常！

    西維爾氣急，忍不住開口道：“你！”

    又想起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生生按下怒火，調整了一下情緒，向著大公主俯身行禮：“殿下日安，是我冒昧了?！?/br>
    親眼看著西維爾從臥室里出來，還一臉情急，大公主的眼睛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若有所思：“你倆……”

    李流格無可奈何一笑，沒有否認的意思：“還請長姐保密?！?/br>
    大公主點點頭，將視線從西維爾身上挪開，不再說什么了。

    幾分鐘不到，醫療官匆匆趕來，看著三人都看起來沒什么大事，思及剛剛侍衛長召喚自己時十萬火急的態度，臉上不禁劃過一抹疑惑。

    大公主卻沒時間跟他廢話，伸手將他扯到李流格面前：“來看看我弟弟，他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br>
    大公主太過于雷厲風行，短短幾分鐘就叫來了人，李流格一直沒什么插話的機會，此時醫療官來了，他終于得空開口：“我真的沒什么事，長姐！就是精神屏障突然破碎，我一時有點難受罷了?！?/br>
    “精神屏障破碎？”大公主眉頭一皺：“皇宮里有什么人敢攻擊你？”

    李流格苦笑道：“它是自己破碎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br>
    大公主有些無語：“你是說，你自己的精神力，不受你控制，莫名其妙的破碎了？”

    李流格攤了攤手：“雖然聽上去很天方夜譚，但的確如此?！?/br>
    說話間，醫療官已經用小型的手持儀器檢測了李流格全身。

    看著光腦上的檢查結果，同為向導的醫療官看向李流格時，眼中已經帶上了敬意——的確是精神屏障破碎導致的精神域受創，卻又不止于此。

    李流格精神域內的殘留精神力此時如一團亂麻，亂糟糟地攪在一起，一副仿佛遭受了宇宙風暴的樣子，光是看著，就可以想象，這位三皇子此時正在經歷著怎樣的痛苦。

    可他竟然能夠忍耐下來，還有精力與大公主談笑風生，果然能生在皇室的，都是狠人。

    一旁的西維爾一直默默聽著，此時忍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這不是第一次了?！?/br>
    大公主皺緊了眉：“之前有過這種情況？”

    李流格不太想在不知底細的醫療官面前說得太詳細，只是含混道：“對，有過一次。釋放出精神屏障后，我就完全失去了對它的控制，然后它就猝不及防地破碎了?！?/br>
    醫療官問：“那這次呢？”

    李流嘆了口氣，繼續含混下去：“這次跟上次差不多，之前也沒什么不適感，我也不知道它為什么破碎?！?/br>
    李流格不愿交代更多，醫療官也無法進行下一步的治療，人類目前對于特殊人種的異能和精神力受損都沒什么太好的治療辦法，醫療官只能開了兩盒止痛藥，依靠李流格自己恢復。

    醫療官一走，大公主就站起身：“走，我們去科學院，科學院有個老頭我認識，我們去找他看看?！?/br>
    到達科學院時，天色已經全黑了，科學院內依舊燈火通明。

    大公主領著他們走進一間小小的會客室，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們?！?，直接關上了門。

    會客室里已經有人等著，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

    李流格對他已經不陌生了，之前測試新模式的時候，就是他擔任負責人，是個很有資歷的A級向導。

    他給兩人做介紹：“萊曼教授，這是第一學院的哨兵首席西維爾·阿多尼斯。西維爾，這是主攻精神力研究的萊曼·亞爾弗雷德教授?！?/br>
    萊曼教授和藹地笑笑：“叫我萊曼就好?！?/br>
    三人在沙發上坐下，萊曼教授道：“您精神屏障無故破碎的事情大公主已經跟我說了，介不介意具體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呢？”

    涉及到兩人的私事，李流格有些遲疑，西維爾卻比他更著急，趕在他前面開口：“第一次是在乘坐遷躍艦的時候，我精神黑斑誘發了精神暴動，殿下釋放屏障為我阻隔噪音，并且清理了精神黑斑，在那之后，殿下突然說他無法控制屏障，破碎之后受了不輕的傷?！?/br>
    西維爾都已經不在意了，李流格也只得交代：“這次屏障破碎大概在今天早晨，我被疼痛驚醒，發現睡前布下的屏障破碎了?！?/br>
    萊曼教授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十分敏銳地問到：“一般來說，有固定伴侶的哨兵日常生活并不需要精神屏障。所以，睡前，這位西維爾首席遇到了什么情況嗎？像上次險些精神暴動一樣?！?/br>
    李流格嘆口氣，承認道：“是的，他被人誘發了結合熱，我當時情緒確實不太穩定?！?/br>
    萊曼教授頷首：“這就是了，向導對哨兵的保護欲，很大一部分就體現在精神屏障上?！彼α诵?，打了個比方：“就像傳說中的龍族，總是將珍貴的寶石放在自己的肚皮底下，它們認為這是最安全的地方?！?/br>
    李流格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提出了質疑：“可是我們已經一起經歷過許多戰斗，只有這兩次的精神屏障我無法控制?！?/br>
    萊曼教授沉吟了一下：“那么冒昧問一下，是否只有這兩次，你覺得事態不可控，或者說，是否只有這兩次，這位哨兵當時的情況讓你覺得驚慌失措，不顧一切地想要保護他？”

    “…是?！崩盍鞲裼仓^皮回答。

    “人類的情感和力量之間的關系，果然神秘?！崩辖淌诟锌艘痪?，眼中劃過洞察一切的光：“如果我的推斷不錯的話，殿下，你這兩次的精神屏障，其實是一種具象化使用精神力的方式?！?/br>
    “我們平時使用精神力，就像是我們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用過了再收回來，其中的聯系不斷，所以自然不會失去對它的控制?！?/br>
    萊曼教授伸出手，做了個牽拉的手勢。

    “而你的哨兵的兩次遇險，讓你產生了不顧一切想要保護他的念頭，這種想法在某種時刻太過強烈，就會讓你潛意識感到‘你本人也是可以犧牲的’或者‘要在你犧牲之后繼續保護他’，所以你的潛意識主動割斷了你成為屏障的那部分精神力，以便不受你主體狀態的影響，可以一直維持著抵擋傷害的狀態。但隔斷了聯系的精神力也缺乏了來自你的補充和支持，能量用盡時，屏障就會潰散?！?/br>
    “你的一部分力量徹底消失，就是你不適的來源?！?/br>
    “這有點像壁虎斷尾，還不過壁虎是為了拋下尾巴逃生，你的這種情況，是不關壁虎活著與否，先要保證那截尾巴不受影響?！?/br>
    隱藏多時的心思，就這樣被老教授明明白白地點了出來，李流格難免有些狼狽，他笑嘆了口氣，只得道：“還是教授見多識廣?！?/br>
    一旁的西維爾開口，語氣有些焦急：“那有沒有糾正的辦法，不要讓他再這樣用精神力了！”

    萊曼教授笑瞇瞇地說：“別急，小伙子們，這不一定是壞事?！?/br>
    “嗯？”西維爾有些難以置信。

    “我研究過自特殊人種出現后的兩百多年來所有的S級向導，其中有許多位，他們可以向殿下這樣，將一部分精神力獨立出來，不受主體影響，但主體又能簡單的施加命令?！?/br>
    “殿下過后這么痛苦，其實是實力還不夠的緣故?！?/br>
    李流格若有所悟：“是的，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我連簡單的變大和移動屏障都做不到，昨天我可以任意控制它的大小，還保持著它移動了不短的距離?！?/br>
    “沒錯?！比R曼教授頷首。

    “殿下，我在給你做精神力檢測的時候，發現你遠遠超過了覺醒時留在這里的數值。這意味著你的精神力在不斷變強，相信之后你對于這類精神力的使用會愈發得心應手?！?/br>
    李流格一驚：“你們知道…”

    萊曼教授一笑：“是的殿下，精神力其實是可以變化的?！?/br>
    “教科書上之所以那樣寫，其一是因為精神力每一階都相差巨大，而絕大部分人終其一生的精神力增長都十分微弱，無法從A到A＋，或者從A＋到S，所以可以忽略不計；其二是想要避免有人知道精神力有提升空間后，為了無止盡地追求高武力值，采取一些罔顧人命的非法手段。這些都是出于對特殊人種的保護，聯邦和帝國兩國也在很早之前就達成了共識?！?/br>
    李流格點點頭。

    “但殿下，您不一樣?！崩辖淌谘壑邪岛诖?。

    ”我們在您身上，看到了達到S級的希望。所以我今天知無不盡地回答您，就是希望人類未來能在您的帶領下，將蟲族徹底消滅?！?/br>
    李流格靜了靜，搖頭失笑：“即便真的能消滅蟲族，我認為也一定不是由于某個人的英雄主義。每一場戰役的勝利，背后的最大功臣，是許許多多渺小的無言犧牲。我不敢自傲天分，但如果有一天需要我走上戰場，我會盡我所能?！?/br>
    萊曼教授沉默良久，最終釋然一笑：“帝國有公主和殿下，實在是人民之幸?！?/br>
    李流格謝過了知識淵博的老教授，起身出門。

    大公主一直等在隔壁的房間，看到兩人出來，眼睛里滿是擔憂：“沒事吧？找到原因了嗎？”

    李流格心中一暖，也坦誠相待：“找到原因了，你直接問萊曼教授好了，他比我講得清楚?！?/br>
    看西維爾面色不復之前的凝重，大公主也放下了一顆提著的心，嗔怪的白了幼弟一眼：“臭小子，還賣關子?！?/br>
    其時已是深夜，既然已經解決了，大公主也沒有急著探究原因，她心思縝密，早就看出了李流格和西維爾之間有事，當下將他們送回了夏萃宮，借口休息，很快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