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2

    這片花園是喬霓前兩天找花匠精心打理過的，草坪整齊，花壇沉甸，付游山到家時，工人們正在管家的指揮下搭帳篷。

    “不錯啊，”付游山贊嘆著往里走，喬霓站在石子路的盡頭等他。

    各方面都不錯，場地、布置、天氣，都是最適合開茶話會的。雖然付游山一直不理解女人們這種洋腔洋調的社交活動，但有需要他參與其中的時候，他都會盡心捧場。

    這次是為了他表妹的歸國歡迎茶會，在付游山這里辦，主要是因為喬霓的極力主張。她與這位表妹的關系十分親近，既是姑嫂，又是校友?，F在想想，喬霓也是留學回來后，帶回了熱衷辦茶話的習氣。

    “吃過早飯了嗎？”喬霓與他并肩往里走，抬著鋼琴的傭人們小心地為他們倆往旁邊讓。

    “回來的路上隨便吃了點?！?/br>
    “要不要再熱一碗羹給你？今天的小菜很好吃?！?/br>
    付游山擺擺手，西點廚子一大早就來家里準備各種蛋糕，雖然給了他們一間封閉的廚房，但奶油和可可粉混合的甜膩香氣還是散得滿屋子都是，他聞不慣這么小女人的味道，徑直上了樓。

    他們家的樓和小海那里的樓不是一個概念，回旋階梯上的地毯按季節和喬霓的心情而換。付游山一般不會注意，今天難得看了一眼，乳白色的，只在中心位置紋繡了一塊青紅鮮明的圖案，他不是喬霓這種學藝術的出身，看不出是什么風格，出自哪位大師，只讓他想起小海的屁股，乳白色上被他一口咬出的青紅。

    去往他們臥室的路堪比迷宮，一切都是按照喬霓的想法設計，開了臥室的門迎面就是一幅黑白的畫。

    原本盤旋在付游山腦子里的旖旎，被這黑白一下子迎頭澆滅，這就是他們夫妻臥室給人的感覺。

    里頭的私人用品也都是對稱的，各自分開擺著，十分有序。喬霓很會收納整理，整個臥室從家具到擺設全部經她之手，營造出規范嚴格的相敬如賓。

    付游山坐到單人沙發上，喬霓接過他解下的領帶放好后，坐到了對面的單人沙發中。

    透明圓桌上總放著一壺溫熱的茶，這也是喬霓的本事，不管什么時候，付游山總能喝上一口剛剛好的茶。每個時令，茶底不同，功效不同。

    今天的他倒了一杯，喝一口，有點沁人的甘苦，他只能喝出點蓮心的味道，其余的辨不出來。但他也并不問，他和喬霓的話有限，一般只說有意義的，有用處的話。

    比如說——

    “下午都哪些人來？”

    “小輩的姐妹們都來，還有她們的幾位朋友，長輩們只來四姨媽，還有mama?！?/br>
    “哦，”付游山笑起來：“那你耳朵又要受累了?！?/br>
    “也沒什么?！?/br>
    他們家的婆媳關系很不怎么樣，付游山的父母從一開始就不贊成這門婚事，兒子并不是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女孩了，實在沒必要去扶一個窮丫頭的貧，奈何付游山打定了主意，宣稱沒有比喬霓更適合給他當老婆的人了。

    付游山算是他們這個圈子里結婚最早的一個，也是玩得最開的一個，他發揮了婚姻另辟蹊徑的功能。別人覺得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他把感情和婚姻分得很開，他得先找好墳墓才能安心去享受感情。他需要婚姻，婚姻是一項面子工程，門當戶對的固然能助付家肱骨之力，但他了解自己，也了解門當戶對的女人們，他們互相伺候不了。他受不了管，定不了心，只愿意花錢解決婚姻里的一切麻煩，而世家女們比他還不缺錢。

    但是喬霓缺錢，如果一樁婚事能讓她脫離無止盡的貧窮與寒酸，那她愿意做一個鑲邊的新娘。他們在大學畢業后沒多久舉行的婚禮，兩個人同校不同系，在相識之初對彼此都有耳聞，交集始于付游山的時任女友，占了原本屬于喬霓的公派留學名額。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算熟，踐行酒會上喬霓作為同門受了邀請，她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合影時縮手縮腳，站在男女主角的旁邊，那是她和付游山的第一張合照。

    第二張合照就是他們的結婚照，誰也沒想到喬霓最后還是去了那所外國名校，去了兩年，所有開銷都是付游山的錢。

    他們的婚姻簡潔明了到像一張清單，有來有往，付游山資助她的學業和事業，喬霓留學歸國在藝術領域斬頭露角，也算是給付游山掙足了臉面。比起是她的老公，付游山更像是她的合伙人，私事公事，大事小事，喬霓都能處理得很好，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管，比如他的那些情人們。

    當然也不是完全不管，有時她會想著提醒付游山，諸如“最近怎么不常出海了？”——那時候付游山正和一位喜歡潛水的女人打得火熱，一說出海，就是去見她；過了段時間，又經常有異國品種的玫瑰往家里送，喬霓便估計著又換人了，給那位喜歡這花的女人訂的花訂多了，才給家里送了一份?；ㄋ土擞幸欢螘r間，她心里想著這一位難得，應該比花更嬌嫩，更新鮮，結果收拾付游山換洗衣服時又聞到了新的香水味，雖然每天打理那些花也很有意思，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嘴。

    “現在只送家里了，看著跟家里更配?！?/br>
    “那么換個顏色吧，太艷了，我喜歡素一點的?！?/br>
    “可以啊?！?/br>
    他們之間不太避諱談這些，比起一般的夫妻，他們倒更坦誠，互相交了底才結的婚，都知道彼此圖什么。他們的婚姻和他們的婚禮一樣，形式盛大，也像喬霓的肚子，有花無果。

    哪怕不翻家庭背景的舊賬，只不能生育這一點，就已經是付家長輩的老生常談了，給喬霓的臉色都擺在臺面上。付游山倒無所謂，能給他生孩子的女人很多，但老婆只有一個，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老婆，是有很多情人的付游山的老婆，喬霓很合格。況且，這段沒什么感情的合作關系里，在付游山看來，沒有孩子倒更好一點。

    從沙發上能看到陽臺的落地窗之外，下午還請了一支樂隊，現在已經有人陸續來搭置平臺了，付游山看著那些人，喬霓看著他。他端著手中那杯茶，喝一口，停很久，再喝一口，像在回味什么。

    “你下午的衣服我搭了兩套，到時候挑一套喜歡的，都熨好掛在衣帽間最左邊的柜子里了?！?/br>
    “好，辛苦你了?！备队紊交剡^神來。

    “茶會結束姨媽訂了晚餐的地方，你要一起去嗎？”

    “去好了?！?/br>
    喬霓有些詫異，一般在他出差之后的當天晚上都是有安排的。她以為付游山會去麗池，付家旗下的私人會所，比浮華的地理位置偏遠，都是固定的客人。付游山對那里的生意上心有一段時間了，當然又是和以前的“出?！币粯?，據她所知這次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星，不方便在外頭見面，每次都在麗池，本身隱蔽，安保也嚴密。這位歌星受慣了捧，享受喝彩和眼紅，比起付游山的低調行事，她巴不得早日事發被拍，在一次畫展上，還言笑晏晏地特意來與喬霓打招呼，很有司馬昭之心。

    但就喬霓對付游山的了解，越有野心的人，越不是他的“自己人”，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才冷了他前一陣往麗池跑的那股熱勁。

    “我不去，你沒法從鴻門宴脫身?！?/br>
    喬霓愣了一下。

    “你不會以為媽是給你面子才來吧？”付游山說著，自顧笑起來，嘆了口氣：“她說不膩，我都聽膩了?！?/br>
    無非又是勸他離婚。

    還有下午，他那些表姐妹的女性朋友，大概率也是付母挑來的，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你放心，”付游山將茶杯放下。

    他的手指上沒有婚戒，但說結婚就結了，說不離婚，就不離。

    “我知道的，謝謝?！眴棠薏皇菦]有離婚的資本，現在她已經有了自己能夠立足的世界，婚姻這塊跳板已經讓她站到了更高的地方，有了更多選擇的可能，但她仍要謝謝付游山的“你放心”。

    她轉著自己手上的鉆戒，心想如果付游山將這樣斬釘截鐵的承諾用來維系一段正常的婚姻，那他實在是個可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