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結果天不遂人愿，公司說忙就忙，那天之后的一周內石越只有某次出差回來，開車無意路過了那個路口，當時是清晨還沒到六點，空氣里還有最新鮮的春霧，石越開了車窗讓它們飄進來，時間相隔漸長，記憶卻歷久彌新，那天下午的場景不斷拉長，細節不斷放大，回憶里的午后陽光照進現實，白色玫瑰在霧氣朦朧里越開越盛。

    在一周即將結束時，與外地合作的事終于了結，公司里組建起了新的項目團隊，主要針對子公司旗下色情直播平臺轉型開展調研，除了八名成員之外，石越作為團隊總負責人親自指導工作，新一周的第一天，又是下午三點左右，一輛suv載著石越與部分團隊人員開赴那條街。到達目的地來回游蕩著找車位時，石越坐在車內，看到了那條街尾一根高高懸立的老路燈旁并列的街道路牌：紅寺街。

    這次他們是從街尾進去的，項目里的副手馮與李嚴事先聯系過，一行人在變換著交目與側視中，在一家桌球店門口看到了等著的李嚴。除了石越，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他，李嚴的長發、小胡子還有留著前兩個扣子不扣的亮色襯衫，讓他在介紹自己的經理身份時顯得格外的不可信，不過考慮到這里是怎樣一個場所，石越他們這群人才像是穿著不得體的。

    身后的桌球店里吵吵笑笑，喝著罐裝啤酒的男人圍著叼著細煙的女人，身體緊緊貼著，一對對肥碩的rufang從低領口里半露出來壓在臺球桌桌邊，長發披散下來，男人說著露骨的話用手去撈一把染燙過的發尾，球在這心不在焉的擊打中撞得滿場亂滾，哐哐地發出一直停不了的噪聲。

    李嚴陪在石越旁邊，領著一行人去他工作的地方。從桌球店門口出發早已過了兩三百米，那些在臺球桌上被打得亂竄的球還一直進不了洞，只在石越心里哐哐地滾來滾去。石越雖然一直貼著富二代的標簽，受著一般富二代都會受到的階層環境影響，但這些影響的最終結果在他身上分層明顯，良好的教育條件與過早接觸世界的機會，都被他好好利用；豐富的物質享樂與揮霍被他人為自控在一定的范圍內，反而從某種程度上使得他面對花花世界的抗誘惑力更強，他的思維方式在這過程中變得具有批判性，剛剛目睹的那臺球室里庸俗調情無異于直接發出性交的請求，甚至比那還不如，一般情況下石越的第一反應應該是這個。在他看來，性本來是令人心馳神往的烹飪老店，讓這些人去吃就只會點一些倒人胃口的前菜，正餐也是狼吞虎咽——往常思緒應該是到這個程度就停止。

    可直到李嚴帶著他們走到上次遠遠指給石越看過的那層樓下，那來回亂滾的球還在石越心里作怪，他回憶著女人那亂糟糟的亮黃色發尾躺在男人掌心。李嚴在講著什么，從石越的耳朵里進去又出來，他們坐著窄小的電梯到了三樓，電梯門一打開就是一個擺設性的前臺，拐個彎進了一個連墻都刷成淺粉色的過道，有兩排燈小小的裝飾燈被絲布蒙著吸附在過道正上方的墻上，發著曖昧的夢境顏色，石越的思緒一步步地得寸進尺。

    他們跟著李嚴往過道的盡頭走，兩邊是一間間被薄墻相隔的房間，房間的門上都安著透明玻璃，有些房間里還沒人；有人的房間里能看到流光溢彩的小吊燈，這些房間都沒有窗戶，只有直播的設備和裝飾充滿色情意味的床與單人沙發，他們走馬觀花的一格一格看過去，像看不斷變換場鏡的黃色漫畫，女主角時而是一臉清純的學生妹卻裸著被紅繩綁縛的rou粉色rufang，時而是穿著黑絲襪與制服的熟女背對著直播鏡頭搖晃起屁股，李嚴對這些荒唐的畫面早已沒任何感覺，他偷偷看石越的臉色，雖然板著個臉，呼吸聲聽著卻好像變急了一點，他暗暗在心里給第二次見面的這位小石總下了堅決的定論：假正經。石越帶來的人有男有女，與老板走在這色情展覽般的長廊里，還是出了這里就有太陽照在頭上的燦爛下午，過于滑稽又新奇的體驗，讓他們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在李嚴看來石越是假正經，不過以這些下屬對小老板的了解，這個人比上了年紀的老石總還無趣又古板，看他現在不太明朗的表情，這個直播平臺應該在石氏旗下存活不了了。

    石越是板著臉，不過不是因為白日yin行。他腦子里進行著與眼前走馬燈似的同樣想象，原本只是借助這地方的氛圍放肆一下思緒，一開始只是想那個女人的發尾如果被他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覺，瞄到兩邊格子間里的畫面后又一發不可收拾，她應該也是這里的主播，她也會做這種事嗎？石越簡直有點生氣，但又忍不住將那些妖艷的面孔替換成那天陽光下笑著的臉，她的發尾從自己手中落到她肩頭，上下顫動，因為什么呢，石越逼著自己不要再想了。

    石越第一次覺得自己與那些直播屏幕后的觀看者一樣惡劣，甚至更陰暗，他氣那個想象里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也氣拿她來進行意yin的自己，腦子亂成一鍋粥，后背僵硬著熱辣辣地冒汗。

    李嚴得意洋洋地與其他人介紹著他們這次沒看到的別的花樣，大家嘖嘖有聲，又礙于石越，只是帶著工作用笑容，微微點頭?？熳叩竭^道盡頭的會客廳，也能看到偶爾有幾個房間里打扮清爽的漂亮女人坐在鏡頭前聊天或是扭著腰跳舞，一個女員工前面一直沒好意思看，這時大著膽子往里盯了一會，偷偷跟旁邊人感慨：“唉，花錢看這么漂亮的人也值了?！崩顕缆牭搅朔路鸨豢涞氖撬约?，走到后面，跟她湊在一起嘰嘰呱呱。

    石越心里窩著莫名其妙的火，快步走在前面，推開會議室的玻璃門走進去，也無心聽他們在議論什么，有幾個人看老板情緒不對趕緊跟著進去，李嚴還在跟那位女員工自夸，兩個人又往回退了一點，站在其中一扇門前往里看。

    “完全看不出來是男的吧？”李嚴的眉毛揚到快要飛起來。

    “這長得...哇...”女人雙臂在胸前抱著，一只手撐著下巴，搖著頭驚訝地自然張開嘴，看其他人都進去了，她才急忙讓李嚴跟她一起過去，走前還依依不舍地再多看幾眼。

    正式開會的時候，石越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下屬們說的話上，李嚴沒參加過這種會議，一開始還比較拘謹，等這群主播的前途不得不被擺上桌面上討論時，他便又恢復了老鴇本色，與石越帶來的人據理力爭，聲稱不辦這個也可以，反正石氏有經紀公司，將這群美女都弄過去當明星就行。他臉紅脖子粗，這么賣力為這群除了rou體派不上其他用場的便宜貨叫高價，一部分是出于幾年相處出的感情，另一部分他也是要撈油水的，她們掙得多，他的收入與前途才能跟著水漲船高。

    李嚴唾沫星迸了老多，兩方最終達成了一個暫行計劃，從縮減規模開始，往正經娛樂圈轉不是不可以，這個平臺上除了色情表演外其實也有只是聊聊天跳跳舞的女孩，這部分是可以停了這邊的工作慢慢轉移到石氏那里去，工作平臺大了，但工作機會都是需要自己爭取的。其他的畢竟都留了黑底，這段時間就會通知她們公司準備關閉平臺的計劃，自尋出路，雖然當時很多人沒有簽正式合同，但走的時候石氏會給一定的補償金。至于李嚴，到石越手下的娛樂公司，經理職位不變，部門到時候再定。

    從會議室出來時，因為天色已晚，過道的燈顏色顯得又鮮亮了些，兩排的房間里又換了一批人，會客廳旁邊是李嚴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邊上是一個類似于開放客廳的地方，有一張已經老舊的長沙發和大玻璃茶幾擺著，沙發上坐著幾個玩手機的女人，她們后面是一扇打開的窗戶，能看到對面街上的霓虹燈光影被春天的晚風吹進來，將星星點點落在她們頭上。

    石越一出門就看到了在這些女人中坐著的她，別人都穿著暴露，涂著桃紅眼影的眼皮被刷得過于濃艷的假睫毛往下拉扯著，紅唇襯著涂得雪白的臉，看著如同一塊被燙壞的rou。她在這群像被過度上色的浮夸人偶中坐著，端著一個外賣盒子，慢慢地用一個塑料勺挑起一勺飯往嘴里放，她的臉美得自然而奪目，動作卻傻氣，身上穿著一件偏男性化的薄外套，腳上穿著一雙賣貨郎才會穿的夾拖，和她伸出來的粉色舌尖形成了一種可愛的對比。石越忍不住去看她的發尾，像美人魚的魚鰭，拍打著風，讓空氣閃閃發亮，讓自己的心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