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冉敏大二下學期，在金牌經紀人朱莉的建議之下，接了由當初拍的導演趙導執導的架空歷史劇，為耽美改編劇，原著為海棠文學網的作家荷馬，講的是架空時代，帝王與大將軍之間湮沒在歷史長河之中的輝煌往事。

    冉敏拿到劇本，是在周五的下午剛下第二節課時，系群通知企管系所有學生要在四點半準時到大教室開系會，朱莉親自趕來學校，在專業課和系會的間隙把劇本交給冉敏，又匆匆離開去處理喬安在夜店被拍到和人摟摟抱抱的緋聞。

    時間緊迫，冉敏來不及把厚厚的劇本放回寢室，只好拿著一起去大教室，幾個班的學生陸陸續續坐滿大教室，冉敏和同寢好友們坐在最后一排。

    老大道：“成天開會，開會，一兩個小時一句有用的話都不說，呵忒?！?/br>
    老三道：“誰說不是呢，誰讓咱攤上這么個愛演講的輔導員了呢?！?/br>
    老四道：“晚上去網吧開黑不？通宵?！?/br>
    幾人說著話，沒聽冉敏吭聲，扭頭一看，冉敏正翻朱莉送來的厚厚的劇本，看起來兩眼發光，要老四形容，和看見老母雞的黃鼠狼沒什么兩樣……當然，世上沒有這么帥的黃鼠狼就是了。

    “冉哥，這戲你啥時候去拍??？”

    冉敏闔上劇本，放回背包，說：“下個月?！?/br>
    老三問：“你不是很少拍電視劇了么，還是這部劇很牛b？”

    冉敏誠實道：“原定的男主角出了點事，沒辦法拍，臨時換我?！?/br>
    老大搖頭道：“咱干媽咋這對你，讓你去做替補隊員，看來你失寵了?！?/br>
    老三附和：“我看也是?！?/br>
    老四晃著腦袋，說：“冉哥色衰愛弛，終于輪到我上位了，待會兒我就給干媽發微信，問他要不要一個更乖的好兒子?！?/br>
    冉敏：“……”

    這是一群什么牛鬼蛇神。

    系會終于在輔導員連綿不絕的長篇大論中結束，眾人魚貫而出，冉敏背著灰色的背包，和老四肩并肩地下樓，老大和老三就走在他們前面，幾人興致勃勃地討論先去搓頓烤rou，再去網咖通宵。

    冉敏說：“烤rou我請，通宵我去不了，還得看劇本?！?/br>
    老四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勾著他的脖子，嘻嘻哈哈地道：“冉哥，你這可是自絕于人民啊，成天不和我們一起玩兒，小心我們也和干媽一樣，往后不帶你玩兒了?！?/br>
    冉敏扯開他的手，他又鍥而不舍地勾上來，反復幾次，冉敏都懶得和他犟了，“你熱不熱啊，大夏天的，想讓我捂一身痱子嗎。我干媽可沒不帶我玩兒，這劇本真挺好的，其實原先都輪不著我演，原定的男主角一出事，朱莉就連忙去搶劇本了，要不是我原先上過趙導的戲，恐怕也沒這個機會?！?/br>
    老大聽了，仰頭看他一眼，問：“原定的男主角是誰??？”

    此話一出，老三老四都把目光定在冉敏身上，顯然也很有興趣，畢竟，誰不喜歡八卦呢？

    這幾個室友口風都很緊，而且那位演員出事，網絡上已然炸開鍋，沒什么好藏著的。

    冉敏說了個名字，有點兒可惜地道：“我還和他吃過飯，一點兒都看不出他正在吸粉……我聽說，他可能是遭人陷害的?！?/br>
    老大瞠目結舌：“真的？”

    老三自冉敏踏入影視圈以來，混跡天涯豆瓣，對演員藝人們頗有心得，冉敏說的這位演員，正是一位他覺得還不錯的演技和顏值并存的一線小生，在大銀幕上也是熟臉兒，聲音也好聽，老三期末復習時，還單曲循環過他的一首古風歌。

    他推推眼鏡，說：“我看過不少分析，綜合來看，我也覺得他沒有吸，真正吸粉的人，和他不一樣。有人說，他是讓幾個富二代給玩兒了，想脫身，富二代不答應，就要毀了他，讓他低頭?！?/br>
    老四葉瞠目結舌：“這這這……”

    幾人吃自助烤rou時，還在烤rou店的“蒙古包”中興致勃勃地討論。

    老三問：“冉哥，你真的沒有內幕消息？”

    冉敏無奈道：“你把我當八卦集散中心了吧？”

    老四說：“貴圈真亂啊，要是真的，那他也太可憐了，往后恐怕拍不了戲了吧？”

    炎炎夏日，幾人在自助烤rou店的“蒙古包”中一邊吃烤rou一邊唏噓人生無常，直到天色漸黑，吃得肚兒滾圓，方作鳥獸散，老大老三老四連書都懶得放回寢室，就去附近網咖開黑，冉敏和他們分手后，打算先回住處洗個澡，再去找干媽。

    不料一看手機，干媽說要去個宴會，回來得半夜，讓他不要空等，冉敏回了個“知道了”，決定從這兒跑回干媽家。

    京城燈光絢爛，照亮天穹，街上車流如織，各奔東西，冉敏戴著棒球帽和口罩，于街邊人行道上朝干媽所住小區跑去，夜風吹來，蒸騰汗水打濕短袖，悶得難受，他索性摘掉口罩，覺得這么晚也沒人能認出自己這張臉。

    他跑到一半兒，停在橋上，喝了口礦泉水，雙手撐著護欄，遙望奔騰不息的河水，長長出了口氣。

    冉敏心中涌起一股沖著河水大吼的沖動，可想了想，還是作罷，那太傻了不是嗎，讓人瞧見多尷尬，將來有機會，可以去人少一點兒的海邊盡情大叫……說到海邊，他和干媽已然很久沒一起出去旅游了，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有這樣的機會。

    冉敏盤算自己的行程安排，感到一陣失望，想要兼顧學業和事業，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為了對得起自己十二年的寒窗苦讀，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劇組，在飛機上，酒店里，片場，他都抓緊一切時間空隙學習，他的時間被安排得太緊了，忙起來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去旅游。

    可他真的好想和干媽去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好好地玩兒上幾天。

    冉敏甩甩頭，把雜念拋于腦后，又邁動步伐，向干媽家跑去。

    回到家，干媽還沒回來，冉敏沖了澡，接著看劇本。

    雖然改編自耽美，但由于某局審查，將原著砍得傷痕累累，幾乎面目全非，把云帝和大將軍之間的曖昧不明的感情改編成君臣之間的知遇之情，可投資方還不肯放棄遛粉兒，在一定過審的大前提下，還要求編劇和導演一定要讓云帝和大將軍之間保留幾分介于兄弟和愛人之間的互動。

    冉敏先把朱莉一起送來的原著看完，再去看劇本本身，覺得編劇還是盡可能尊重了原著。

    原著中，云帝和大將軍很早就“赤誠相對”過，后來大將軍離開京城，云帝踩著尸山血海登基為帝，大將軍回到京城，和云帝并肩征戰天下，立下不世功勞，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很有些香艷非常的床戲（不局限于床），可以說，云帝和大將軍的床戲正是二人從猜忌、到生情、到相互信任、再到托付生死的重要轉折點，幾乎可以說整本書的靈魂。

    最讓冉敏覺得在意的，是這位評論兩極化的帝王“云帝”，云帝是和他干媽一樣的“陰陽人”，也就是雙性人，或者說“兩性畸形”，和干媽不同的是，他不以女性身份示人，因為女人不能做皇帝，哪怕真的做了，也會和正史上的則天大圣皇帝一樣，被后人將“則天大圣皇帝”改為“則天順圣皇帝”，許多人在統計唐朝帝王時，也只會認為該朝只有21位皇帝，并將她執政期間的一切功績無限貶低，甚至抹除。

    雖然“戲說不是胡說，改編不是亂編”，可要過審，床戲當然不能有，一些過于露骨的話也必須刪掉，取而代之的，是仁、義、禮、智、信，符合當代社會“主流”或者說“上流”情感趨向的情節，這是“特色”，也是不得不遵守的“原則”，冉敏研究過十年前不少影視作品，能清楚地感受到行業的“倒退”，只希望在不得已的權衡中盡可能做到更好，獲得觀眾的認可。

    冉敏看劇本正看到精彩處，門口傳來密碼鎖打開的響聲，干媽醉醺醺地走到他身后，雙手放在他肩膀上，俯身去看劇本，笑著道：“寶貝兒，這么辛苦……干媽真心疼……我們敏敏不用活得這么累的……干媽帶你，唔，出去玩兒，好不好？”?

    冉敏聞到一股酒味兒，頓時哭笑不得，干媽酒量很好，今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才會醉成這樣。

    “我不累，倒是你，干媽，怎么喝這么多酒，難不難受？我去給你煮醒酒湯?！?/br>
    連羲和按著他的肩膀不讓他起來，“開心嘛，開心當然要喝酒。敏敏，你今天，一直在看劇本？……不，我想想，今天是星期五，你有課，是不是？”

    冉敏聽著干媽慢吞吞、又很有條理的話，知道他雖然喝醉，但神志還算清醒，只是反應遲鈍了點兒，也把原本想說但不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他覺得心頭熱乎乎的，又有點兒不好意思，干媽似乎還把他當小孩兒看呢，人長大了，都要辛苦，可干媽不愿意讓他也那樣。

    冉敏輕輕抓住干媽的手，笑嘆道：“嗯，有課，和室友們一起吃過飯才回來的，你呢，喝了這么多酒，有沒有吃東西？”

    連羲和想了一會兒，誠實搖頭：“沒，不是說話，就是喝酒，沒有時間，吃東西?！?/br>
    冉敏站起來，要去給干媽煮點東西來吃，可連羲和的手還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比干媽高，干媽這樣就像無尾熊一樣，攀在他身上，冉敏動了動，哭笑不得道：“干媽，你先放開我?！?/br>
    連羲和把頭埋在他后背上，說：“不放?！?/br>
    冉敏無可奈何，只好反手托起干媽的屁股，把他弄到自己背上。

    連羲和讓他摜到背上，雙腿也很自然地盤上敏敏的腰，手環住他的肩膀，舒舒服服地靠著他。

    冉敏從酒柜吧臺走到廚房，從冰箱拿了食材出來給干媽煮醒酒湯和夜宵，連羲和就趴在他背上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說什么。

    “干媽，你先坐在旁邊，我馬上就弄好?！?/br>
    連羲和在他耳邊，輕輕道：“敏敏，不愿意背干媽，不想干媽和你在一起，是不是?！?/br>
    冉敏只好投降：“你想趴在哪就趴在哪?！?/br>
    等美食的香味兒和咕嘟咕嘟的沸騰聲一起，往上飄搖，連羲和深深吸了口氣，感嘆道：“我們敏敏不管干什么都這么厲害，連做飯都是，比誰……比誰都厲害。真香啊，怎么會這么香……敏敏，干媽餓了，嗯……”

    冉敏無奈道：“還沒好，再等幾分鐘。干媽，我真不知道你現在是醉還是沒醉?！?/br>
    連羲和輕笑道：“醉沒醉，重要嗎。敏敏，回家來，有你在，干媽真的很高興。以前，你沒來干媽這兒的時候，干媽回來，覺得很難過，也會想，要是你和干媽一起住，就好了，只是，什么都不能說?！?/br>
    冉敏忍不住扭過臉，去親干媽，這些話干媽從沒和他說過，他還以為干媽過去夜夜笙歌，玩兒起來早不記得他是何許人也，原來干媽也會想他，他覺得心疼，不過幸好，現在他可以和干媽在一起了，只要干媽愿意，他會一直陪著干媽。

    連羲和目光朦朧地回應他的吻，唇邊似有淡淡嘆息溢出。

    “敏敏，你聞見沒，一股，糊味兒?！?/br>
    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