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連羲和由香島返京，灣流飛機落地，下來擁抱兒子，卻發現敏敏眉頭緊鎖，似乎心頭壓了千斤重擔。

    他捏捏敏敏的臉蛋兒，笑瞇瞇道：“寶貝兒，怎么不開心？”

    冉敏親他一口，“想你了?！?/br>
    連羲和揉揉他的頭發，“竟撒嬌?！?/br>
    說是這么說，連羲和心中無比受用，他的敏敏就是枚小甜果兒，比誰都能讓他開心。

    回了家，連羲和上樓泡澡，冉敏在樓下為干媽做飯，紅酒牛扒，很簡單，只要食材好，精準掌握煎和翻的時間，就能收拾出一頓完美的晚飯。

    他擺好盤，上樓喊干媽下來吃飯。

    連羲和正躺在浴缸中舒舒服服地泡澡，空氣中彌漫著精油的香味兒，冉敏接過干媽手中的紅酒，親親他的嘴唇，低聲道：“醒來啦，我的睡美人?！?/br>
    連羲和睜開雙眼，笑道：“敏敏，抱干媽下樓，嗯？”

    冉敏果然把干媽裹在浴巾中擦干，穿上裙子，抱他下去了。

    一層沒開燈，只亮著閃閃爍爍的燭光，映著高腳杯中的紅酒，看上去格外浪漫。

    連羲和身著綢緞睡裙，和敏敏面對面坐著，拿起刀叉，說：“我們敏敏真厲害，都成大廚啦，牛扒煎的比米其林三星還好?！?/br>
    冉敏舉杯，“為睡美人?！?/br>
    連羲和展眉一笑，軟軟道：“敏敏，敏敏，你要讓干媽的心融化嗎?！?/br>
    這頓燭光晚餐氣氛格外美好，搖曳燭光下，原本就美好的一切更美好，冉敏看著干媽的眼睛，覺得其中蕩漾著一潭春水，要浸沒他，這是他見過最美的眼睛，此時脈脈含情，欲說還休地看著他，讓他覺得要融化的是自己的心。

    吃過晚飯，冉敏摟著干媽依偎在沙發上看，房間中只有燭光閃爍，占據一整面墻的屏幕上，喪尸哀嚎，肢體破碎，鮮血淋漓，人性丑惡。

    連羲和抬頭，看向冉敏，說：“敏敏，如果干媽不在了，你會和別人在一起嗎？”

    冉敏皺眉，慍怒道：“不許亂說?！?/br>
    “只是聊天兒而已，生什么氣?！?/br>
    冉敏不悅道：“不會……干媽，你呢？”

    連羲和仰頭親親他的嘴唇，“那可說不準，將來你要是和年輕小姑娘上演一出紅拂夜奔，干媽說不定就夜夜笙歌去了?！?/br>
    冉敏腦門兒上青筋暴起。

    連羲和笑笑，安撫道：“乖，別氣，干媽逗你玩兒呢。敏敏，干媽知道你會永遠陪在干媽身邊兒的?！?/br>
    冉敏為干媽將自己的情緒玩弄于股掌之間感到不悅，干媽總喜歡說些不著調的話來逗他，和逗小孩兒似的——這念頭讓他更不高興，又無可奈何。

    “你太花心了?！彼肛煹?。

    連羲和把他的手抓在手中，說：“哪兒啊，又冤枉我，是不是？敏敏，干媽看你越來越小心眼兒了，哎，沈菲菲要是知道你原來這樣幼稚，不知還會不會喜歡你?！?/br>
    “……你怎么知道，她喜歡我？”

    “你當干媽的眼睛是白長的？”

    冉敏認真道：“我不喜歡她，也不在乎她喜不喜歡我?！?/br>
    他想起沈菲菲當著他的面說的那些話，她對干媽的污蔑，羞辱，又想起老四的建議，不由沉默。

    “干媽不在乎，喜歡你的人越多，不更說明你有魅力？”

    “她知道我們的關系了，在旅館，她在門口，聽到了我們說話，她也知道這條手鏈是我送給你的?！?/br>
    連羲和頓了頓，面不改色，說：“她不敢說出去，即使說了，也沒人會信?！?/br>
    “為什么？”

    連羲和笑笑，沒說話。

    敏敏還不夠了解這個世界的運轉規則，黑與白，光明與暗影，權力上游與下游，金字塔尖和塔底，只有等他真的登上山頂，俯瞰山川河流，才能真正理解這一切，這是貧富分化的必然結果，是私有財產誕生的無可改變的真相，掌握資源的人同樣控制著話語權，讓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演員消失對他來說只需一句話的功夫。

    他抬起左手晃了晃，小雪花在燭光下熠熠生輝，這條手鏈只從質量上來說著實不出色，養護再好也無法入眼，連羲和只有將雪花拆下來另嵌于新的手鏈上。

    可雪花不變。

    “那我呢，我說了，會怎么樣？”

    連羲和玩兒他的手指，“誰知道呢，敏敏，我們在一起，不一定非得昭告天下，不過，干媽不會逼你，不管你想干什么，干媽總會支持你的?！?/br>
    冉敏閉上眼。

    二十二歲生日宴會上，這句話縈繞在他耳邊，“干媽總會支持你的”，他知道這是真的，干媽總是這么做，總是給他前進的力量。

    他宣布不再拍戲。

    這場“過家家”持續三年，他在本科期間，在不影響學業的同時，拍戲，拍廣告，上訪談，上真人秀，賺的盆滿缽滿，掙脫了家庭的束縛，讓自己的母親離開了父親的拳頭，也讓自己真正變成一個獨立的人，可以送給心愛的干媽一點兒拿得出手的禮物。

    他不后悔。

    連羲和擁抱他，說：“敏敏，干媽為你驕傲?！?/br>
    這引起了軒然大波。

    連羲和并不關心，第二天就讓敏敏到聚星上班，如他所說，手把手地教敏敏工作，他不打算再讓敏敏從基層做起，因為這已然不可能，他要將敏敏捧上王座，讓他學會cao縱整個公司的運營。

    他是位好老師，冉敏也是個好學生。

    只是聚星門口堵了一群示威粉絲，不肯讓冉敏就此退出娛樂圈，他做的很好，將來只會更好，可以用演技來改變這個畸形的、摳圖成風的行業，讓人們知道演技和臉蛋可以共存，會演戲、兢兢業業工作的idol也真正存在。

    冉敏站在干媽辦公室的落地窗后，看著自己的粉絲。

    連羲和拍拍他的后背，說：“去給他們送瓶水嗎？天這么熱，再曬下去要中暑了?！?/br>
    冉敏于是下樓，送水。

    誰成想，這一舉動讓樓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不少粉絲長途跋涉到京城，到聚星總部，舉牌靜站，只為能和曾經的偶像說幾句話，從他手中接過一瓶水，拍一張他西裝筆挺的照片。

    冉敏并未因此不下樓，也沒有讓安保人員陪同，他知道，這樣的熱潮總會過去，人們會漸漸把他遺忘，他甚至在心里畫了張折線圖，聚集的粉絲們會在什么時候到達巔峰，什么時候落于低谷，消失不見。

    果然。

    天氣逐漸變冷，樓下示威的粉絲也越來越少。

    冉敏送來的已變成不二家的棒棒糖。

    人群中，有個十多歲的男孩兒讓冉敏記憶格外深刻，從第一天，他就在這兒，之后的每一天，冉敏每次過來都會看到他，他和別的粉絲不一樣，看上去很害羞，也很少往前湊。

    冉敏遞給他兩個棒棒糖，和他肩并肩坐著，說：“嘿?！?/br>
    男孩裹著oversize的工裝外套，身邊放著一個大大的書包，拘謹地說：“你……好?！?/br>
    冉敏笑笑，往自己嘴里也塞了個棒棒糖，“為什么一直過來？”

    “我不想，你不，拍戲，你是我的，偶像，我想，和你，一樣?！?/br>
    冉敏察覺他似乎有語言障礙，不過什么都沒說，把剩下的棒棒糖都塞到他口袋里，“我只是個普通人?！?/br>
    “可你，很，勇敢?！蹦泻㈩D了頓，很費勁，也很努力地說：“你，告，你的，父親?！?/br>
    冉敏心一凜，多看男孩兩眼，發現在幾乎遮住他整個上半身的工裝外套下，似乎有青紫痕跡。

    “你……”

    他正想說話，一臺保時捷開出聚星，停下來，干媽下車，走到他們旁邊，說：“敏敏，去吃晚飯啦?！?/br>
    男孩兒抓著書包，騰的站起身，激動道：“你，老板，聚星的，老板，你能讓，冉敏，繼續，拍戲嗎？”

    連羲和微微一怔，笑道：“小朋友，你要知道，演戲對人來說只是一份兒工作，跳槽是很尋常的事，不是嗎？”

    男孩更激動，聲音更大，“可，這樣，我就，不能，看到，他?！?/br>
    冉敏斟酌用詞，沒發現男孩已拉開書包拉鏈。

    連羲和道：“小朋友，你——”

    男孩雙手抱著一瓶擰開蓋的液體，滿臉淚水，沖連羲和臉上潑去。

    冉敏反應極快，可推開男孩已來不及，他沖過去撲開干媽，試圖躲過，可那不明液體還是灑了過來，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襯衫，烈火灼燒般的感覺在背上爆開，他疼的失聲大叫，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連羲和大腦一陣空白，拉著冉敏沖進聚星門口的噴泉，一邊脫他的衣服，一邊大叫保安。

    場面一陣混亂，有人沖上去把痛哭的男孩壓在地上，有人打開水管對準冉敏后背，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拍照，鄭秘書沖出來控制局面，世界仿佛成了一個咆哮著的戰場。

    “敏敏、敏敏……”

    水沖洗著冉敏赤裸的后背，他顫抖著，抓著干媽的肩膀，擠出一個笑。

    連羲和手抖的幾乎抬不起來，許久，才摸上冉敏的臉，他扭過頭，聲音仿佛母獅怒吼：“救護車！救護車怎么還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