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鄭秘書把冉敏送到聚星的小電影院，自己去忙。

    冉敏選了第一部來看，一邊看，一邊吃爆米花喝可樂。

    直到電影結束，干媽才姍姍來遲，在他旁邊坐下，笑著道：“敏敏，讓你等這么長時間，干媽心里真過意不去?！?/br>
    冉敏道：“電影很有趣?！?/br>
    他在干媽的笑容中看出疲憊。

    鄭秘書說的對，干媽管理運營著這么大的公司，已經很累了，他不能再給干媽更多壓力?；蛟S，在大學畢業之后，他也應該到聚星來幫干媽。

    連羲和笑著拍拍他的臉蛋兒，說：“我們敏敏最乖了。走，干媽帶你去吃大餐。想不想吃法國菜？”

    冉敏拉住他的手，“干媽，你剛開完會，不累嗎？要不，休息一會兒再去吃飯。我吃了很多爆米花，現在也不餓?！?/br>
    “瞎說，怎么會不餓，爆米花哪能當飯吃。干媽還不知道你嗎，現在還在長個兒，不多吃點怎么行？敏敏，你放心，干媽不累，再說，就算真的累了，和我們敏敏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休息?！?/br>
    冉敏只好任干媽拉著自己去飯店。

    車上，干媽沒和他說幾句話，就閉著眼睛睡著了，精致的眉毛微微皺著，腦袋靠在車座上，顯得很不舒服。

    冉敏于是輕手輕腳地解開干媽的安全帶，托著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

    他看著干媽舒展的眉眼，心里想，從前，他怎么就沒發現干媽也會累呢？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干媽無所不能，卻沒想到，干媽只是不肯讓兒子發現自己的疲憊，讓他擔心。

    冉敏的手輕輕撫摸干媽的臉，

    沒想到，干媽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沒睜眼，微微笑道：“我們敏敏真的越來越乖了，干媽很欣慰?！?/br>
    冉敏別扭地撇過頭，看向車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嘴里道：“還說不累?！?/br>
    干媽拍拍他的手，說：“真的不累，只是早上讓某個渾小子吵醒了，沒睡足覺?！?/br>
    冉敏的臉一下兒紅了。

    早上的事，當時沒覺得有什么，現在想想，他怎么會那么大膽，那么混賬。還好干媽到最后也沒生他的氣，否則，他一定手足無措了。

    吃過午飯，干媽下午還有工作，冉敏則打算去咖啡店詢問面試結果。

    連羲和有點兒無奈地道：“敏敏，你非要兼職，可以來聚星?！?/br>
    可冉敏主意一向很正。

    冉敏站在車邊，朝干媽揮了揮手，然后就上了前往A大的公交車，去咖啡店。

    意料之中的，他被咖啡店的店長錄用了。

    店長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性，長相俊秀，笑起來很溫暖，他把印著咖啡店logo的藍白條紋圍裙遞給冉敏，說：“最好今天就上班哦，因為另一位兼職請假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br>
    冉敏就圍上圍裙，開始自己人生第一份兒兼職。

    并不累，相比高強度的高三學習生活，甚至可以說這不過是在休息。

    到了四點左右，店里只有寥寥幾桌客人。

    店長疲憊地坐在柜臺后，沖了兩杯拿鐵，推給冉敏一杯，夸贊道：“不錯嘛，第一天上班兒表現就這么好。不過，你有沒有發現女孩兒們都在看你？”

    冉敏搖頭。

    他在工作間隙，用店里的座機給干媽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要到七點才能下班。

    連羲和驚訝道：“敏敏，你面試成功了呀？恭喜！你把地址告訴干媽，干媽七點過去接你?！?/br>
    冉敏道：“不用，我自己搭地鐵回去就行?！?/br>
    “那哪兒行，我們寶貝兒人生第一天工作，干媽怎么能讓你自己搭地鐵？對了，晚上不要吃飯，下了班干媽帶你去吃，知不知道？”

    掛了電話，冉敏不自知地笑了一下，干媽總是這樣，一遇上他的事兒就小題大做的。

    店長撐著下巴，問：“女朋友？”

    冉敏愣了愣，說：“不是，是我干媽?！?/br>
    “你還有干媽啊，看來，你們倆關系很好?！?/br>
    “嗯，干媽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br>
    “這樣啊?！?/br>
    店長沒問那你的親生母親親生父親呢？每個人都有自己不一樣的人生，他不是喜歡打聽別人隱私的人。

    六點半，店里來了一位光彩奪目的客人，客人個兒很高，穿著薄薄的襯衫和松松垮垮的長褲，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墨鏡，黑色的大波浪長發披在身后，看上去很有派頭。

    “兩杯美式?！?/br>
    店長看著新來的兼職員工很快準備好咖啡，放到吧臺上，客人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則往兼職那邊推了一下。

    他正要開口，替兼職婉拒這份好意。

    今天不過一個下午，不知道有多少位女生要請兼職喝咖啡，要他的電話號碼，留給他電話，兼職都不為所動，一一拒絕。

    店長當然很高興見到客人們云集而來的場面，不管他們是不是為了咖啡，有錢賺誰還能不高興嗎。

    只是細水長流，萬一兼職不耐煩了，辭了這份工作，那就有弊無利了。

    沒想到，冉敏抿唇笑了一下，居然將咖啡送到了嘴邊。

    客人道：“敏敏，我看你還是不要喝咖啡的好，小孩子喝什么咖啡?！?/br>
    敏……敏？

    店長心思轉得很快，一下兒就想到兼職說的“干媽”。不過，這位干媽未免太年輕、太漂亮、也太有氣勢了吧？

    冉敏只好放下咖啡杯，說：“那你還點兩杯?！?/br>
    連羲和聳肩道：“不然呢，總不能不給你點吧。你好，我是冉敏的干媽，敏敏在這兒，多蒙你照顧了?！?/br>
    他后半句話是和店長說的，還摘下墨鏡朝他伸出了手。

    倘若店長知道他是聚星的老總，一定會誠惶誠恐地伸出兩只手去握他的手，請他多照顧生意。

    可就算不知道，店長也覺出兼職的干媽并非凡人，態度頗為熱情地握住他的手，說了一大堆恭維的話。

    這時，店里已沒有多少客人，店長就讓冉敏先走，可兼職不太領情，一定要工作到說好的時間。

    連羲和道：“敏敏做什么事兒都有板有眼的。我等一會兒就好了，反正也沒多長時間?！?/br>
    他到臨街的座兒上，邊喝咖啡邊等冉敏下班，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咖啡杯，發出輕輕的響聲。

    七點，冉敏解下圍裙，和店長告別，同干媽一起走出咖啡店，店長眼尖地看見他們上了一架阿斯頓馬丁。

    cao，有錢人??！

    店長想起自己的北京現代索納塔，流下了悲傷的眼淚。

    “敏敏，想吃什么？干媽要好好犒勞犒勞我們敏敏，這一天下來真的辛苦了?！?/br>
    “干媽，你別這么夸張，只是在咖啡店兼職，有什么辛苦的?！?/br>
    連羲和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伸過來，摸了摸冉敏的腦袋，說：“那是你自己覺得不辛苦，干媽要心疼死了。寶貝兒，在那兒玩兒這一天就得了，不要真的一直做下去。干媽在A大旁邊有一套房子，正讓人裝修，開了學干媽就把它過戶給你。你說不想再住在家里，那就過去住吧?！?/br>
    冉敏別過頭，看向車外，沉沉道：“干媽，我不會要的?！?/br>
    連羲和放緩聲音，勸道：“那不過戶，你去住，好嗎？干媽也會經常過來的，你就當陪陪干媽，好不好？”

    少年沒吭聲。

    冉敏在干媽家住了三天，在咖啡店上了兩天的班，他的親人們便從度假村回了家，給連羲和打電話，讓他把冉敏送回家，順道過去吃頓飯。

    回家的路上，冉敏一張帥氣的臉蛋兒繃的緊緊的。

    連羲和將車停在冉敏家樓下，沒有馬上下車，而是解開安全帶，傾身過去，在兒子嘴唇上親了一口，柔聲道：“敏敏，還有一個多月，A大就要開學了，嗯？”

    冉敏伸手抱住干媽，臉埋在他肩膀上，呼吸干媽身上好聞的味道，這讓他負面的情緒多少好了一點兒。

    他沒抬頭，低聲道：“干媽，你可以不上去的?！?/br>
    連羲和道：“你mama做飯那么好吃，我為什么不上去？敏敏，你mama可是干媽最好的朋友啊，你知道的，是不是？”

    冉敏沉默好一會兒，終于嗯了一聲。

    這頓飯，和冉敏預計中的別無二致。

    他的親媽，從頭至尾都在用親熱來包裹刻薄，幾乎每句話聽上去都那么親昵，細細一品卻充滿諷刺。

    冉敏在桌下攥緊拳頭。

    干媽輕輕覆上他的手，安撫地拍了拍，讓他不要生氣，面上還在和李瑤談笑風生，仿佛并未察覺她話里的尖刺。

    若干年前，李瑤的父親還未在公海上將偌大家產輸了出去的時候，她也曾是天真爛漫、心地善良的女孩兒，總是于連羲和心情不佳時安慰他、擁抱他。

    連羲和是個念舊而長情的人，因此，不管李瑤如今讓生活搓磨成了什么樣子，他都不會和她分道揚鑣。

    冉敏心里為干媽難受，也為親媽的刻薄感到丟人。

    這時，他奶奶推著老花鏡道：“小連啊，你和瑤瑤一般大，現在還沒嫁人，沒孩子，等你老了，可怎么辦哦?！?/br>
    每回干媽來，奶奶都要這么說，仿佛這是她生活中一項不可或缺的樂趣。

    冉敏每回聽，都想拉著干媽的手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可干媽臉上居然還有笑意，冉敏知道他要說什么，干媽每次都會說，是啊，我沒瑤瑤幸運。

    這回，他不想再聽干媽那樣委曲求全的話了，所以，明知會在這個家里掀起一陣聲討的巨浪，冉敏還是開口：“奶奶，不管到什么時候，我都會陪在干媽身邊的，就像我小的時候干媽照顧我一樣?！?/br>
    這話一落地，鴉雀無聲。

    他的血緣至親們，看他的目光，仿佛他是一只闖入羊群的惡狼。

    許久，連羲和淡淡道：“敏敏，你能有這個心，干媽很感動，不過，干媽終究只是你的干媽，你也知道的，嗯？”